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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貌美的琴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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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樹不在乎燕朝桓身上的水汽, 主動抱了抱他。

室內光線不算敞亮,兩張臉湊近一些,燕朝桓才發現,阿樹似乎面色不佳, 唇色淺淡。

“這幾日又生病了?”

阿樹並不想讓哥哥擔心, 只慢吞吞往後退了一步又躺回軟榻上, 攏了攏攤開的披風。

一團綢紗布料纏繞在小腿上, 她胡亂踢了兩腳, 略有笨拙地翻滾著, 將身體挪到太陽光照射的中心。

不甚在意道:“前兩日有點暈,今日大好了。”

她不想談這個, 隨手撿了本墊在軟枕下的書,嘩啦啦的翻著書頁, 故意大聲誦讀企圖換個話題:“《黃帝內經素問》有言‘夏三月,此為蕃秀,天地氣交,萬物華實。’雖然現在快到霜降日了,但多曬曬太陽總沒錯。”

“……”

都快冬三月了,還擺弄什麽夏日醫學。

燕朝桓很習慣阿樹滿腔歪理的模樣, 也不再追問她,只笑了笑,頗有些好奇的問道:“你素來只喜歡看話本雜記,又從哪翻出了這本書來?”

“藏書閣三樓南側天字櫃一排一列,同《金匱要略》和《溫熱條辨》等書放在一起。”

阿樹將書遞給燕朝桓, 拾起一縷頭發繞在指尖, 有些無聊:“近日叫煮雨去打聽過, 京城書巷沒有什麽好看的新話本, 藏書閣三層東側的游記軼事還有戲曲折子我都看完了。”

燕朝桓聞言,忽然挑了挑眉,故作一臉神秘地和阿樹分享小道消息:“我倒是知道,為何最近京城裏話本流通這麽慢。”

“老八的伴讀說,他的族弟被學究發現,上課時偷看違禁話本,當場人贓並獲。學究大怒之下,請了父皇的聖旨,嚴查書巷的書冊內容。導致京城寫書人近來風聲鶴唳,不敢公然售賣。”

他順勢坐在榻邊,湊近阿樹的臉壞笑道:“我知道哪兒有新話本,叫聲好哥哥我就給你。”

“好哥哥?”

阿樹有些犯困,半闔著眼,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燕朝桓犯渾講故事,冷不丁聽到某些敏感詞匯,敏捷伸手,揪住他的耳朵,用力一擰:“我要叫母後打你了,你跟誰學的這些……”淫詞浪語。

但話還沒罵完,睜眼卻見燕朝桓捂著耳朵,一臉茫然。

那雙澄亮漆黑的眼睛,竟透出十成的困惑和不解,似是真不懂他錯在何處。

哦豁。

掩耳盜鈴,賊喊捉賊,無中生有,暗度陳倉——

咳。

果然是不愧對她“大昭小書庫”的博學之名。

阿樹訕訕閉了嘴,有點尷尬。

往常她借薛二帶著她快速□□的便利,經常溜到書巷深處去看最新出的話本。之前在內間書庫的夾縫翻找出不少典藏版,那真的是用詞極為露骨大膽。

大致描寫起來,是什麽書生抱著小丫鬟親吻亂摸,嘴裏嚷著什麽“好哥哥”、“情妹妹”,甚至還有些……

哎呀哎呀不能再想了。

年幼的小阿樹雖然沒太看懂書生在做什麽,但直覺告訴她,這不是好書,也不能直白去問守在書巷門口的薛二,書裏講的都是什麽。

輕咳一聲,阿樹迅速又轉了話題,故意插科打諢無理取鬧:“你別當我哥了,把我前兩日畫給你的小像還回來。”

???

我又錯在哪裏了?

雖然不知錯在哪,燕朝桓還是老老實實低頭,迅速誠懇認錯。

“昭和公主殿下,臣錯了。”

阿樹悄悄揉了揉臉,松了口氣。

還是傻哥哥最可愛,怎麽忽悠都行。

為了不再繼續談談論這種“不太清楚究竟是什麽玩意但肯定不是正經的好東西”的話題,阿樹努力在腦子裏想,還有什麽能短暫快速的吸引燕朝桓的註意力。

但人往往在緊張心虛的時候更容易大腦一片空白,腦海裏自動循環播放那些書裏亂七八糟的詞語,甩都甩不開。

燕朝桓倒是嬉皮笑臉的接過話題,“提起那幅小像,我正好有事要跟你說。”

他熟練地開始胡亂吹捧自家妹妹:“妹妹技藝著實高絕,將本太子畫的風姿俊雅,英武偉岸。我收到畫後立刻使了工匠精心裝裱,掛在東宮書房內。”

“但昨夜離開書房時,我發覺這幅畫竟有幾分褪色。”

“褪色?”阿樹很詫異。

且不說她使用的顏料及畫質材質均是佳品,宮中工匠裝裱能力也更是一絕,從來不曾出現過畫卷褪色的問題。

除了……

“是人物衣袍褪色了嗎?”阿樹想起來,這次畫像時,衣袍部分正是用的她從花燈夜市上買回的那塊香墨。

“我的樹兒妹妹真是料事如神。”

