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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撿來的少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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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撿來的少年(一)

深夜, 萬籟俱寂,半空掛著一輪滿月。

盈盈月光灑落在屋檐,似是鍍了一層銀釉,在靜謐的夜色裏緩緩流淌。

曲折回廊盡頭有一個人影, 提著一盞半亮的燈籠, 埋頭匆匆往前走。她另一只手上還提著一小個食盒, 香甜的奶味從盒子裏溢出。

“嗚啊!”

女孩只顧著快走, 稍不留意, 一頭撞上一塊堅硬的障礙物。腳跟不穩, 眼見著要向後倒去,連忙扔了燈籠護住食盒, 空出來的手下意識抓住眼前伸過來的東西——

嗯,是一只手。

手指纖長, 骨節分明,美到毫無瑕疵。

阿樹悄悄抱緊手中食盒,試圖用袖子掩蓋。她咽了咽口水,顫巍巍擡頭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主動拉過這只手放在臉上蹭了蹭。

“哥哥,晚上好啊。”

君景逢冷淡的瞥了妹妹一眼, 抽回手,目光緩緩移到她懷裏護住的食盒上。

男子身量高大頎長,氣質疏冷寡淡,一雙墨瞳像碎玉淬冰,眸光比長夜更加深遠。銀白的月色從他背後透出來, 更顯得他姿儀清俊, 風光霽月。

君景逢不笑的時候眉眼鋒利, 好似潛龍在淵, 利刃將出,叫旁人看了心生畏懼。

但阿樹不是旁人,自是不會因此與哥哥生疏。

只不過此時她做了虧心事,明明答應好的時卻出爾反爾,心裏虛地慌,不敢與哥哥對視。

阿樹垂著頭,清晰地感受到君景逢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下意識屏住呼吸,不敢再多說話。只能自認倒黴地嘆氣,不甘不願的伸直手,慢騰騰把懷裏的食盒遞給君景逢。

她試圖挽留食盒,目光依依不舍,軟乎乎的撒嬌道:“我就是半夜有點餓嘛,嚶。”

君景逢提過阿樹手上的食盒,淡淡道:“鶯時說,你今天吃了四碗奶糕凍。”

“鶯時那個小叛徒,哼。”

阿樹氣鼓鼓,她好不容易趁著哥哥閉關半月,沒人管著她,貪食了很多冰飲。晚上躺在床上又覺得饞了,偷偷爬起來去廚房又拿了一碗奶糕凍。

“阿樹。”君景逢又看了她一眼。

“對不起哥哥,我不該貪涼。”

阿樹乖乖垂頭道歉,她清楚自己身體不好,哥哥制止她貪涼是為了她好,但有時候她的胃不聽指揮有自己的想法,她也沒有辦法啊嗚嗚嗚。

君景逢抿唇,伸出手來輕輕揉了揉阿樹的頭。

妹妹自幼體弱多病,經脈滯澀無法習武。

她出生那年,父母在中原被仇家追殺,一路顛簸流散,母親不慎被暗害,身中劇毒,無藥可醫。母親瀕死之時,還是父親咬牙將孩子取了出來,托孤給友人偷偷撫養,拼死與仇家同歸於盡。

那年君景逢也才9歲,父母為了保護他,在碧隱島上設立五行八卦陣,旁人無法進入,而他也無法輕易離開。只有等到他武功大成後,才終於能破陣離開碧隱島,來內陸尋找妹妹。

碧隱島位於東海之上,周邊有二十四座孤島形成天然的八卦陣。

君家世代傳承,祖輩為了遠離內陸王朝江湖紛爭,特意來到島上生活。但近幾代君家人似乎更喜歡江湖裏煙火氣濃郁的生活,很少再回到島上。

君景逢的父親是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才再次退居碧隱島,開啟海上二十四孤陣,來保護君家的孩子。

妹妹五歲那年,君景逢終於成功離開了碧隱島,去父親故友家接回妹妹。

他接過妹妹抱在懷裏時,年少老成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手足無措的模樣。

懷裏的小姑娘又軟又嬌,小小的一團,看起來粉嫩嫩的,又格外脆弱易折,似乎稍微用力就會傷害到她。

君景逢不善言辭,在島上自閉了多年,更是不知道該如何正常的同人交流。在來接妹妹前的好長一段時間,他都提心吊膽,各種努力練習如何緩和自己的表情,生怕嚇到小姑娘。

所幸阿樹的性格不像她外表那樣脆弱,相反,她十分大膽愛玩。

血緣天性,阿樹第一眼就喜歡上抱著她的小哥哥,雖然看起來有些冷漠不近人情,但她還是十分熱情的拉住他的衣領,在他懷裏用力蹦起來,吧唧一下,響亮地親了他一口。

君景逢下意識松了口氣,不自覺柔和了眼神。

他將阿樹帶回了碧隱島。

君晚晚是那家人為阿樹起的名字,君景逢尊重阿樹的意思,沒有再給她改名,只是取了小字阿樹。

君景逢見到阿樹的第一眼,就覺得他的妹妹該叫這個名字。

把阿樹送回房間後,見她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君景逢不忍妹妹不高興,提議道:“想不想去海上玩?”

