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音皺了皺眉，只覺那花紋她定然是見過的，但一時想不起來在何處所見。

楚雲幽幽看了一眼，神色莫名。她自始至終一直跟在顧音身邊，因著周子弈的提醒，她從不敢現身刺激到顧音，可這般隱身默默守護著，總歸不是長久之計。她是靈族至寶，顧音既收回了守雲珠，那定然是要送回靈族的，哪怕她再不願意，也無轉圜之地。

況且這紫楠木匣一出，她便無法留下了。旁人不知那木匣的用途，可她卻是再清楚不過。那木匣是上古神物，她自有意識起便是待在裏面，而那鏡中結界則是伴生結界，與靈族內閣是相通的，也正因如此，即便她隨意穿梭於三界各處，她身上的靈力也能通過這木匣，源源不斷地汲養內閣。

但此番內情，靈族族長顯然是不知曉的。

那木匣除了她無人能開，她施的幻術，造了一個假的守雲珠出來，能瞞得了一時，卻瞞不了一世，若顧音將這幻化的守雲珠送回靈族，光是木匣這一關就過不去，她深深看了一眼顧音，不免有些悵然。

但若換作從前的主人，也會更願意讓她待在靈族，或者說，是更願意讓她永遠都是守雲珠的模樣，而不是楚雲。主人她，從來不願自己成為三界中受人惦念的存在。

想到這，楚雲眸色一暗，終是斂了人形，徹底沈睡，與那幻化的守雲珠融為一體。

“阿音，你怎麽了？”蘇卿見顧音直直盯著那木匣，眉間似有憂慮，這才出聲問道。

顧音楞了楞，帶著些許驚異的口吻回道：“那木匣上的花紋我曾見過，只是……”

“阿音。”蘇卿笑著打斷她，但眼底情緒不明，卻是不帶丁點笑意，“你可是看錯了？這花紋倒像是隨意為之，你又怎會見過呢？”

“我……”顧音遲疑地拉長了音調，想了想又覺著不可思議，那花紋篆刻在木匣上，而那木匣從來都是放置在內閣，自己從未踏足，又怎會見過，或許只是紋路相似混淆了罷，“應是記錯了。”

“既如此，我便先告訴你將守雲珠送回靈族的辦法。”靈族中人，一旦入世，非百年而不返，是以顧音定是不能親自護送守雲珠的，只能通過別的方法，“一個時辰後，我會將這木匣放回原處，並打開內閣結界，屆時，阿音只需調動九霄雲府的靈氣，與內閣結界對接，便能將守雲珠送回這木匣內了。”

“可九霄雲府中的靈氣，不是只有聖女才能調用嗎？”顧音不解。

蘇卿面上仍是帶了笑，神色稱得上是慈愛，“阿音說錯了，九霄雲府是聖女居所不假，但內裏靈氣與天地共生，你應是能使用的，只不過，九霄雲府中靈氣過於龐大，阿音需小心，莫要傷了自己。”

“我知道了，多謝族長。”

蘇卿習慣性擡起手，到半空時卻是僵了僵，神情都凝了一瞬，只片刻的功夫便收了回去，顧音看得分明，若是沒有這境象阻隔，族長怕是又像從前一般，要將她抱在懷裏，順便摸摸她的頭了。

畢竟她自小養在族長身邊。但她年幼時尚能理解，如今都已九百歲了，再過百年便是行大禮之時，族長卻還是將她當作孩童，她深感頭疼。

蘇卿幹咳一聲，“阿音這段時日在外奔波勞累，下一個歷練之地，便等你休息好了再說吧。”

“是。”

待到境象徹底消散，蘇卿面上的溫柔慈愛盡數褪了下去，她雖性子溫和，但除了顧音，她從未對他人那般關切過。至於偏心顧音的原因，她輕笑一聲，似是想到了什麽，目光越發悠遠。

靈族長河這般灰暗不見天日的狀況，已近千年之久，但千年之前的那抹星光，她依舊歷歷在目。長河是靈魄長眠之地，生死盡頭，而那星光，代表著聖女在世。

星光已滅，星象已歇，靈族已近千年未現聖女。

映著長河霧霭，蘇卿神情越發不清晰，她長嘆一聲，周身靈力纏繞而上，霎時便不見了蹤影。

而她走後，長河上偶然溢出幾點熒光，似是想追逐些什麽，卻在離開河面那一剎，消逝頹廢，再翻不起風浪。

三月春風和煦，是個賞景的好時候，要說這人間哪處風光最好，當屬荊州棋山。

“話說這棋山，山後半環水，山前又連山，周邊山脈不絕，偏數它高聳入雲，美景不勝收，霧氣繚繞，頗似仙人所居。但這般仙境，三十年前卻發生了一件怪事……”

說書人說到這忽然拉長了音調，引得茶館裏的人紛紛屏氣凝神，“據說這日，有一柴夫，夜間趕路，累了想歇歇腳，可他剛放下柴火，便覺身後有冷風吹過，他回頭一看，只見一抹白光，在他面前來回地晃，而那白光裏，竟是一雙明晃晃的眼睛！”

