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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撿來的少年(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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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撿來的少年(三十三)

入夜時分, 天幕好似冬梅沾染了濃墨,暈開紫紅色的連綿晚霞。

一望無際的雲層遮天蔽日,隱約有星河璀璨,閃耀其間, 似白練薄紗帶了幾分霧蒙蒙的光暈, 絢爛到難以用言語描述。

“今天的天氣真好啊。”阿樹半坐在搖椅上, 慢悠悠地晃著, 悠閑地問樹上的人:“小一, 你把丫鬟安置好了嗎?”

“嗯, 送到山下客棧了。”樹上傳來君一冷冷清清的聲音,隔著重重樹蔭, 還有翠鳥啄葉細碎的聲響。

“說起來,哥哥和我分開有一個多月了呢。往常他在君家後山閉關, 都從來沒超過一個月。”阿樹咬了一顆糖葫蘆,含糊不清地說。

她手裏拿的這根紅彤彤的糖葫蘆,這是君一方才從山下村鎮回來時,順帶在小販手中買下的最後一根糖葫蘆。

君一忽然恍然大悟,“你剛才說要等一個好久不見的人,指的是家主嗎?”

“當然啦, 不然你以為呢。”阿樹一想到從昨天收到小綠娥的消息後,再到現在,各種事情的發展都一直順順利利,按照她的想法來,更是一臉輕松愉快。

“哥哥再忙, 也肯定要來陪我守歲跨年的呢。”

“太好了。”君一也松了口氣。

他見阿樹一直拖著遲遲不肯走, 還以為她是在等顧臨川回來。

剛才將打暈的丫鬟送下山的路上, 都忍不住偷偷在想, 自家小姐和那條魚到底是什麽關系。現在聽阿樹說她等的人是君景逢,徹底放下心來。

夜幕逐漸變得深濃。

遠處山下,隱約開始傳來爆竹劈裏啪啦的聲響。

先是零星的幾聲,後來越來越多,層層疊疊的。山下城鎮裏,家家戶戶都要開始吃團年飯,鞭炮聲簇擁到一起,顯得熱鬧非凡。

然而這種熱鬧,似是被重燕山深冬的冰雪擋了大半,再傳到阿樹耳朵裏時,只剩下朦朧地幾聲細響。

更顯得整座山格外寂寥。

君一也覺察到這種異常,腦中閃過幾分聯想,不由得詫異地脫口而出:“家主難道一個人把魔教給端了?”

否則的話,怎麽解釋如今山上,漫山遍野的安靜,仿佛一個人都沒有。

阿樹搖搖頭:“你跟了哥哥這麽久,難道覺得哥哥是喜歡多管閑事的人?收拾魔教這件事自然應該交給該做事的人,哥哥只是來接我回家。”

說著,阿樹招招手,嘴裏熟練地吹了個小哨兒,小綠娥聞聲飛到她的手臂上,穩穩地停住。

她摸了摸小綠娥的翅膀,湊在它的耳邊說:“去找哥哥,他會告訴你該做什麽的。”

君一見阿樹不願細講,也不多問,繼續安靜地蹲在樹上藏好。又過了好一會兒,小綠娥飛回來,蹭到阿樹耳邊細碎叫了幾聲。

君一也聽不懂那只鳥在叫什麽,但是很顯然,阿樹聽懂了。

於是君一聽阿樹說:“顧臨川要來找我了,我跟他還有些事情要處理一下。小一,你先跟著小綠娥去找我哥哥吧,待會兒再和他一起來接我。”

說到這裏,阿樹停頓了一下,變得很期待:“然後,我們回碧隱島過年。”

君一卻下意識遲疑了片刻,“你和顧臨川兩個人呆著,可以嗎?”

