清晨，羌蕪城內薄霧漫天。

顧音極輕地吐出一口氣，心情絲毫沒有被羌蕪城內這般惡劣的環境所影響。誠然，青染神尊不愧是神界醫道第一人，其所煉制的丹藥，效用甚佳。顧音昨夜已將丹藥之靈力煉化，現下不僅神清氣爽，修為也是精進許多，除卻丹藥那一次性的修為增益，顧音此刻覺著，自己體內的靈力竟比巔峰狀態還要飽滿。

她閉了閉眼，神識瞬間席卷整個羌蕪，其間部分陣法她雖看不太懂，但在她神識探查下，羌蕪城內各處的怨氣強弱，以及城中冤魂和屋舍的分布，她大抵也能看得完整了。擺脫了不能使用靈力的困境，此刻的顧音心情甚好，連帶著瞧這破舊的屋舍也順眼了起來。

不過，令顧音奇怪的是，她適才看到城內冤魂遍布，幾乎任一角落，都有三三兩兩的冤魂游蕩，為何自己所處這方天地，竟沒有一個冤魂靠近？若說昨夜她發現此處冤魂未曾靠近，尚是偶然所得，可一夜過去，仍是十分安靜，似乎此處有著令城中冤魂望而卻步的東西……

“顧音。”紫衿自屋內而來。

雖說作為修行之人，無需像凡人那般日落而息，但為了今日的入陣，紫衿與周子弈二人皆在屋內修行調息了一夜。按理說，這調息過後，靈力應是更加穩定精湛才對，可紫衿看起來卻有些疲累，靈力也不太穩定，顧音不禁問道：“紫衿，你昨夜沒有調息好嗎？”

紫衿斂了神色，勉強維持慣常的溫和儀態，道：“想起一些往事，擾了心緒，便未曾調息。”

顧音擔憂道：“開啟雙生陣此等古法，需要耗費的靈力不小，不如趁著午時未至，再去調息片刻吧？”

紫衿搖搖頭，“無妨。況且，不能靜心，調息亦無用。”

顧音見紫衿氣色不佳，似乎也不太願意繼續這個話題，便轉而問道：“對了，我以神識探查時，發現此處無一冤魂敢靠近，紫衿可知道這是為何？”

“因為……”紫衿眸光低垂，分明是再正常不過的神態，卻因她短暫停頓的語氣，平添了幾分傷感，“此處……是將軍府。”

吐氣如蘭，然字字誅心，顧音如是想。

就像顧音猜不透紫衿為何不願表明羌蕪舊事中那位神官的身份一樣，她也猜不透紫衿在這般平淡地提起將軍府時，心緒幾何。

或許，修行者歲月漫長，而凡人這百年一瞬，根本不值一提，可曾經動過心，繾綣記憶刻入靈魄，這般深切，當真能在數萬年的時光中，消磨殆盡嗎？

顧音：“原來是將軍府。這些冤魂生前因錦安大將軍而死，懼怕將軍府也是正常。”

“嗯。”紫衿應了一聲，視線上移，恰巧與顧音持平，端是一副優雅溫柔的模樣，囑咐道：“顧音，今日入陣，多加小心。”

顧音笑了笑，“好。只是……我尚有一問，我記得紫衿先前說過，西境王曾下界想將那環佩帶走，雖說無功而返，但環佩的位置，具體處在虛境還是實境，可有探查到？”

“這是自然。不過，雙生陣中虛實兩境時常交換，那環佩的位置並非一成不變，具體處在哪一境，恐怕只有設陣之人知曉。”紫衿輕嘆一聲，“不巧的是，君上前些日子閉關修行，現下連文書都遞不進去，何況是請他下界。”

“這……算了，反正我與子弈二人一同入陣，無論環佩處在哪一境，我與他之間，總歸有一人能尋到環佩。”

顧音因煉化了丹藥，神清氣爽，便也不再去調息，拉著紫衿聊了許多神界的趣事，倒是周子弈，直至近午時分，方才調息完畢。

三人循著昨日的路徑，一同到了雙生陣前。

大抵是午時已至，日光嚴烈，冤魂都藏身於屋舍之中，城中空蕩蕩猶如無人之境，略顯冷清。

紫衿凝了靈力施術，雙生陣中，幻化的兩扇木門，便如同昨日一般，顯現在三人眼前。“弈殿下，顧音，雙生陣開啟之際，靈力過甚，請二位先行結下護身結界，免遭誤傷。”紫衿溫和道。

待周子弈與顧音皆處在結界之中時，紫衿這才定了定神，雙手交合，靈力纏繞於指尖，謄畫出一朵栩栩如生的焰蘭，朝雙生陣而去。

隨著她術法的施展，雙生陣中雲層逐漸散去，木門也自空中降下，觸手可及。

紫衿再次向陣中凝了幾分靈力，而後側身，讓出一條道路，對顧音二人道：“雙生陣已開，弈殿下，顧音，請入陣。”

顧音二人聞言一同上前，原先的護身結界已自動撤下。最終，周子弈選擇了左邊那扇門，而顧音，則是右邊。他們同時推開面前的木門，霎時間，光芒大盛，將二人包裹其中，短暫的靈力波動過後，二人已沒了蹤影，木門又恢覆了先前的淩空之勢。