說書人陡然拔高的音調，把眾人的心肝都激得顫了顫，回過神後，一人質疑道：“你這瞎編的吧，要說棋山鬧鬼，那往棋山跑的人，怎還是絡繹不絕？”

“這位看官有所不知，棋山水路可通，山路也可走，這鬧鬼一事，乃是發生在棋山前的一條山路上，這山路不可行，走水路便是了，況且棋山美景為天下一絕，誰不想去看上兩眼？”

那人還想問些什麽，卻被身邊人打斷，“你插嘴什麽，您老繼續說。”

其餘人跟著起哄：“是啊，您說吧，您繼續說，繼續。”

說書人故作高深地笑了笑，接上了那未完的故事，“柴夫嚇得三魂丟了七魄……”

遠處徐徐而來一輛馬車，近茶館時，一瑩白指尖挑開窗紗，她向外看去，姣好的眉眼愈顯溫婉賢淑，車內有婢女惴惴不安地問：“小姐，我們待會當真不走水路嗎？我可是聽說，這棋山的山路不太平……”

柳初靜轉過頭，“不過是怪力亂神之談，再說，阿寬他們不適應渡船，來時已那般難受了，回程便讓他們舒心些罷。”

他們一行七人，除卻柳初靜，便只餘一名婢女和五名護衛，而那阿寬，便是五名護衛之一。

柳初靜是家中獨女，家境殷實，但母親身子病弱，常年與湯藥為伴。她聽聞靈光寺香火鼎盛，寺中平安符尤為靈驗，求平安者，心誠則能應驗，便起了替雙親求取平安符的心思。

而靈光寺遠在錦城，柳父本是不允她遠行的，耐不住她苦苦哀求，只得答應。

要往返錦城，棋山是必經之路。

“你若實在害怕，我們繞行官道便是。”柳初靜神色溫柔。

婢女自是感激不盡。

午時，馬車緩緩行至浣山腳下。浣山緊挨棋山，行過浣山，便是棋山地帶了，只是人人皆知棋山風光，這周邊山脈終究顯得遜色，人煙也較為稀少。

風起，婢女忽覺一陣冷意，她小心翼翼探頭向外看去，只見原本尚好的天色已變成一片昏暗，竟是要落雨的征兆，阿寬在外頭喊道：“小姐，天色有異，怕是要下雨，我們找地方避避雨吧。”

柳初靜剛想說好，只是未說出口，便覺喉間似被哽住一般，發不出任何音節。

婢女似是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發了瘋地想往外跑，但始終只在原地掙紮，徒勞無功。

馬車脫了韁一般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直至柳初靜覺著自己可能要被嚇死的時候，馬車轟然碎裂，她被甩了出來。

鉆心的疼痛傳入腦海，她搖搖晃晃想起身，卻觸到一大片血跡。她猛然躲開，擡起頭的瞬間，終於看清四周處境。

護衛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官道上，而她身邊，婢女圓睜著雙目，至死也不肯閉上。

她心下頓時驚恐萬分，但她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慌亂地想要爬開。

天色愈加昏暗。

柳初靜僵硬著身子，卻再挪不動分毫，仿佛被定住一般。有股強大的力量逼得她轉過頭去。

道路那頭，有一人閑庭信步而來，她走得極慢，但每走一步，都似踏在心上，生生地疼。她身後的路一塵不染，但她身前的路，入目血色，陳屍遍地。

柳初靜眼睜睜看著那些屍身和血跡在她腳下如煙般湮滅，再尋不見痕跡，她絕望地流下淚來，她寧願自己此刻已經死了，也好過生不如死。

那人走到她面前，她終於看清那張臉，白皙如玉，眉目姣好，還帶著幾分稚嫩，那人蹲下身來，捏著她的下巴，眼底冷漠，但面色終究是笑著的。

“多好的一副皮囊。”她道。

空靈的聲音，卻讓人不寒而栗。

而官道上，天色逐漸清明，又恢覆了一貫的寧靜，只是那一場浩劫，卻消散得毫無痕跡，再不可尋。

瑯城，長街上。

顧音晃悠進了城內最有名的酒樓——天下居。

雖說她這般修為，本早已過了辟谷境界，是不需要進食的，但既然是在人間，那這衣食住行，她必是要來體驗一番的。只是菜還未上齊，她便已連連打了好幾個呵欠，惹來周遭食客頻頻側目。

但這確是怪不得顧音。

先前族長讓她休息一段時日，她便聽話地在九霄雲府待著。但九霄雲府畢竟是靈氣匯聚之地，她修為尚淺，日日在那處修行，雖說靈力修為提升很快，可她的精力卻是越來越少，終日呵欠連天。

她不得已只得跑來人間避難了，在瑯城修養了許多日才養回了些精氣神，但現下精神還是不濟，以至於族長在給她下派任務時嚇了一跳，她還因此得了一件穩固靈魄的好寶貝。

顧音輕笑，但一想到族長給她下派的任務，便不自覺地斂下所有眸光，她微瞇了眼，視線遙遙穿過無盡人群，雕梁畫棟，落在東南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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