魔教顯然出了事,這種情況下再讓顧臨川和阿樹獨處,君一有些擔心。

阿樹安慰道:“沒事,有哥哥在呢。”

又催促他:“快走吧。”

君一到底是暗衛出身,從骨子裏就習慣於聽從君家兄妹倆的指令。

因此,盡管他心裏還有些不放心,但想到君景逢也在這重燕山,兄妹倆肯定已經商量好接下來的安排,定不會叫阿樹出絲毫意外。

再加上眼前阿樹又在不停催他,君一也來不及多問,一個閃身便消失不見。

阿樹懷裏的小綠娥也撲騰著翅膀,很快飛過高高的院墻,消失在夜色的另一端。

見把君一忽悠走了,阿樹悄悄松了口氣。

她就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又不像顧臨川那樣,是真的能同萬物生靈交流。

她哪裏能做到單單只通過小綠娥這只鳥,就和哥哥傳遞消息。

昨天能收到哥哥的消息,也只不過是因為君景逢將小紙條綁在小綠娥的爪子上,寫清楚了他最近做的事情,順便問她接下來的安排。

阿樹也將她的想法寫在紙條上,通過小綠娥傳遞給君景逢。

她撒嬌說自己還沒玩夠,想再多待一天。又拜托哥哥給魔教造成一些不大不小的騷動,讓顧臨川忙地脫不開身,只有臨近晚上才能來找她。

君景逢了解阿樹玩心重,也不問她具體要做什麽,只是像往常一樣,一絲不茍地滿足了她的一切想法。

但君一這個人,除了嘮叨,還很死板。

他的任務是寸步不離地保護阿樹,之前已經出過一次大錯了,現在更是滿心贖罪的念頭,想要彌補。

阿樹只能故意將小綠娥放飛出去,繞了一圈又飛回來,假裝演了一場和哥哥交流的戲碼,忽悠著君一暫時離開她身邊。

不然,接下來她想做的事情,還真有些困難。

阿樹回到屋裏,隨意轉了一圈。

目光從這間她住了小半個月的房間掃過,眼神裏流露出一絲覆雜,但很快消失不見。

她安靜地眨眨眼,從床下拿出一個早就準備好的布袋子,動作利落地將床邊幾本還沒看過的話本裝了進去,就合上了包裹,轉身出了房門。

路過妝奩臺和衣櫃,那些精致的小盒子裏,塞滿了顧臨川為她買回來的珠花胭脂,琳瑯滿目種類繁多。衣櫃裏也有數十件新添置的衣裙,各種制式顏色,都是按照阿樹往常慣用的風格準備的。

但阿樹都沒拿。

唯一讓阿樹猶豫的,是她身上這條冰藍色的襦裙。

她見慣世間珍寶,也不得不承認這條裙子美的獨一無二,讓她也移不開眼。

更何況,如果阿樹連這條裙子也不要,她估計只能光著身子離開了。

畢竟她在重燕山這個院落裏醒來的時候,就已經穿的是顧臨川為她準備的衣物了。

所以……如果穿著走的話,應該也沒什麽問題吧?

阿樹糾結半天,莫名有些心虛。

好不容易找理由把自己勸服了以後,喜滋滋地看著身上漂亮的小裙子,又變得理直氣壯起來。

阿樹將包裹扔到院門旁邊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後,又很迅速地跑回屋裏。繼續按照她計劃裏準備好的東西,又鼓搗了好一會兒。

直到阿樹聽見半空中隱約傳來翠鳥清鳴,是小綠娥的聲音,提醒她顧臨川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她趕緊加快手上布置,完成最後的收尾動作。