“別打亂。”阿樹嗔笑著輕輕推了他一下,“此事怪我畫蛇添足,你先叫映書將畫摘下來吧,我過幾日重新給你畫一幅。”

她解釋了香墨來源,有些郁悶:“水墨閣的墨料聲名遠播,沒想到賣給我的東西裏竟然混有這種次品。”

“原來是這樣。”燕朝桓凝眉自語,目光有幾分沈思。但不忘貼心地伸手,替阿樹擋了擋窗外逐漸攀移而至的陽光,以免曬到她白嫩的面龐。

燕朝桓嗅覺靈敏,且見多識廣。

他昨日湊近去觀察小像中人物褪色情況時,嗅到的除了宮裏慣用熏香的味道,更隱隱藏了一縷陌生的香味,仔細聞起來竟有幾分像是北邊商人會用的香料。

他不願拿這等小事打擾妹妹和她的宮人,就叫東宮下人繞了大圈,從內務府提供給昭和公主的畫具清單開始查。

但是,內務府的畫具顏料結果都一切正常。

這件看起來是小事的事,卻找不到事故源頭——那塊會褪色且隱含北境香料的墨塊,於是他這才直接來詢問妹妹。

“什麽?”阿樹沒聽清楚他的低語,隨口又問了句。

眼前視線被他的大手擋的滿滿當當,將過於耀眼的陽光全擋在窗外。阿樹也不太在意燕朝桓在說什麽,頗有興致地玩起了他的手。

燕朝桓與阿樹是雙生子,但手掌卻比她大出一指有餘。

她抱起他的手臂拉到一旁,順著力道拉起他一同坐在榻上。接著她側臥著翻了個身,軟綿綿的湊進他懷裏,動作熟練流暢。

小腦袋裹在毛絨絨的狐裘裏,明眸彎出新月的弧度,似有滿池春水傾倒在她的世界。

哥哥的懷抱太溫暖,阿樹掩住小嘴打了個秀氣的哈欠,嘟囔著讓燕朝桓乖乖坐好,等午膳時再叫醒她。

燕朝桓本就沒打算讓香墨事件惹得阿樹擔心,見她困的迷迷糊糊,更是放輕了動作讓她睡得更舒服。

他的小樹苗嬌俏可愛,純善無邪。雖然上蒼在創造她時,忘記賜予她健康的體魄,但燕朝桓生來就應該成為妹妹的守護者,保她一世長樂安康,平安順遂。

兒時,燕朝桓就當著父皇母後的面,對天地發誓。將永遠守護燕晚晚,為她遮風擋雨,為她排憂解難。

世間魑魅魍魎繁多,那些沈珂汙穢骯臟的俗事紛紛,直教人心生煩亂。妹妹天生身子弱,有他燕朝桓在前,必不會叫這些妖魔鬼怪的雜事,擾了阿樹的清凈。

有個生來體弱多病的妹妹,燕朝桓成熟的比其他皇子更要快。他自小陪著身體孱弱的妹妹共同成長,精心嬌養著她從走路都喘息不止,到現在活潑好動,一顆懸在半空的心終於可以緩緩落地。

太醫說過,她不能思慮過重,更不能感懷傷情,否則輕則疾病纏身,重則香消玉殞。

於是父皇同他便決定,從不讓任何陰私覆雜的事情幹擾她,她每日只用開開心心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對著他們笑和撒嬌,連她豎著眉毛發脾氣,對他們而言都是令人高興的。

然而,縱使父皇與他共同努力去維護她的安全。朝堂國事繁重,偶然也會有少許的疏忽大意,叫旁人鉆了空子。

阿樹說,她買回來香墨後,令二林檢查了其中一塊,並無差錯,因而才放心大膽用在了他的畫卷中。

若是有人熟知她平日習性,刻意賣給她一塊有問題、一塊沒問題的墨呢?

宮裏慣用的老人都知道,昭和公主不喜歡她的物件上劃痕或者磕碰,而香墨入宮送檢必定會挖掉一小塊驗毒。那這樣的話,阿樹很有可能會扣下完整的一塊墨,從而繞過了入宮檢查這一步。

燕朝桓嘆了口氣,為他推測出的這些勾心鬥角的腌臜事感到厭煩,索性先將這些事都推後再想。他現在只想好好陪著妹妹,光是看著她安靜的睡顏,就叫人心情平和。

待兄妹二人用完午膳後,距離燕朝桓的午課也還有一段時間。

阿樹提議,不如給他彈會兒琴,打發時間。

“清商教了我首新曲子,他誇我有進步。正好今日彈給你聽。”阿樹平時裏做事慢吞吞,只有在奏琴時方才雷厲風行,立刻喚煮雨去琴閣取了琴,專門指明要中秋宴上父皇贈的那把焦尾琴。

“這首曲子我是第一個彈給你聽的哦。”