紫衿默不作聲地看著這一切，眼底深邃。

片刻後，她幽幽擡手，凝聚靈力向地下猛然砸去，深藏於地脈的陣法受其感召，破土而出。與此同時，雙生陣外覆上了一圈又一圈的光陣，光陣與地面陣法相間，形成兩儀之態。

若是周子弈尚在陣外，便能看出，當下的陣法，已不僅僅是雙生陣這一種，還有兩種凝魄陣法交纏在雙生陣外，此兩種凝魄陣法疊加，自成高階陣法，名曰聚靈。

陣法映襯下，紫衿的神色愈發不清晰，她渡了五分靈力盤旋於陣法之上，維持雙生陣的開啟態勢，而下一刻，紫衣飄渺，已不在原地。

彼時，雙生陣中。

周子弈行過一片虛無，四周皆是暗色。為免變數，他未曾使用靈力，便那般淡然地走著。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暗色褪去，陡然而來的光線令他不適地側過了臉，待再正視時，已是喜色撩人，紅燭曳曳。

面前有一人，鳳冠霞帔，正立在婚房中央。周子弈皺了皺眉，上前一步，只是話還未問出口，那人便轉過身來，嘴角漾化出一個適中的弧度，朱唇輕啟，喚道：“子弈。”

那人面容姣好，模樣上乘，額間點絳三兩點，白皙勝似仙人。只是眼底偏生不可捉摸，即便是笑著，柔情煉化之下，也自有半分威嚴所在。

周子弈不可置信地看著那人，那張……他輾轉反側，思念成魔的臉，那個人……一模一樣的語氣，他幾近顫抖地喚出那個曾徘徊心間，魂牽夢繞的名字：“司幽……”

雙生陣中的時間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即便是在此處經歷一生坎坷，於外界而言，也不過一兩個時辰罷了，當顧音踏上第一百零一層階梯時，她如是想。

顧音本以為，既然陣中分虛實兩境，又都是勾起人內心深處的執念，那自己進入雙生陣，怎麽也該是靈族之內才對。

可事實是，她甫一進入陣中，面前所見，便是望不到邊際的雲階，她試圖以靈力窺其全貌，可那雲階似有某種禁制一般，阻隔了靈力探查。面前只有雲階這一條路，顧音無奈，只得踏上。

白玉粼粼，仙氣四溢，儼然一幅如夢如幻的場景，即便是在神界之中，此等鋪張的雲階也是少見。不過，顧音卻無心欣賞，她自踏上雲階，靈力便再不能使用，只得一步一步，悠然前行。

雲階似是沒有盡頭，顧音走了許久，也不見有其他事物，直至顧音耐心耗盡之際，終是瞧見了一方雲霧繚繞，似鏡非鏡的入口。

顧音不作他想，微微擡手，覆在入口處，只一瞬，整個人便已被吸入，待她站定之時，擡眼而望，霎時驚詫不已。

面前所見，巍峨宮殿，淩空交替，排列有序，四周靈氣環繞，宛如不在現世。

而宮殿之上，靈脈高聳，想來便是所有宮殿靈氣的來源。那宮殿以欒玉堆砌，不僅美輪美奐，且欒玉牢不可破，是絕佳的修建材料。不過，欒玉稀少，現今神界，若是用欒玉建造一座宮殿，那已是十分奢靡，可如面前這般，所有宮殿皆由欒玉建造，簡直聞所未聞。

莫非，自己是入了虛境，動的是……貪念？顧音笑著搖了搖頭。

那宮殿淩空，顧音本還擔心自己不能使用靈力，無法前往，但她堪堪邁出一步，便被一股升騰的靈力帶動，不消片刻，已到了最高處的那座宮殿。

不知為何，此地分明也無甚異象，可顧音看著那殿門，卻總覺著有些心悸，好似，零星的記憶片段閃過，恰巧，定格於此。一時間，她竟心生退意。

然，殿門大開。

細碎的聲音從殿內傳來，悠遠而撩人思緒。顧音按捺不住，終是進了殿內。

入眼，是分列兩行的仙侍，著淺系菱紗，低眉斂色，恭敬立在一旁。顧音自他們面前穿過，刻意在中位那名仙侍前，停了腳步。顧音矮下身子，瞧見那仙侍面容白凈，但饒是這般近的距離，她也未曾有任何動作。顧音又靠近了幾分，最後算是明白了，原來這些人，皆看不見自己。

確定了這一點，顧音便不再耽擱，加快腳步向前而去。不過，這殿內殿外雖清一色地輝煌大氣，可仙侍卻也不多，約莫不足百人，尤其入了內殿，更是鮮少有仙侍隨行。

越過內殿中央一處不知作何用途，雲霧繚繞的空洞，顧音在內殿主位，見到了一襲華服加身，負手而立的一個背影。那人周身氣勢淩冽，靈力威壓極為明顯。觀其靈力，大抵是神界中人，而這般修為，較之靈族族長，竟還要高出許多。現今三界中，能與面前這位修為比肩的，怕是寥寥無幾。

顧音兀自走著，主位那人卻忽然轉了身，猝不及防，顧音瞧見一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那人淡漠的眼中，映出自己驚異萬分的神色，霎時間，天旋地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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