最後,阿樹站在屋內的桌子邊。

她舉起桌案上的燭燈。

耳邊是翠鳥嘰嘰喳喳的鳴叫聲,還有隱隱約約一個腳步聲。

似是院外有人擡手,即將落下扣門的動作。

阿樹咬咬牙,不再遲疑,狠心將蠟燭扔到了地上。

瞬間,四周火焰驟起。

起先是零星的火苗,順著滿地潑灑的菜油,向四周迅速點燃。

再加上室內地面上,還有阿樹方才故意扔的幾件易燃的純棉衣物,火勢很快蔓延開來,裹挾著勢不可擋之力,將整個屋子都燃燒成大火的世界。

阿樹捂著嘴嗆咳了一聲,連忙提起衣裙跑出屋子。

出了房門還下意識拍了拍裙角,擔心火星濺到衣服上燒壞了這條漂亮的裙子。

但讓阿樹高興地是,她運氣十分不錯,整條裙子完美無缺,沒有一絲被火苗沾到的痕跡。

阿樹正在心裏感嘆她的好運氣,但她不知道,事實並非她以為的這樣。

她身上這條冰藍色的襦裙,其實是顧臨川特意為她制作的鮫紗裙。

刀槍不入,水火不侵。

方才早有火苗落在了她的裙擺上,只不過因為鮫紗材料特殊,才沒有將裙子燃起來。

由於阿樹方才將整間屋子都潑灑了菜油,又在各處放了易燃物,屋內火勢蔓延十分迅速。

頃刻間便順著地面燒到了屋頂,甚至順著院落逐漸蔓延到整個院子。

而這些菜油,也是阿樹按照計劃準備好的。

她借口過年要親手包餃子,便讓丫鬟去大廚房新取了兩桶菜油,放到她後院的小廚房內。然後趁著君一將丫鬟打暈送到山下,偷偷一個人去小廚房將菜油搬到了房內。

剛才她忙碌的事情,就是將油潑到地上,增加大火燃燒的速度。

省的顧臨川來的太快,火還沒燃燒起來,就被他撲滅了。

阿樹站在院子中央,看著滿院子熊熊燃燒的大火,緩緩露出一個滿意地笑容。

而院外的顧臨川,起先還彬彬有禮地在敲門,滿心想著該怎麽和阿樹賠罪,自己下午因為被大護法委派了不能推拒的任務,到現在才匆匆趕回來。

可還沒敲幾下門,他忽然察覺到院門之內滾燙的熱度,大驚失色。

不再遲疑,一腳用力地踹開院門。

擡頭的那一幕,幾乎讓他目眥欲裂。

熾熱火光撲面而來,將深冬夜色裏呼嘯的北風都燃燒得滾燙。

熱氣蒸騰,順著被踹開的院門,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卷席而出,幾乎將他的發絲都燙成卷曲的弧度。

而在滿目熾紅火光的院子中央,安靜地站著一個人,一個他魂牽夢縈心心念念,恨不得將心挖出來送到她眼前,也覺得不夠的人。

她安靜地站在院子中央。

安靜地歪著頭看他。

看他慌神,看他崩潰,看他心在流血,靈魂被撕碎。

然後,緩緩露出一個甜美單純的笑容。

她笑盈盈地說:“小川,除夕夜快樂。”

似乎這一秒,顧臨川才從巨大的慌亂中回過神來。

他這才發現,眼前的不是他的噩夢,而是現實。

他的女孩站在漫天大火裏,炙燙的火舌似乎下一秒就要燒到她的身上。

“晚晚,不要——”顧臨川踉蹌地往前跑。

可是火焰蔓延速度極快,已經順著院墻燒到了手邊的大門上,門檻上也是翻滾的火光,跳躍著燃燒著,似是一張深淵巨口,要將院子裏的女孩吞沒。

顧臨川匆忙跨過院門,火勢忽然增大,順著半空中一股猛烈的夜風,直沖沖地撲向他的面龐,火光似傾盆而落,從上而下滾過他整個身軀。

下一秒,顧臨川的雙腿瞬間開始變異,一片片鱗片順著腿部生長而出,裸露在表層的皮膚也一寸寸開始脫水龜裂。

漫天煙火裏,哪怕顧臨川拼盡全力想要跑到阿樹身邊,可也快不過他變回鮫人尾巴的速度。

最終,踉蹌地倒在了阿樹面前。

滾燙火焰沾染過之後,他的身下,已經不是人類的雙腿。而是一條巨大的鮫人魚尾,被半蓋在衣擺之下,沾染了滿地的塵土和灰燼。

狼狽不堪。

阿樹不顧身後火光,眼裏含著笑意,緩緩蹲在顧臨川的面前。

她低頭,微微勾了勾唇角,慢悠悠說:“之前看過一個話本,說人類與鮫人結合生下的半鮫人,平日裏不僅不畏懼火焰,甚至還能長期在大陸生存,和正常人類無異。但若是失去了鮫人珠,則是遇到一星半點的火焰,就會被灼傷潰爛。”

身後熊熊大火,火星子隨著風漫天飄散,偶爾落在她的裙擺,卻奇異般的消失不見。

鮫紗水火不侵。

顧臨川在看到阿樹的第一眼,其實就能認出她身上的衣裙。

可那一瞬間他早被眼前大火圍繞女孩的事情嚇得無法思考,哪裏還會註意她身上的裙子,只能本能地向她奔跑而來。

本能,而徒勞。

阿樹不知道顧臨川心裏的絕望。

或許她知道,但她不在意。

只是對上顧臨川破碎顫抖的眼神,用著她慣常天真無邪的語氣,狀似好奇地繼續說:“但話本裏沒有告訴我,一個純粹生長在深海的鮫人,甚至連海洋都不能長期離開,只能依靠海水供給尾巴生存。那這樣的生物,如果遇到了火焰,會變成什麽樣呢?”

