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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  晚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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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北城來說, 十二月過了冬至,就到了一年最冷的時候。

夜間的風穿過道路兩旁落光了葉子的行道樹,在腳邊泛起細密的沙沙聲, 一直等風攜著軟而涼的觸感落到臉上, 有人擡頭驚呼——

“誒,下雪了……”

“今天是聖誕節啊,聖誕節下雪……”

蘇迢迢跟著擡起頭來。

最初只是很細小的雪點, 伶仃的幾粒,剛落下就化了, 在皮膚上成為一絲濕濡的涼意。地面依舊是幹燥的,路旁稀落地堆著幹枯的葉片。

但青灰的天色被雪拂過後變得朦朧,糅上了幹枯玫瑰的紫紅色,在邊際隱隱透著微光,色調沈沈的,就這樣一點一點開始飄雪。

蘇迢迢不自覺瞇起眼睛, 眸光隨著雪飄落的痕跡, 一直落到身側的人身上。

陸禮也在仰頭看雪, 側臉被路燈的光線暈染得恰到好處, 高挺的眉骨和鼻梁在光影交織處起伏,下頜線清晰而明朗, 眉梢眼角都綴著微光, 表情很溫柔。

很難想象會有人用這麽溫柔的目光看雪, 以至於僅僅是看到他的那一瞬間, 就會讓人不由自主地產生有關浪漫的感嘆。

雖然已經不是北城的初雪了,但畢竟是他們一起看的第一場雪,更何況今天是聖誕,一年中最適合下雪的節日。

出租車很快就到了, 可以隔著窗玻璃看雪慢慢變大,呼吸間落出的熱氣覆在玻璃上,薄薄一片,從裏向外仰望天色,仿佛霧裏看花一般。

路兩旁的商店櫥窗大都換上了呼應聖誕主題的裝飾,點綴著大大小小的聖誕樹,仿佛都靜靜等待著、迎接雪的到來。

車裏比車外更安靜,蘇迢迢看著窗外,開口時的聲音不自覺放輕:“北城每年都會下好多雪啊……我家那邊雖然也會下,但總覺得很難得,一年也看不到幾次……”

陸禮側過臉來問她:“你是南方人嗎?”

雖然都已經認識大半個學期了,但蘇迢迢是個界限感很強的人,平時不會主動提起這些。他記得剛加她微信的時候,她的所在地顯示為所羅門群島,顯然是不想透露真實信息。朋友圈也可以一連好幾個月沒有動靜,即便偶爾發一條,也基本在分享書或者咖啡。所以一直到今天,他都並不是很了解她。

但出乎意料的是,今晚她回答得很幹脆,點點頭道:“我是平江人啊,跟申城離得很近。”

“你知道我家在申城?”陸禮沒想到她不僅知道,而且可以脫口而出。

“你微信上不是寫了嗎,像你這麽老實的人,微信上寫什麽就是什麽吧?”蘇迢迢枕著下巴看他一眼,又問,“我們離得這麽近,申城應該也不常下雪吧?”

“是不常下,”陸禮說著,頓了一下又道,“不過只要下了,就會有很多人去迪士尼。”

“也是,我好像還沒在迪士尼看過雪……”蘇迢迢想象了一下,轉而道,“不過平江下雪也很美,雪霽初晴的時候可以去逛園林。最好早一點,平江人特別愛逛園林,遲了之後雪地會被小孩子踩壞,逛完之後再去吃一碗泡泡餛飩,特別特別舒服……”

算算日子,她從八月中旬開學軍訓以來就一直沒回家,眼下離寒假只有半個多月了,難免讓人有些想家。

陸禮聽著她的描述,不由彎了彎唇,問:“你們期末周什麽時候結束?”

“最後一門公共課是一月十三號早上,我媽媽一直催我早點回來,買的是當天傍晚的車票,”蘇迢迢一五一十地回答,末了順口反問,“你呢?”

“比你早一天考完,不過買的是第二天的機票,差不多是同一天回去的。”陸禮回答。

蘇迢迢默默點頭,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起她前幾天買票的時候看過中轉方案,因為北城到平江沒有直飛的航班,如果要坐飛機的話,她得先飛到申城,再坐高鐵回去。

而從申城到平江,坐高鐵只需要二十三分鐘,比在北城坐地鐵從五環跨到三環要快得多。

是一個很近很近的距離。

蘇迢迢也不知道她為什麽會想到這些,思緒隨著愈發模糊的窗玻璃變得散漫,直到陸禮再度開口:“你寒假有什麽安排嗎?”

