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51章撿來的少年(六)

關燈
第51章撿來的少年(六)

對阿樹而言, 從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變成爬樹摘果下海摸魚的野孩子,只需要短短半個月的時間。

這半個月,顧臨川帶著阿樹玩遍了整座島。

阿樹不會爬樹, 體力也差。顧臨川就背著阿樹, 走過山間每一道小路, 爬到最高最老的古樹頂上, 看日出日落, 聽潮漲潮汐。

有一次, 顧臨川從內陸游回來,帶了一匹柔軟舒適又十分堅韌的布料, 做成背帶的樣子,方便顧臨川背著阿樹行走, 讓她在背上趴著的時候更舒服。

阿樹看著他手中的布帶,手上摘了一大片葉子,擋住頭頂熱烈的陽光,笑嘻嘻道:“你這個樣子,好像是要背孩子哦。”

“晚晚本來就還是個孩子呀。”

顧臨川調整好背帶的位置,系在自己身上。

這是他從深海中找到的鮫紗制成的緞帶, 遇水不濡,刀劍不入,阿樹若是坐在上面,絕不用擔心緞帶會斷掉。

只不過,冰藍色的鮫紗看起來太惹眼, 不像是他這種貧窮的孤島獵人能夠在內陸買得起的物件, 他還請裁縫縫了一層綿綢外罩, 將鮫紗包裹在內, 不會讓阿樹發覺任何異樣。

阿樹猶豫著,她覺得顧臨川用布拖著她有些許丟人。後來顧臨川好生哄著她試了試,發現坐在上面跟蕩秋千似的,也不用雙手一直抓著顧臨川的衣服,晃晃悠悠地舒服極了,也就不嫌丟人了。

反正島上只有他們兩人,丟人也只丟到顧臨川眼前。

只是……

都半個月過去了,為什麽哥哥還沒有找到自己呢?

這些日子阿樹能安心呆在島上裝失憶,就是自信君景逢能夠很快找到她。碧隱島四周二十四島嶼都是君家的領域,就算海裏撈針,半個月都足夠他將整片海翻個底朝天了。

可時日至今,除了顧臨川在內陸和小島間來來往往,阿樹再也沒有見到過其他人了。

阿樹對顧臨川還保有幾分顧慮和懷疑,在他面前一直裝作失去一切記憶的天真少女,私底下暗自觀察他的行為。這個男人看著友善,但他武功深厚且來路不明,年紀輕輕就在孤島隱姓埋名,不知道是為了什麽。

考慮到這層關系,她也就一直遲疑著,沒把身上唯一一件可以自證君家人身份的玉佩交給他,讓顧臨川帶到大陸去聯絡君家的下屬。

與其讓一個不足以全然信任的人,拿走君家最權威的信物,不如耐心地在島上等待哥哥的到來。

君景逢是天底下最無所不能的男人,他一定可以找到自己的。

日薄西山,顧臨川從海邊回家,手上拎著一簍子魚。

“晚晚,我按照你畫的圖紙,又造了一艘新船。比上次那艘船要好一點,能順利浮在水面上。但是剛剛試著在海上漂了一會,劃出去沒多久就滲水了,也沒法輕易改變航向。”

顧臨川在海邊鼓搗了整個下午,按照阿樹給他畫的造船圖紙,砍樹伐木,親力親為地嘗試著制造一艘可以載著阿樹去大陸的船只。

有時候日頭不曬,阿樹就在海邊陪著他,一起研究造船。只不過盛夏七月,隨著酷暑來臨,白晝時間愈來愈長,烈日如火,籠罩著整座小島,幾乎將淺海中的魚蝦都要蒸熟了。

阿樹受不了這種熱天氣,也就偶爾趁著夜幕降臨,夕陽西下後餘熱散去,再去海邊找顧臨川。兩人再一起伴隨著滿天繁星,慢悠悠地散步回家。

“辛苦你啦!”造船失敗的次數太多,阿樹都已經習慣了,也不算太失望。

她放下手中顧臨川給她從內陸集市上買的話本,蹦蹦跳跳地迎著他走去,伸頭去看他手中的魚簍:“今天回來這麽早,是抓到什麽魚了嗎?”

