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38章 .  好鬥

關燈
馬佳和頌是個行動派, 他們的準備時間又很有限,陸禮當晚跟她聊完,轉頭就得通知群裏的人連夜查資料準備論點, 他們第二天晚上八點跟馬佳和頌開隊內會議。

前隊長的威信尚在, 甚至比陸禮這個現任隊長給人的壓迫更強,群裏的氣氛簡直像朝臣為了恭迎皇帝班師回朝做準備,連路佳都老老實實打開了wos開始查國內外文獻, 蘇迢迢作為一辯就更不敢怠慢了,淩晨兩點滿肚子不放心地睡下後, 六點又爬起來寫論,直到七點五十才趕去上早上的第一節 課。

等到傍晚,在正式會議開始之前,陸禮特意把她們喊到了辯隊線下的活動教室,準備先在隊內通個氣,交換一下有效信息, 還喊上了辯隊的那群新生旁聽。

蘇迢迢是第一個發言的, 她面前有整整八面A4稿, 陸禮會前看到那會兒有點被驚到, 只能笑著安慰她別太緊張,馬佳和頌開隊內會議的時候還是很溫柔的, 不會像比賽中那麽犀利。

但蘇迢迢完全沒被安慰到, 只能把現在這個分享當成排練, 字正腔圓地開口:“我現在的想法是先從‘女士優先’的詞源抓起, 去論證‘女士優先’在當下這個社會環境中不僅並不利好女性,甚至會帶來嚴重的弊害,論證如下:

“第一,‘女士優先’這個詞從誕生之初就不是為了給女性爭取權益的, 它源於中世紀的騎士精神,要求男性需要對貴族婦女踐行“女士優先”的禮儀,這被認為是紳士風度的體現。

“而我們縱觀歷史,就會發現‘女士優先’從來沒有為女性爭得過真正的利益,讓男人幫忙打開車門或者拉開椅子根本不是女性真正的追求,這些不痛不癢的行為對於提升女性的社會地位、為女性積累更多財富等真正的實質性利益沒有任何促進作用。

“由此可見,“女士優先”僅僅是男性為了自我誇耀而制造出的一種禮儀,女性在其中只是作為“營造”男性紳士風度的工具而存在,僅僅是男性借助女性這一刻板的柔弱形象,為自己鍍一層金的做法而已。”

幾個新生聽著她的發言,都紛紛在筆記本上奮筆疾書。辯隊裏的老成員這段時間忙著準備比賽,根本沒工夫搞隊訓布置作業,陸禮怕這些小孩一個月來都渾水摸魚毫無長進,這次會前就特意囑咐他們多聽多記,有任何不理解的地方都要及時提出。

這頭蘇迢迢說完了第一點,給資料翻了個面,接著道:

“其次,‘女士優先’發展到今時今日,其影響已經遠遠超出‘利男不損女’這一層面,進一步成為對女性的規訓和歧視。女性在不斷被男性照顧的過程中,會不自覺產生自我懷疑心理,形成“我是女人就天然需要別人幫助、我自己一個人就做不好”的被動思維,男性在這一過程中成了她們無法擺脫的保護者,進一步鞏固了父權制。”

她的話到這兒頓了一下,正準備順一口氣接著往下講,就聽一個新生突然插話道:“不好意思,我不太理解啊,你這裏是不是有邏輯滑坡的問題?為什麽依賴男性就能得出鞏固父權制的結論?”

這話一出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到了他身上,陸禮的思路也冷不丁被打斷,只得托著下巴瞥他一眼。

說話的人是大一唯二的那個男生,叫吳卓,蘇迢迢從進隊開始就跟他不熟,尤其在“爭鋒杯”之後,基本都在五人小群裏活動,有時候都快忘了自己也是大一這屆的新生。

眼下被問到這個問題,她顯而易見地楞了一下,因為這條邏輯可以說是女性議題中公認的一個現狀,不需要邏輯推導就能得證。她剛剛雖然跳過了論證環節,但這人在辯隊都呆了這麽久了,總該有一些知識儲備量,不應該連這麽簡單的道理都捋不清。

但他畢竟才大一,這會兒又不是質詢,蘇迢迢也不打算用任何氣人的話術,只是認真開口解釋:

“因為當女性習得‘我離不開男人’的思維並且在行為上也處處依賴男性之後,她們會傾向於放棄學習某些被刻板印象標記為‘男性更擅長’的技能,不敢踏入那些似乎是“男性更擅長”的領域,女性的社會競爭力因此削弱,進一步鞏固女性作為弱者和附庸的地位,從而鞏固父權制。”

話到最後,擡眼看向那個男生,遞給他一個“這下你明白了吧”的詢問眼神。

但沒等他回答,一旁的路佳已經接上話:

“你說到這種依賴和被依賴的關系,我就想到一個點:一般從生物學上來講,第二性是毫無疑問必須依賴第一性才能延續的存在,但是在人類的父權制社會中,這套生物學機理竟然被顛倒過來了,說起來還蠻離譜的。

“所以一旦女人發現這套生物學邏輯,意識到不是自己離不開男人而是男人離不開自己之後,很多父權制社會為女性設計的謊言都會不攻自破,比如‘女人三十歲嫁不出去就沒人要了’這種給女性制造焦慮的話術,但實際上根本不是女人在著急,婚姻制度根本不是利好女性的制度,是那些真正能從婚姻中獲利的男人在著急罷了。”

雖然是題外話,但對那幾個大一女生似乎很有觸動,都在一邊聽一邊小雞啄米似的暗暗點頭。

陸禮對此當然也沒發表什麽大逆不道的言論,微微頷首後,重新把話題轉回到辯題上來,示意蘇迢迢:“迢迢,你繼續說。”

蘇迢迢應了聲,視線落回到稿子上:“我剛剛說的這種現象在學界被稱為‘仁慈的性別歧視’,就是打著為女性好的名義拔掉女性的爪牙,把女性圈養在父權制的藩籬當中,讓她們失去與男性競爭的力量和意識。

“長此以往,在這種包裹著糖衣的歧視中,女性會因為受到看似更友善的對待而更能接納或忍受真正‘惡意的性別歧視’,甚至因為被植入了‘我天生更弱’的思維而無法發現這些明目張膽的歧視。”

“就比如當下,我們聽的更多的雖然是‘女士優先’這句口號,但女士卻從未享受過真正的平等,等待她們的是優先被選擇性流產,優先被排除在招聘資格外,優先被擠出社會趕入家庭,優先成為性犯罪和親密犯罪的受害者,優先從歷史書上抹去姓名……

“在這種‘女士優先’的糖衣下,真正包裹在其中的內涵卻是‘男性優先’,這是男性不需要呼喊就默認的一套價值,是父權制社會中一層隱形而又頑固的規則。隱形的男性坐享其成,作為既得利益者享受著優先降生、優先被錄取、優先被聘用、優先繼承財產的待遇。而女性卻一次次地在‘女士優先’的甜言蜜語中被蒙蔽雙眼,被哄騙,被繳械,被壓迫……”

她的後半段話是即興脫口的,面前的材料實際上都是某某教授的某某試驗證明了某一理論,但從完成度上看,這已經是一篇相當優秀的立論稿。

“……因此我認為,在這種有毒的‘女士優先’之下,是永遠爭取不到真正的性別平權的。”蘇迢迢最後把話扣回到今天的辯題上,顯然也有些動情,嗓音到末尾帶了幾分啞,只好深吸一口氣,擡起臉來。

她的視線面前這群人身上滑過,最後不經意地停留在陸禮身上。

他這會兒的表情有些覆雜,明明唇角是彎起的,帶著幾分笑意,眼睫卻垂著,落下密密的影子,遮住了瞳仁的光芒,落出幾分黯淡來。

蘇迢迢其實很想知道他現在在想什麽,然而下一秒耳邊就落進來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又是剛才那個吳卓:“不好意思,再打斷一下啊。我覺得你的很多話不能張口就用吧,得拿出一些數據舉證。就像我作為一個男性長這麽大,壓根就沒感覺到男性可以被優先錄取啊。”

蘇迢迢輕皺了一下眉,看他一眼後回答:“現在我手頭沒有現成的數據資料,但你可以去搜J校男女學生的招生比例和錄取分數,就知道什麽叫做男性優先錄取了。”

“可是男生本來就更適合做這個工作啊,要抓歹徒抓小偷需要體力,女生體力比不上男生,多錄取男生也很正常吧?”對方瞇了瞇眼,似乎是覺得這個話題很荒唐。

蘇迢迢也沒料到陸禮在會前說了“多聽多問”之後,就立竿見影地讓她在線下看到了活的這類男性,只能在心裏翻個白眼,腹誹一句“又來了又來了”,一邊開口:“如果真的像你說的這樣,那就不要限制男女錄取人數啊,各憑本事不是更公平嗎?”