蘇迢迢眨了眨眼,回答:“好像沒什麽特別的安排,就是看書、學習、練琴、健身……這些吧。”

“不會想出去旅游嗎?”陸禮看向她。

但蘇迢迢搖了搖頭:“這個學期太累了,等我結束期末周,回到家可能會想先睡個三天三夜吧……再說我很懶,又怕冷,比起大冬天跑出去旅游,還是待在家裏比較舒服。”

陸禮笑著點點頭,應了聲:“這樣啊……”

“所以你呢?你寒假有什麽安排嗎?”蘇迢迢已經習慣跟他聊天的節奏,不再像個木頭似的問一句答一句,很自然地往下引出話題。

“會去我父親的事務所實習一個月,除此之外……跟你好像差不多。”陸禮說到最後,歪了一下頭,眸光清亮,車外一束束滑過的燈光像落進一汪濃翠的潭水中。

“那你不會想出去旅游嗎?”蘇迢迢又隨口拋回這個問題。

“可能會吧……”陸禮低低地應著,末了輕笑了聲,“可能會想去平江看雪景呢。”

他的聲音很好聽,因為接近平時睡覺的點,聽起來沈沈的,又帶了幾分散漫。

蘇迢迢分不清他是在開玩笑還是在說客套話,只是心跳不受控制地隨著他上揚的尾音微微加速,就跟鉤子似的,勾出來一個自作多情的猜測:

他不會是想來看她……所以要來看雪吧?

……

到學校的時候,雪已經下大了,一片一片從空中落下,可以清晰地看到黑夜中紛紛揚揚的白色,徹底把灰黑的天暈染得模糊。

地面已經完全濕了,踩上去有些滑,燙著路燈映下的金花。兩個人從東門進來後並肩走著,雪花就這樣落到他們的頭發上和衣服上,晶瑩的一朵,隨後緩緩融化,成為衣擺上暗色的一兩點水痕。

蘇迢迢在冬天會習慣性地把手放到口袋裏,一方面是怕冷,一方面是這樣顯得很高冷,可以對誰都愛答不理。

直到她註意到陸禮的手。

他似乎沒有把手藏起來的習慣,垂在腿邊的掌心隨著腳步小幅度地晃動,很勾人。

他們今天在那間漆黑的小房間裏牽過好幾次手,雖然是情急之下的舉動,並不是刻意為之,但她畢竟沒有失憶,眼下光是看到他的手,那些觸感就跟著浮現。

他的手確實很好牽,指節修長,骨節分明,可以剛剛好攏住她的掌心,又因為恰到好處的清瘦,並不會給人壓力,也不會讓人覺得失當。

總之一切都剛剛好,就像是完全按照她的性取向倒模出來的一個人,從臉到身材,再到聲音和給人的感覺,都恰當地踩在最容易讓人動心的點上。

蘇迢迢甚至在這一刻忍不住審視起自己,意識到她今晚或許也並沒有那麽怕,只是原始的雌性荷爾蒙作祟,在引誘她靠近捕獵;只是好不容易能夠有一個機會,可以有充足的理由去觸碰,並且事後不需要解釋,也不需要負任何責任。

但是這種感覺太容易讓人上癮,以至於在這樣落雪的季節中,在外力消失、人和人的最後一道防線自然浮現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讓人感覺到空虛。

於是蘇迢迢做了一件很傻的事。

她在雪中細弱風聲的掩蓋下,一點一點把手從口袋裏拿出來了。

然後就這樣,學著他的樣子,讓手在冷風中一下一下晃蕩著,凍得指節發紅。

但無論如何也沒有再牽上手,就這樣保持著微妙的距離,擺動著的兩只手在心上一下一下地撓著,再怎麽心癢也無濟於事。

只好用話題轉移自己的註意力:“你下學期是不是要在校外租房住了?”

“嗯,下學期課表的課會少一些,可以在校外找一份實習。”風變大了一些,陸禮微微瞇起眸子。

“那你找好實習了嗎?還有房子。”蘇迢迢又問。

“好一些的事務所都在朝陽區,但那兒房租太貴了,我打算找學校附近靠近地鐵口的房子,這樣也能兼顧學校的事。”陸禮說著,一邊放緩腳步。

已經快走到她的宿舍樓門前,蘇迢迢猶豫了兩秒,還是開口:“那下個學期我們健身完,你是不是就不能送我回寢室了?”

反正今天已經無可救藥了,她有點失去理智,索性問出來好了。

陸禮聽到這句,臉上流露出一絲訝異,然後就這麽定定地看了她兩秒,仿佛明白了什麽似的,失笑道:“如果你想的話,當然可以。”

蘇迢迢“哦”了聲,眼睫細密地眨了眨。

雪已經下得很大,簌簌地染白地面。他的頭發上也落了不少,夾雜在柔軟的黑發間,把他的五官襯得清雋,朗月般的眸和淡色的唇,漂亮得驚人。

蘇迢迢很難不被這樣的美色所誘惑,收回視線,無意識地用馬丁靴的鞋頭蹭著濕滑的路面,一邊問他:“你明天要去圖書館覆習嗎?”

“要去的。”陸禮應得很快。

“那你,”蘇迢迢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自然,但她平時最習慣的是拒絕,實在太不擅長邀請了,中途還是不可避免地頓了一下,又匆匆接上,“……要不要跟我一起?”

“好啊。”陸禮依舊應得很快,眼底的笑意也變得明朗。

於是蘇迢迢飛快囑咐他:“那明天早上七點半,我在咖啡店等你,順便請你吃早餐。”

話一說完就打算原地消失,好在臨走前又想起來那句慣例:“就這樣吧……晚安。”

“晚安。”陸禮開口回覆,話沒說完,面前的人已經避開他直勾勾的眼神,轉身三步並作兩步地上了臺階,一頭鉆進寢室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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