“是的,晚飯我們喝豆腐燉鮮魚湯。”

阿樹雙眼亮晶晶:“好啊好啊,聽著我都餓了。”

顧臨川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阿樹的頭。

“哎呀,我剛摘的花呢,你別揉壞了。”

阿樹有幾分避重就輕地往旁邊躲了躲,臉上一直掛著笑容,嗓音也軟軟地,但目光裏卻有一絲隱約的不喜。

阿樹其實不太喜歡與別人有過多的肢體接觸。

雖然阿樹允許顧臨川背著她到處玩,只不過這是因為她身體不好,體力太差。要讓她自己爬山或者走遠路,沒多久就會氣喘籲籲,休息好半天,只能退而求其次,讓顧臨川背著她。

顧臨川武功高強,背著一個又軟又輕的小阿樹,爬多陡峭的山峰如履平地。

以前同哥哥出游,也常常是君景逢背著妹妹跋山涉水。偶爾興致來了,遇到好風景,阿樹才親自下地走幾步路。

哥哥也喜歡揉阿樹的腦袋,像是在撫摸一朵最珍貴的花朵似的,生怕用力過多,將她磕碰碎了。

但是,哥哥終究是哥哥,而顧臨川也只不過是顧臨川而已。

哥哥可以揉阿樹的腦袋,顧臨川不可以。

不可同日而語。

阿樹見顧臨川的手在半空中懸了片刻,似乎不明白她為什麽避開,連忙換了話題說道:“明早我們去海邊看個日出吧,順便看看今天你造的這艘船是哪裏出問題了。這樣的話,我回來也好繼續改進圖紙。”

顧臨川默默收回手。

他看出了阿樹有幾分不自在,像一只容易受驚的小兔子,他稍微湊近了些,她就會下意識地一瞬間雙目睜圓,又眨眨眼恢覆正常。

說到底,她還是不夠信任他。

不過顧臨川也能理解。小姑娘失去了記憶,同陌生的男子獨處於完全陌生的孤島上,有些惴惴不安也是正常的。

他沒有點破,順著阿樹的話說下去:“好,我帶你去小島東面看日出。只不過今天這艘船已經沈到海底了,我是中途跳船游回來的。晚晚要是想研究的話,我再想想辦法去把它打撈起來。”

“啊這……”

阿樹垂下眼,睫毛纖濃,在眼瞼處落下一扇漂亮的圓弧陰影。

她看起來有點失落。

古人雲“遭一蹶者得一便,經一事者長一智”,這麽多次失敗了,阿樹覺得她應該從失敗中吸取教訓,仔細研究一下,她設計的船到底是哪裏有問題。

可是船都沈到海底了,再想這也也無濟於事。總不能真的叫顧臨川去茫茫大海裏撈一艘破船吧,這也顯得她太沒良心了。

“算啦算啦,我再想想新思路吧!”阿樹收拾好心情,沖著顧臨川燦爛一笑,主動拉住他的袖子,晃了晃,似是在撒嬌:“這些天真的辛苦小川了。船實在做不出來也沒關系,我們還能慢慢打獵攢錢,到時候你就可以去內陸買一艘船。”

阿樹倒是從來沒懷疑過,造船失敗的問題可能不一定都出在圖紙上,也有可能是顧臨川的問題。

她覺得術業有專攻。盡管之前在家裏看過相關的書籍,其中記載了造船的步驟和大致結構,但實際操作起來才發現,每一步都要比書中描寫的細致和覆雜許多。

想要制造一只能夠扛得住海浪風暴的船,對於阿樹和顧臨川這兩個並無實際經驗的人來說,相當有難度。

顧臨川造不出來也很正常。

反正他們還有一座島。

顧臨川經常依靠在屋後的山上捕獵,並將獵物運到內陸的集市上賣掉,換些銅板和碎銀子,用來添置家裏的物件,也給阿樹買了好幾件新衣服。

阿樹決定讓顧臨川少給她買衣服,將省下來的錢都攢起來。她也會多陪著他去後山打獵,這樣就可以賺更多的錢去買船了。

“也不知道買一艘船,要多少兩銀子。”

“……”

顧臨川沒有立刻接話。

少年視線微垂,落在阿樹軟軟揪住他袖子的手指上。

這件衣服是阿樹刻意要求他買的,不讓他再在島上赤.裸著雙臂,她說這樣她會覺得很不自在。

她還說,少年穿黛色或者鴉青色的衣服容易壓不住,不如穿淺色寬袍,顯得清雅出塵,鐘靈毓秀。

顧臨川其實不明白,什麽叫做清雅出塵,鐘靈毓秀。這些詞語他從來都未聽說過。但阿樹讓他穿什麽顏色的衣服,他就去買什麽顏色的衣服。

她隨口誇他一句好看,他都能高興大半天。

可是,顧臨川發現,阿樹好像並不在意他的高興。

哪怕他無微不至的照顧她,整日裏帶著她去看各種美景,給她從內陸帶來胭脂和話本,想盡心思讓她不覺得無聊枯燥。

她都沒有多在意。

兩人相處的時候,一時的快樂是存在的。可是歡笑過後,阿樹最在意的,還是如何離開小島,回到內陸去。

為什麽非要離開呢?