“原來,鮫人怕火呀。”

阿樹站起身。

她不再看地上狼狽蜷縮成一團的少年,而是繞過他的身邊。

小心翼翼地墊著腳,跨過幾團燃燒地火焰,走到院門邊,卻也對著門檻上半人高的火焰,一時之間犯了難。

身後顧臨川癱倒在地上,無法動彈。

空氣中水分早已被大火蒸騰而幹,連供給呼吸的空氣也似乎所剩無幾。顧臨川胸膛急促地起伏,可肺部再如何用力,能夠捕捉到的空氣也少得可憐。

他想伸出手,祈求女孩再多看他一眼。

晚晚,你不要離開我……

他知道,他留不住他的女孩。

如今,她為了逃脫他的身邊,不惜以自己為餌,將過往的一切溫情都粉碎。

柔軟又冰涼的裙擺從他手背擦過,輕盈地好似夢境,又似是永遠無法觸及幻覺。

下一瞬間,便消失不見。

近乎昏厥的前一秒,他聽見身後一個清冷又熟悉的聲音。

帶了幾分怒意和焦急,又似是有些無可奈何的縱容:“阿樹,你真是胡鬧。”

還有女孩甜軟清脆的撒嬌,帶了幾分天真的漫不經心:“哎呀,哥哥,你不要生氣。阿樹什麽時候真的讓你擔心了?我都嚴格計算好時間了的,絕對不會有任何意外。”

“我受了這麽多氣,如果不讓我親手報仇,我一定會郁悶死的……”

從入夜起,君景逢就聽從阿樹的交代,在半山腰處等了許久。

偶然間他擡頭,忽然看見山頂濃煙滾滾,一處院落火光沖天,在漆黑的夜幕格外顯眼。兩人嚇了一跳,飛速趕來,生怕阿樹出了什麽意外。

結果,隔著院門上跳動的火光,君景逢老遠就看見阿樹,安靜地站在原地,高高地舉起手臂向他揮手。

君景逢分花拂柳飛速而來,無視滿院子燃燒的火焰,跨過院門將阿樹抱了出去。仔仔細細上下打量了好久,發現自家妹妹真的毫發無損,才暗自松了口氣。

“哥哥,我錯了。下次一定不讓你擔心啦。”

阿樹乖巧地撲到君景逢懷裏,用力抱緊哥哥蹭了蹭,嗅聞著哥哥衣領上熟悉的落雪香味,心裏一切情緒都逐漸消散,歸於平靜。

君景逢周身清冷矜貴又穩重寬容的氣息,帶給阿樹無盡的寧靜和安詳,甚至順著肉.體安撫到了這具軀殼中的那抹靈魂。

讓那個失去一切記憶,在混沌空間游離的孤獨靈魂,感受到了一種安定平和的力量。也讓這個經歷了遭遇猝然橫死、被迫逼婚、至如今囚禁在小院落的靈魂,不再覺得憤懣和無力。

因為這一次,她終於在完成任務的同時,也順著自己的心意,做出了自己想要的選擇。

“阿樹,你想怎麽處理這條魚?”君景逢感受到懷裏妹妹的不安,輕柔地摸了摸她的頭發。

那雙看似空無一物的瞳眸,淡淡掃過地上化為原形的鮫人,再次落在懷中女孩身上。

當他看向阿樹的時候,眼中不再是空蕩蕩的冷漠,而是萬般柔情如春日和風。

溫暖舒適,從不過於熱切,逼得人想要不自覺地躲避。

阿樹仰起頭,亦是滿目溫柔地看向哥哥。

可她接下來的話,看似理智公正,卻不免有幾分絕情殘忍。

她說:“顧臨川和南安醫谷的谷主一起,與魔教大護法暗中勾結,狼狽為奸,甚至栽贓陷害正道同伴,攪亂江湖秩序。哥哥,我想讓你禁錮住鮫人的靈力,然後將他交給武林盟,還給謝瑯一個公道。”

君景逢卻絲毫不覺得阿樹的想法不對,和聲答應道:“好。”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一點尾巴,和番外一起放在下一章!

新的快樂故事即將開啟!我超興奮!再也不在快穿裏寫長劇情了,最近確實很枯燥,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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