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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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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 相安無事。

原定第二天啟程, 清早卻下起小雨。

高塔村沒有正式修過路, 各家門前都是被村民踩實的土路, 遇到雨雪天氣,地上泛泥漿, 走起來直打滑,沒多會鞋底就沾一層厚厚的泥巴。

馮桂玲再三挽留,又不想他們走,一則這是孩子的救命恩人,再則她男人一年半載才回來一次, 家裏許久沒這麽熱鬧過。

雨不算大,沒到阻礙行程的地步。

李道卻意外決定再住一晚, 他答應完馮桂玲去看顧津和小伍,瞄到兩人正偷著扯彼此衣角, 擠眉弄眼一番,眸中藏著小喜悅。

李道裝沒看見, 轉開視線。

這裏幾乎與世隔絕,窮困卻似一片凈土,簡單純粹,可以拋開所有過往, 對他們三個更是難得。

馮桂玲同幾人說完話,穿上雨衣去後院遮羊棚, 小伍好奇跟著去了。王小春也抓起饅頭往外跑,身上什麽也沒披, 趿拉著一雙大拖鞋,啪嗒啪嗒踩起一溜兒的水花,腦袋來回擺著,像只頑皮的鴨子。

顧津孩子心性也不小,瞧見這幾人一連串往外跑,更加坐不住。

她一條腿跨出門檻:“我也去看看。”

可腳尖沒等落下,被人從後一把揪住:“看什麽?”

“就去湊個熱鬧。”

李道捏著她後脖頸,向下掃一眼:“光個腳丫子,有什麽熱鬧可湊的。”

顧津腳趾不禁往拖鞋裏蜷了下,氣溫還行,下雨也並不覺得十分冷。

她說:“沒事吧,小春也這麽跑出去的。”

李道說:“也給你手裏配個饅頭?”

顧津:“…”

李道腦中立即浮現那個畫面,被自己的話逗樂了,再看她氣呼呼的樣子,別提多開心,一拍她後腦勺:“過去先把飯吃完。”

顧津垂著眼,嫌棄地往旁邊側了下身子,不情不願坐回小凳上。

早飯仍然是饅頭和鮮奶,中間放一碟腌蘿蔔。

李道把饅頭掰開,鋪幾片蘿蔔在中間,蓋起來夾著吃。

顧津邊喝鮮奶邊偷偷看他,一時覺得這吃法挺新奇。

她問:“你怎麽不喝奶呢?”

李道捏著饅頭,輕飄飄問了句:“哪個奶?”

他語調明明挺平常,表情也正經,但顧津就覺得這話不對味,想幾秒,忽地聽懂言外之意,臉一紅,心裏怦怦跳兩下。

她瞪他一眼,沒好氣道:“你面前擺著的。”

“這個啊。”他恍然點點頭:“喝不慣。”

顧津又瞪他一眼,可眼神裏哪有半分威懾力,倒平添幾分嬌柔羞澀,讓人忍不住往歪處想。

李道反過來問:“想哪兒去了?”

“沒有啊。”

李道說:“大白天的,思想能不能健康點兒?”

他先倒打一耙了。顧津懶得理。

男人不吃水果不喝牛奶不喜甜食的壞毛病他都占了。

她又觀察幾秒,他吃相並不斯文,一口咬下,手中饅頭缺了一大塊,咀嚼幾次咽進去,喉結滾動的速度有些緩慢,似吞咽困難。

顧津又問:“那你喜不喜歡吃雞蛋?”

“還湊合。”

她立即放下杯子,傾身把他手中的饅頭拿下來,放在碟子裏:“等會兒再吃,我給你沖個雞蛋水。”

顧津找出瓷碗燙了燙,打一枚雞蛋進去,並沒急著攪,先將沸騰的熱水快速沖入,等待幾秒鐘,見蛋清漸漸泛白,這才執起筷子順時針攪數下。

她把雞蛋水端到他面前,放下後趕緊捏耳垂兒降溫。

李道湊近看了看,湯汁是一種透亮的白,雞蛋被打散,蛋黃與蛋清分離,白的白,黃的黃,顏色倒是舒服。

瞧著不錯,只是這雞蛋水裏丁點鹽花都沒撒,又能好喝到哪裏去。

李道將信將疑:“這能喝?”