她已經失去了過往的記憶,也由他給她取了新的名字,顧晚晚。

那麽,我親愛的晚晚,陪我留在這裏不好嗎?

顧臨川眸色漸深。

少年側對著夕陽餘暉,半張臉上灑滿溫暖的日光,另外半張臉隱沒在晦澀昏暗之中,一時間看不清神色。

緩緩地,他唇角微勾,露出一個微笑。

顧臨川伸手,握住阿樹抓著他衣袍的手指。阿樹的五根手指纖柔,肌膚白皙,比他見過最上等的珍珠還要瑩潤,像一團最潔凈的雪,被他握在掌心。

小姑娘眉如柳葉,唇似嬌花,黑眸清澈如一泓泉水,顧盼生姿。

顧臨川身量高大,阿樹站在他面前,顯得格外的嬌小。從上而下俯視看去,似乎能從她半披散的鴉黑青絲間,隱約看到優雅脆弱的脖頸,那抹細膩柔軟的白色。

明艷璀璨和脆弱無依,兩種看似毫不相幹的感覺糅雜在一起。

顧臨川不由得目光微沈,掌心輕輕合攏,將她整只手都包裹其中。

而就在阿樹面露詫異,即將開口詢問的瞬間,顧臨川又從另一只手中拿出一個荷包,攤開阿樹的小手,將荷包輕輕放在她的掌心。

“這是最近我剩餘的所有銀兩了,都交給晚晚。”

阿樹的手頓了一下,瞬間喜笑顏開,也忘記將手從顧臨川的手掌中抽回來。

“謝謝小川!”

“只不過……”顧臨川語氣有幾分遺憾和難以啟齒。

阿樹好奇地擡頭看他。

“要想買一艘船,這些錢要再多個一百倍左右,才夠呢。”

一艘海船這麽貴嗎??

阿樹瞬間心涼了半截。

顧臨川一直在仔細觀察她的表情,見她垂下眼,肉眼可見的失落沮喪,唇角輕輕一勾,又很快壓平。

他觀察到,他的晚晚似乎對金錢的衡量沒有什麽概念。她不知道內陸的衣物和布料的價格,也不知道一兩碎銀子可以兌換多少貫銅板,甚至連最基本的一塊糖糕可以用幾個銅板來買也不清楚。

那麽,他大膽的推測,眼前這位失憶、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根本不清楚船行買賣的定價,不會知道海船是可以租賃的,更不會知道,一次租賃的價格,連她此時身上衣袍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阿樹猶豫了片刻,鼓了鼓嘴,又將荷包拍回顧臨川的手中:“攢錢買船的事情遙遙無期,不如我還是繼續研究造船的方法吧,或許下一次就成功了呢!”

她似乎又燃起了希望。

顧臨川似笑非笑。

下一次?

不會的,你下一次,下下次,下下下次……

無論哪一次,我都不會讓你成功的。

你已經是我的了,晚晚。

我怎麽可能造一艘船,親手將你送走呢?

日色愈黯,天幕逐漸被深藍侵染,遠處海天一線,無盡地幽遠深邃,是看不到盡頭的遼遠。

兩人一直在說話,還未來及點上燭光。隨著天光昏黑,阿樹夜間弱視,已經逐漸看不清眼前少年的輪廓。

顧臨川知道她黑暗中看不清東西,不再多言。展臂一伸,從阿樹背後松松地環繞住她,幾乎避開了所有她不喜歡的肢體接觸,但也將她牢牢護在懷中的那一片小天地裏。

阿樹乖巧安靜地呆在他懷裏,沒有掙紮和抗拒。

顧臨川說:“我先送你回屋,把燭火點上。然後我再來做飯,我們吃飯的時候再聊吧。”

阿樹點點頭。

夜色來的太快。今夜又恰巧是個朔月,一絲光影也不見。

阿樹此時已經是眼前一片漆黑,周遭一切都只能憑感覺摸索。所幸有顧臨川一直護著她往前走,不然早就在平地摔了好幾個跟頭。

阿樹垂著頭,努力睜大眼,試圖從黑暗中辨認出地上的道路和障礙物。

也就錯過了顧臨川此刻的模樣。

雙眸是人類不曾有的冰藍色,眼底似有流光溢彩,盈盈奪目。他唇角含笑,卻不是那種柔軟溫吞的笑容,帶著鮫人生來的掠奪和侵占意味。

在漆黑的深夜,顯得有幾分乖戾和奇異。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