阿樹擡頭,眼神亮晶晶的:“想。”

她的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容貌俊美無儔,且武藝高絕,堪稱天下第一,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還能燒的一手好菜。阿樹毫不吹噓,她的哥哥要是到江湖上去闖蕩,絕對能吸引所有女俠的青睞。

五年前阿樹過生日那天夜裏,君景逢第一次不借助船只,帶她去海上玩。

君景逢施展輕功,從容地抱著懷裏的妹妹,涉水離島來到了海中央。

四面茫茫天地,極目眺望盡是滄海白浪。

海鹽微鹹的味道融在夏日夜風裏,晨星璀璨明亮,一顆顆墜落在無盡的藍海之中,仿佛仙境般如夢似幻。

君景逢將阿樹抱在臂彎裏,足下僅輕輕踩著一瓣桃花,穩穩立在這一片浩渺無垠的大海之中。

宛若一場盛大的美夢。

阿樹想起那天夜晚的盛景,哪裏還記得什麽沒吃到嘴的奶糕凍,歡快地抱住哥哥的胳膊往海邊走,一路上嘴裏好話不好錢似的往外蹦。

君景逢外表看起來一副冷淡疏遠的模樣,事實上,每次妹妹一撒嬌,都能把他哄得耳根通紅,心裏軟的一塌糊塗。

他天生不善言辭,開口說句話要在心裏想好半天,而他的妹妹君晚晚,卻是一個說起話來能一天一夜不閉嘴的小可愛。

他忍不住心裏泛甜,兄妹間越是互補越契合,真好。

盛夏六月,日落後海島上的風裏泛著微涼。

君景逢替阿樹把風帽仔細帶好後,攬住她的腰,只身飛離了海岸沙灘,朝著月光最明亮澄澈的天邊而去。

他一步可飛躍很長一段距離,同時遠遠拋出一瓣桃花,在花瓣沾水的瞬間點足輕踏,繼而又縱身飛向更遠的地方。

月亮一直很遠,又很近。

阿樹不知道哥哥抱著自己飛了多久,等他停下來後,她擡起頭,看著遠處又圓又亮的月亮,摘下兜帽,懶洋洋地將下巴擱在哥哥的肩窩處,兩人頭靠著頭沒說話。

過了一會,聽見耳邊哥哥低沈清淡的聲音,他問:“你想自己站一會嗎?”

阿樹聽到這句話,突然雙手撐著君景逢的胸膛,支起自己的上半身,和他面對面。

她眉毛挑起,故意瞪著他,兇巴巴問道:“君景逢,你是嫌我重到抱不動了嗎?好啊,你不愛阿樹了,阿樹心裏苦,阿樹想哭。”

君景逢一楞,停了好半天才慢慢說:“我是問你,想不想自己站在海面上。”

君景逢武藝高絕。哪怕此時夜幕漆黑,他也能清晰的看見,阿樹的眼眶瞬間盈滿淚水,亮晶晶地泫然欲泣。

見她是真的哭了,君景逢語速都比平常快了不少:“你別哭,我永遠不會嫌棄你的。”

他還沒想明白妹妹為什麽說哭就哭,但哄她高興的話卻是非常熟練。畢竟,這種事情經常發生在他倆之間,君景逢已經摸清楚了規律。

只要他先認輸,就能很快把阿樹安慰好。

他想了想,面上生出幾分赧然,但又是神色坦然,認真說道:“哥哥愛你,只愛你。”

耳根一片通紅。

阿樹強忍著不讓面上表情破功,維持住可憐巴巴的眼神,努力壓住嘴角的弧度,沒有笑出來。

她知道哥哥不善表達,又很容易自己暗自地腦補。每次一害羞,面上依舊給人無比冷漠的距離感,但事實上耳根早已是一片通紅滾燙,能燙熟兩個雞蛋。

她總喜歡故意逗他,看他耳根泛紅的模樣。

但阿樹又不敢當面戳穿,畢竟君景逢真的冷下臉來的樣子,比天山的寒冰還要凍人。

阿樹在君景逢懷裏蹭了蹭,故作大方地原諒了他。

眨了眨眼,對他方才的提議有些期待和心動,不太確定地問:“我可以自己站在海面上嗎?”