“所以說現在這個比例已經是在保護女的了,要不然真要公平競爭的話,估計女的一個都進不去啊。”吳卓理所當然地開口。

一旁的路佳在他們倆一來一回的過程中,嘴角已經抽搐了好幾輪。沒料到這小子藏的夠深的,她們平時這類話題多了去了,他估計都聽在耳朵裏,竟然能一直憋到今天才發表這些經典言論。

謬荷也沒料到這人怎麽突然跟蘇迢迢杠上了,默默擡肘撞了一下邊上的陸禮,挑眉示意他:“怎麽處理?”

陸禮感覺到她的小動作,垂下眼簾,沖她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遞過去一個“讓她自己來”的眼神。

謬荷得到他的答覆,輕勾了一下嘴角,在她看來,陸禮保持適當的沈默比他開口阻止兩個人的爭論來得更好,以蘇迢迢現在的水平,輕松吊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男生沒有任何問題。

所以陸禮臉上的表情也沒有一絲擔心,安安分分地準備看好戲。

這頭蘇迢迢已經徹底進入攻擊狀態,冷著臉回答:“經過專業訓練的女性在格鬥技巧上並不會遜色男性,你這種想當然的指認儼然是性別歧視的一種,甚至比不上我剛剛說的‘仁慈的性別歧視’,因為你的話術顯然並不高超,在明目張膽地歧視和擠壓女性的就業空間。”

吳卓顯然也沒想到他正常提出的一個問題會讓她這麽上綱上線,有點無語地抓了抓頭發,問她:“那你想怎麽樣啊?”

“不是我想,是今後的方向就應該是放開限制,讓男性和女性公平競爭。”蘇迢迢一字一句地回答。

她這副正經八百的樣子倒把他給逗笑了,輕嗤一聲,聳肩告訴她:“這不可能的。”

蘇迢迢生平最恨的就是這種高高在上自以為懂王的態度,這下是徹底被惹毛了,也沒了跟他好言好語的想法,開始拿刀戳人心窩:“不可能什麽?是不可能還是你不敢相信?你這樣不就是典型的既得利益者中的弱者思維嗎?潛意識裏不就是在害怕嗎?”

寧歡雖然就坐在蘇迢迢邊上,但自始至終都挺蒙的,也不知道他們怎麽就突然吵起來了。

直到聽到這句,以她對蘇迢迢的了解,知道她是真生氣了,話說的在眾人面前毫不留情面,容易讓事情變得不好收拾,只得默默在桌底下拉蘇迢迢的袖子,提醒她別把事情鬧大。

但蘇迢迢反手就把她的手按了下去,嘴上接著道:“你不就是害怕一旦沒了父權制的蔭庇、一旦讓你和女生同臺競技,你唯一的一點作為男性的性別優勢也就失去了,你的前途遠不會像現在這樣寬廣了不是嗎?”

“我怕什麽啊我,我又不考警校,這件事本來也跟我沒關系啊,”吳卓被她步步緊逼,條件反射地擺出一副無辜的受害者形象,轉而補充,“再說現在考上大學的還是男的多,有些東西就是不平等的,要求絕對的公平也是一種不公平。”

蘇迢迢聽到這句,也被氣笑了:“還沒醒的是你吧?從12年開始接受本科教育的女生就已經超過總人數的一半了,而且縱向比較看來,接受初中等教育的男生總數明顯超過女生。換言之就是女生總數少但是高考考得更好,能聽懂嗎?”

這個數據顯然是吳卓第一次聽到,不免語塞了瞬,不確定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蘇迢迢畢竟有這麽些辯論經驗在,又知道不少敵疲我打敵退我追的兵法,緊接著拔高:“更何況婦女解放運動至今還不到兩百年,我們國家的女人是近百年來才開始讀書的,你們男人都讀了上千年的書了,我們只需要一百年就可以達到和你們同樣的高度甚至超過你們,到底是誰還沒醒啊?”