她一臉歡欣喜悅,仿佛在說:你撿到大便宜了。

說實話,燕朝桓其實並不想撿這個便宜。

但不能不撿。

他端了茶杯,十分熟練地掛起官方微笑表情,欣賞妹妹撫琴。

熟悉的琴聲,熟悉的煎熬。

但不得不承認,阿樹撫琴的姿勢甚美,儀態端莊,是一如既往的貴女典範。

身形瘦削如扶風弱柳,層層疊疊的裙角垂散開來。烏發雪膚,冰肌玉骨,像九重天宮上瑤池玄女在宴上獻曲,一舉一動都叫人心折。

餘韻散在龍池天柱處,聲欲出而隘,徘徊不去。

一曲畢了。

……

嗯,古人雲:朽木不可雕也。誠不欺我。

燕朝桓放下茶杯,面上微笑絲毫不變地點評道:“此曲甚妙,若是河東先生聽了,必將為你吟誦一詞。”

而暗地裏,他悄悄伸手揉了揉耳後根,似乎在安慰自己再一次飽受摧殘的耳朵。

這首曲子阿樹苦練許久,近日才終於能演奏順暢。而她為了保持奏琴時的優美身姿,一直憋著氣挺直背脊,好不容易彈完整曲,肩膀都繃酸了。

額角沁出薄汗,她拾起桌案的手絹擦拭。又聽到燕朝桓的話,腦子裏頗有幾分莫名其妙,擡著頭楞了一會兒,這才反應過來。

河東先生有首家喻戶曉的五言絕句,詩詞集上往往將其視為代表作,千古傳誦。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甚好,甚好。

阿樹憋紅了一張俏臉,低著頭默默收拾曲譜。

若是父皇願立公主為皇嗣,她一定率先大義滅親推翻親哥。

她忍了忍,還是忍不住開始趕人:“哥哥快去上課吧,下午自有清商來陪我打發時間。”

你不會說人話,本公主還懶得伺候呢。

反正普天之下,有的是長得俊俏疏朗,還願意聽本公主彈琴的人。

哼!

燕朝桓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己惹惱了小公主,沒敢再多發言。但阿樹惱羞成怒的模樣實在是可愛極了,他有時候總是按奈不住自己的嘴,故意逗她幾句。

不過阿樹說的也對,天色確實不早,燕朝桓每日去上學,向來都會提前一刻鐘到上書房,因此他也該離開了。

他只好厚著臉皮湊過去,在桌上翻了個茶杯倒滿,恭敬端到她眼皮底下,做低伏小道:“公主殿下辛苦了,請用茶。”

“不辛苦,”阿樹漠視他,儀態端方地抱起琴和曲譜,擡著下巴慢悠悠道:“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阿樹身量嬌小,抱著琴踩著長裙的模樣顯得頗為吃力。燕朝桓順著力道溫柔地從她手裏拿過焦尾琴,哭笑不得:“看來要好好管教你身邊的侍女了,都給你找的什麽亂七八糟的話本。”

女孩子自稱“爺”,聽起來還是有幾分過於粗魯了些。

“那我換換,”阿樹其實也覺得這句話聽起來讓人臉紅,不符合她向來努力維持的文雅溫柔的模樣,偏著頭仔細在她文采空空的小腦袋裏搜刮了一番,還真找出了句似模似樣且更顯得豪邁瀟灑有氣勢的詩句,眼神一亮:

“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妙極,妙極。”燕朝桓挑眉誇她。

阿樹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

她是真心認為自己琴藝大有長進,還不甘心的強調了顧錦之誇她的事:“清商之前都說我彈得不錯,過幾日彈給父皇聽,他老人家肯定也會誇我的。”

父皇哪次聽他的小公主彈琴不是滿臉笑容,阿樹哪怕隨便表演個轉圈圈,他都能說是天女下凡。

燕朝桓不敢再次戳破她的天真美夢,惹得小公主真跟他翻臉。

好不容易才將小公主哄好後,燕朝桓又殷勤地給阿樹收拾桌案。

他動作嫻熟地琴罩上防塵布,又將曲譜按順序規整,放回她書房的桌案上,用錦緞布袋裝好,顯然已經做過很多次了。

阿樹在一旁看了片刻,覺得屋內有些冷,轉身走至暖閣內,將方才撫琴時脫下的披風重新披上,順便將候在書房外的映書叫進來,重新伺候燕朝桓整理身上的衣飾和發冠。

映書正在給燕朝桓束發時,書房外煮雨隔著珠簾通傳,“顧大人到了。”

阿樹本來正托著腮坐在燕朝桓旁,笑瞇瞇地看著他束發。聞言蹭的一下站起來,下意識拍了拍裙面的褶皺,步履輕快的往外走,擺擺手,頭也不回道:“哥哥,我就不送你上學啦,要好好努力哦!”

“……?”被毫不留情拋棄在身後的燕朝桓一臉問號。

他知道,自打重陽節後,阿樹就更加喜歡和顧錦之待在一起。但他萬萬沒想到,如今顧錦之的存在,甚至隱隱已經動搖到他作為雙生哥哥的地位了。

▍作者有話說:

阿樹:咳,我什麽也不懂。(我才沒有GHS)

單純可愛,格外乖巧.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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