顧津一挑眉:“總不會毒到你,試試看。”

李道順碗沿吸溜一口,沒嘗出味道,拿它就著饅頭,倒是不那麽噎嗓子了。

他三兩口吃完,最後把湯喝下去,這才咂摸出點味道來。

顧津又給他沖了一碗。

李道端著,拎起小板凳坐在門檻內,又勾勾手叫她坐到他旁邊。

外面雨聲淅瀝,青石地面被洗刷得分外幹凈,角落的菜幹早被收回來,鋤頭、耙子仍靜靜地撐在角落裏。

灰蒙蒙的天,使眼前小院顯得單調乏味,雨滴卻歡快跳躍,在地上砸出一朵朵水花來。

兩人各守一邊,沒什麽交流,一個慢吞吞地吃,一個不時端起碗來喝一口。蛋花又嫩又滑,隨湯汁滾入喉,清潤得很,接著胃裏暖融融的,無比舒坦。

雨天配著這麽一碗湯,潮濕卻充實,李道不清楚這樣的搭配今後忘不忘得了。

轉頭看去,顧津半垂著眼看門外,嘴角勾起淺淺弧度,側顏安靜,有種歲月靜好的美。他又開始困惑,也許更加忘不掉的,會是這姑娘此刻的樣子。

李道忍不住去揉她耳垂,顧津躲了下,沒躲開,便任他揉。

過了會兒,他放過她的耳朵,又蹂躪她頭發。

顧津似乎輕輕嘆了聲,饅頭吃了一半就再也吃不下,只捏在手裏,歪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

李道探過來,在她發上落個吻。

“這裏真是好。”顧津說。

“那就多待幾天。”

她稍微楞了下:“幾天?”

“隨你心情。”

顧津擡頭看看他,沒從他表情上琢磨出什麽,過了會兒又枕回去:“還是算了。”

李道和顧津直到聽見說話聲才分開,那三人從後院回來,站在角落拿水管沖腳面。

小春第一個跑進屋,頭發一縷縷貼在額頭上,手裏饅頭只咬了兩三口,已經被雨水打濕了。

顧津哄著他換個新的,小春以為她在跟自己鬧著玩兒,捏緊了不撒手,只知道一個勁兒地傻笑。

馮桂玲脫下雨衣,倒是幹脆,一巴掌拍在兒子後腦勺上,硬是把他手中的饅頭摳出來。

她的動作迅速隨意,王小春也不哭不鬧,站在那兒舔指縫的饅頭碎屑,這仿佛是母子倆慣常的相處模式。

顧-->>津反倒有些尷尬,蹭了蹭鼻子,轉頭見李道正坐門口含笑看著她。

她朝他吐舌做個鬼臉。

李道又是一笑。

這場雨持續兩個小時就停了,房檐下水珠滴答作響,轉瞬間,陽光明媚,天空變晴朗,院子裏漸漸染上明艷的色彩。

馮桂玲中午給他們燒黃鱔,拿上工具,準備去水庫邊的泥地裏捉幾條。

伍明喆想跟著看看,王小春更是個愛湊熱鬧的,閑來無事,索性幾個人都跟著她去了。

馮桂玲把家裏唯一的水靴給顧津,其他人挽起褲腳直接踩進泥地裏。

穿著水靴幾乎寸步難行,顧津費力拔出一只腳,另一只又陷得更深。

她姿勢別扭地站在那兒歇幾秒,回頭問:“真不下來麽?”

李道坐在岸邊石頭上,微一搖頭:“玩兒你的。”

“是捉黃鱔。”

李道改口:“捉你的。”

顧津沒再管他,拔出腿,往另幾人的方向緩慢挪動。

馮桂玲沒多久就捉住三四條,看他們玩兒得正興起,先拎著簍子回去了。

顧津行動仍是笨拙,黃鱔又是靈活機敏之物,連撈了幾次,卻只撈到一手泥。她拿手背抹了把額頭,不小心留下幾道泥印子,又忽地沒站穩,手臂揮幾下,一屁股坐進水坑裏。

挺好個姑娘,變成了小泥人兒。

那頭伍明喆哈哈大笑。

李道在岸上緊著眉:“來,來,你給我上來。”

顧津抿一抿嘴,“等下。”她脫了水靴,往上挽好褲腿,光腳站著:“就捉一條。”

“半條也沒戲,就你那軟綿綿的幾下子,能讓你捉著,那黃鱔是傻是苶?”

顧津站在下面背手看著他:“要不打個賭?”

李道挑眉:“賭註是什麽?”

“你說吧。”她不知哪兒來的自信。

李道想了想:“你贏了請你吃冰棒。”

“那你贏呢?”