她不通武功,沒有內力,身體比尋常人還要脆弱,她都不敢想,她能像哥哥那樣輕飄飄地站在一瓣花上。

“可以的。”

君景逢攬住阿樹,輕輕巧巧把她側抱在左手臂彎裏,右手廣袖一揮。

剎那間,無數粉色飛花從袖間飄出,洋洋灑灑像一場六月的融融細雪,緩緩飄落在海面上。

阿樹靠在君景逢身上,又見他單手成刃,揮出一道勁風。

頃刻間,散亂飄飛的桃花瓣沈靜下來,十分聽話的鋪成一張薄毯似的墊子,左右五步寬的距離,都足夠阿樹在上面跳舞了。

阿樹靜靜看著眼見哥哥為她創造的美景,下意識伸出手,接過一瓣隨著海風飄來的花瓣,一時間竟忘了說話。

君景逢向來鮮少主動開口,他見阿樹不說話,就安靜地抱著她沒有動。反正對他來說,和妹妹待在一起的每一秒都很愉悅。

“這麽多花瓣,你是不是偷偷把我院子裏的桃花都摘光了?”

君景逢正怡然地享受著夏夜海風,體會天地靈氣,懷間還揣著軟乎乎的妹妹,只覺人間至樂不過如此,耳邊卻忽然響起阿樹冷幽幽地質問聲。

“……?”

為什麽我家妹妹總有些奇奇怪怪的思考問題的方式?

君景逢本以為阿樹會誇自己,他都替她想好了平日裏慣用的各種誇人的詞匯。一派端正地豎著耳朵,準備聽妹妹軟乎乎誇獎。

結果阿樹從來不按照他設想的方向出牌,問的問題刁鉆又精準。

君景逢的思維一時又卡住了,不知該怎麽回答才好。

還沒等他想好怎麽開口,左臉上忽然一軟。阿樹笑著湊近,親了親哥哥的臉頰,摟住他的脖子,甜膩膩撒嬌:“哥哥太可愛了,我好喜歡哥哥。”

阿樹滿意的看著君景逢慢慢變紅的耳根,輕輕拍了拍他的胳膊,笑著說道:“哥哥把我放到臺子上吧,我給你跳一支舞。”

“好。”

阿樹打算跳一段新編的劍舞。

君景逢武功高絕,哪怕此時與妹妹隱世於碧隱島,在內陸仍流傳著他天下第一劍的響亮名聲。然而阿樹內虛體弱,無法習武練劍,更別說凝聚內力用劍殺人。

但她不甘心一直窩在房內,就纏著君景逢教了她幾招劍式,也算是做些鍛煉,強身健體。

這種對妹妹無害的事情,君景逢當然樂意去做,他認真教導阿樹最精煉的劍招,還親手為阿樹尋找世上最好的材料,為她量身打造了一柄軟劍。。

阿樹苦學了很久,如今總算是學有所成。雖然在實用性上有幾分畫虎類犬,但好歹氣勢足夠,編作一支舞蹈,也算是有模有樣。

她解下兜帽,扶住君景逢的臂膀,試探著伸出繡鞋,足尖輕輕踩在桃花鋪就的水臺之上。

一陣水波輕漾,花瓣穩穩地托住她。

她放下心來,松開手自己站立。

適應了水面的波動後,阿樹抽出纏在腰間的軟劍,反手流暢地挽了個劍花,仰起頭對著君景逢燦爛一笑。

接著提腕而動,行雲流水一般,靈巧舞動於方寸之地。

女孩一雙瞳眸清澈明亮,嘴角笑意溫雅純稚。

阿樹被哥哥保護的很好,不曾沾染過江湖的風霜滄桑。世間萬物於她而言,都是有趣且愉悅的。

她會驚嘆於春日小院桃花的綻放,也會日覆一日去海灘上追逐浪花。她熱愛與哥哥分享生活中一切看似瑣碎的小事,因為她認為一切美好都值得珍視。

但她並非單純善良到不懂世事,相反,她也是靈巧聰慧的。

哥哥教會她辨善惡,分黑白。

阿樹心中有一桿秤,慎重斟酌著她所見的是非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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