“不上大學也有很多原因吧,有些人想早點出去賺錢而已……”對方這會兒的氣勢已經洩了大半,開口找補的話音都不太高,顯然是沒料到蘇迢迢的脾氣這麽爆,一句也說不得。

隨後不得不轉圜態度,道:“但你一個女生也沒必要這麽咄咄逼人吧……我一開始也沒別的意思啊,就是問一問而已,我又不像你,為了準備這個辯題提前查了這麽多資料。”

蘇迢迢又被他給整笑了,開口指出:“女生不能咄咄逼人?又是一句好典型的性別偏見。如果現在是一個男生跟你講這些話,你根本不會這麽指責他吧?在父權制社會中,好像只有男性有資格擁有展現攻擊性和侵略性的權利,女性一旦展現出這些特質,就被認為是不當的、是失格甚至有罪的,是嗎?”

“不是吧……”吳卓不理解自己明明都想找臺階下了,這人怎麽還沒完沒了,有些惱火地瞪她一眼,反問,“你幹嘛什麽都往性別上扯啊?我根本沒這個意思。”

“是嗎?”蘇迢迢輕一挑眉,毫不客氣地把這話堵回去。

“隨便吧隨便吧,你說什麽都對行了吧,”吳卓擺擺手,伸手擰開筆,偃旗息鼓道,“我本來也沒有要跟你吵的意思,就覺得你這種性格,以後很容易被人說閑話。”

蘇迢迢從他的話中嗅到濃重的爹味,覺得有點晦氣,呵呵了聲回:“是嗎,那真是不好意思,我還真不在乎別人說我閑話。”

蘇迢迢從小就被大人評價“極端好鬥”:不光吵架一定要吵贏,絕不肯放過任何一個反擊的機會,就連小時候跟親戚家的表哥表弟打架,即便臉都被抓得流血,也硬是要把最後那一下手還回來,否則絕不肯結束戰鬥,大人過來扯就抱著門框不松手,嘴裏叫囂著“我不走!你讓他過來!”

久而久之,親戚家那些小孩沒人敢再惹她,一律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在她中考高考成績一路飛升後更是以她馬首是瞻。

而今天的吳卓就完全是當年那些小孩的長大版,被她接二連三打得鎩羽而歸,心頭堵得厲害,只能深深吸氣,在位置上蓄力了幾秒後,收拾好東西“哐啷”一聲提著書包離開。

蘇迢迢見狀,沒有絲毫負罪感,收回視線後微微擡起下巴,露出一個“大獲全勝”的舒坦表情。

謬荷全程目睹了這場精彩的對戰,若有所思地把手機拎到桌下,點開陸禮的聊天框,問他:

【怎麽樣,會不會很害怕?】

陸禮收到這條信息,眼底還帶著沒褪去的笑意,看她一眼後回:

【什麽?】

謬荷抿了抿唇,片刻後提問:

【她戰鬥力這麽強你不怕嗎?沒想過自己以後也被她這麽訓?】

陸禮聞言,眼底的笑意跟著收斂,微微蹙眉道:

【怎麽會?你不覺得她很有魅力嗎?】

謬荷收到這句,也放下心來。那天聽到他說出“一見鐘情”這句話的時候,她多少持一些保留態度。尤其在這個圈子,她看過太多男人嘴上一套好聽的平權大道理,轉頭就被人爆出私生活一塌糊塗,好比前段時間翻車的周某。

眼下只慶幸陸禮在對於性緣關系的遐想上沒有展現出和平時思維相悖的一面,也讓她為蘇迢迢松了口氣。

思緒剛落到這兒,下一秒就看到陸禮又發來一句:

【而且後半句話太遙遠了,現在想不太合適吧】

謬荷的眉毛輕擡,輕吸了一口氣,彎唇回覆:

【可是你覺得她有魅力沒用啊,你沒聽她說麽,她不在乎別人的評價】

陸禮很快回答:

【我知道】

【所以我更在乎我在她眼裏有沒有魅力】

“……”謬荷這下沒招,帶著一臉被噎到的表情擡起臉來,盯著不遠處的蘇迢迢放空了兩秒,然後主動把自己點起來的攤子一腳踹開,轉移話題道,“差不多了,現在幾點了,是不是快到會議時間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