他敷衍:“我贏吃兩次。”

顧津根本沒往別處想,還嗤之以鼻地尋思這是什麽破賭註,一點吸引力都沒有。

脫掉水靴,她步伐輕盈許多,揮手招呼伍明喆跟小春,弓著身仔細找,最後在泥坑邊發現一個洞穴,又在洞穴一米處發現另一個。分別是前洞和後洞。

她叫兩人守著一邊,她站另一邊快速攪渾洞口的水。

黃鱔受驚往對面洞口游,剛剛露頭,小伍伸手一把逮住。好大一條。

王小春哇哇叫起來,拎著顧津的水靴,讓他把黃鱔放到裏面去。

顧津看向岸上男人,微揚起下巴,朝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八顆牙齒,整齊瑩白。

笑容夠耀眼,李道喜歡看她這樣笑。

這姑娘本應該生活在陽光下,無思無慮,每天都快樂。是他和顧維把她拉下泥潭,被迫她接受並適應這世界的黑暗及骯臟。

她足夠堅強,仍如一株生機勃勃的勁草,經歷雨雪侵襲,卻從未放棄。

以前他是局外人,如今上了心,只想她能活得肆意,不太忍心她跟著受苦。

她聲音輕飄飄傳過來,透著小得意:“你輸了。”

李道看著她:“願賭服輸。”

“那聽者有份麽?”

李道說:“他們應該不喜歡吃。”

聽不懂兩人說什麽,伍明喆和小春抱著水靴先跑了,顧津去水庫邊沖腳,她渾身都是泥,臉上的被太陽曬幹,撓一下直掉渣。

李道坐旁邊看著:“捉黃鱔跟誰學的?”

“顧維唄。”她幾乎沒猶豫,又深深吸口氣,用手捧水洗了把臉:“在洛平他經常帶我去。”

“還幹過什麽?”

顧津回憶幾秒:“捅蜂窩,摘野果,小時候掏過鳥蛋,但後來長大了膽兒小了就不敢再爬樹,不過捉泥鰍和黃鱔是長有的。”她忽然笑了下:“還吃過烤蜻蜓和烤螞蚱。”

李道一楞,搖頭笑罵:“這孫子,拿你當男娃?”

顧津鼓了鼓腮幫子,雙腳在水中來回輕蹭著。

“藏得深啊。”李道捏捏她的臉,把一縷發絲順到她耳後:“一直以為你挺軟,沒想到是個假小子。”

“他也是不情願的吧。”顧津說:“顧維每次帶著我,他朋友都要嘲笑他半天,他氣的臉通紅,只會說,”她壓低聲音模仿道:“這是我妹,你們懂什麽?”

李道沒搭腔,偏頭看著她。

陽光灑在水面上,風一吹,那些漣漪晃得她眼發酸。

過了會兒,李道擡臀往前湊了湊,“水涼不涼?”邊問邊掬一捧幫她洗小腿。

“我自己來。”

李道拍開她的手,把上面的泥大致沖下去,擡起放在自己大腿上,撩起衣擺給她擦幹:“回去再好好洗。”

顧津:“嗯。”

他手掌握住她的腳:“真涼。”

她縮了下,李道更緊地握住,微垂著頭,認真觀察起來。

顧津十分不自在,以為他又要說什麽混賬話,他卻開口:“指甲該剪了。”

顧津:“…”

她腳尖不自覺繃緊,咬著唇羞惱地看著他,半晌,輕聲嘀咕了句什麽。

“大聲點兒。”

“我說我很久沒洗腳,不但指甲長了,味道也很重,不信你聞聞,你聞聞啊。”一番話順溜地說下來,她竟忘記約束自己的行為,真的擡起腳,往他臉上湊。

李道笑開,發現她情緒照先前有所緩和,開始撒嬌耍蠻,臉上也有了笑模樣,這才捉住她的腳,擡到嘴邊輕啄了口。

顧津楞住,當即說不出話來。

李道表情卻平常,又搓揉幾下,直到有點熱乎氣兒,才把她的腿放下:“回去?”

她點了點頭。

水靴被小伍拿走了,李道只好背著顧津走,回到馮大姐家,他已熱出一身汗。

顧津取了幹凈衣服,去後院的浴棚洗澡,關門瞬間,眼前一晃,李道側身閃了進來。

她怕人瞧見,忙推他,小聲道:“你幹嘛?”

李道說:“我這人不喜歡欠債,剛才打賭我輸了,得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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