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藍今年年滿十六。妙齡少女，亭亭而立，翹首雲端，兀自嘟噥：“師父怎麽還不回來？師父真是的，說好今天回來，害我都等一整天了。”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冷嘲：“餵，打雜的，怎麽在這閑著呀？我辦公室裏的垃圾簍已經滿了，還不快去倒掉。”

晴藍幽幽地轉過身，斜著眼睛看向身後那一身紈絝打扮的公子哥兒，陰陽怪氣地道：“喲，這不是唐包小仙麽？你沒手沒腳啊？垃圾不會自己倒啊？”

唐包額上青筋跳了跳，瞪著一雙大眼道：“你個打雜的！還敢跟本大爺嘰歪？叫你去倒垃圾你就給我去倒！否則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晴藍切了一聲，一臉好笑地看著他，故意諷刺他道：“行啊，你有本事讓我吃不了兜著走啊。哭著嚷著去找你爸，告訴他有個打雜小仙欺負你，讓他來報覆我呀。”

“你……”

晴藍拉著下眼皮朝他做鬼臉：“不就是個仙二代，得瑟什麽？我也有我師父罩著！哼！”

“給我閉嘴！”唐包咬牙切齒地吼她。

他瞪著這個牙尖嘴利的打雜小仙，只覺自己真是無聊到極點了才會沒事找事跑來與她鬥嘴。真是奇怪，雖然每次都被她氣得想吐血，但為什麽自己還是覺得她很有趣？這就是所謂的找虐嗎？

他神色覆雜地端詳著眼前這個擺出一副囂張樣兒的小仙，不知為何，隱隱覺得她有點兒似曾相識，這種奇怪的感覺從一年前在妖界總部見到來打雜的她時就產生了。

究竟是為什麽呢……

對了！她給他的感覺有點像一個人類，一個名叫晏雪琴的人類——他曾經喜歡過的姑娘。

想到這裏，唐包禁不住低低嘆息一聲。

那算是他的初戀吧。然而，對方卻不是他能追的。他後來才知道，晏雪琴其實是輕瀾仙子的轉世，曾殺死了他的大伯廷川上仙，爺爺震怒之下判她下界經歷輪回之苦。說起來，那位仙子算是與他們鳳凰一裔結了仇的。

晴藍見這來找茬的仙二代突然一語不發地盯著她發楞，嘴角動了動，心裏怪別扭的，於是切了一聲，幹脆不理他了。

此時，天邊的晚霞之中遙遙飄過來一抹白影，晴藍立馬雙眸一亮，臉上堆滿燦爛的笑容，身形一動，踏著清風奔過去。“師父！你終於回來啦！”

司空銘方一回到天界入口就被飛奔過來迎接他的晴藍撞在身上，一雙纖細的胳膊緊緊環住他的腰，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在他胸前蹭了蹭，笑瞇瞇地擡起來望著他。

“師父！徒兒都等你一整天啦！”

司空銘無奈地笑了笑，拍了拍她的頭，若有所思地說：“好像長個了？”

“嗯！”晴藍笑嘻嘻地點頭，補充道：“不光是個頭喲，修為也有長進啦！”

聞言，司空銘並未流露出多少喜色，眼神反而暗了暗。

晴藍並未發覺，依舊沾沾自喜地嘟噥：“師父不在這幾日，徒兒可有好好修煉，徒兒乖吧？”

不遠處的唐包瞥著晴藍那周身流淌的靈氣，頗有些羨慕嫉妒恨地冷哼了一聲。話說這打雜小仙也忒逆天了，這修煉速度還真是可怕，估計再過個二三十年就得趕上他了。

司空銘微微笑了笑，拍了拍晴藍的肩膀，示意她可以撒手了。

然而晴藍卻偏不撒手，箍著他的腰耍賴：“師父給我帶好吃的了沒有？沒帶就不讓你走！”

司空銘拿她沒轍，只好掏出一大袋零食來遞給她。

“耶！最愛師父啦！”晴藍蹦起來摟住他的脖子蹭了蹭，這才興沖沖抱住零食袋子翻看起來。

唐包頗有些不爽地看著這師徒二人的親昵舉動，冷哼了一聲，端起一副臭架子走到司空銘面前，對他道：“餵，狐貍，把你這次采來的仙草交給我吧，我替你轉交給胡子老頭，剛好晚上他邀我喝酒。”

司空銘瞟了他一眼，徐徐作揖。“那就有勞前輩了。”

唐包頗為得瑟地拿鼻孔看他。

“噗！”晴藍忽地發出一聲笑，“鼻毛露出來了！”

“什……”唐包臉一紅，繼而變紫，兇神惡煞地看向晴藍，“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頭……”

“啊哈哈哈哈！”晴藍抱著肚子發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滿臉欠扁地道：“有本事你來打我呀，來打我呀！”

“你以為我不敢打你麽……”

咚！飛來一枚糖果正中唐包眉心，唐包立馬捂住額頭噝了一聲。

晴藍朝他做鬼臉，嘻嘻哈哈地道：“給你吃的你都接不住！大笨蛋！”

“死丫頭！有本事你給我站住別跑！”唐包氣急敗壞地追過去。

晴藍身形矯健地穿梭於雲層之中，哈哈笑著耍他玩。

司空銘在一旁看著他們鬧，望一眼接近地平線的夕陽，橙紅色的霞光染上了他的白衣。他靜默地看著不遠處於雲霞中嬉鬧的小少女，片刻後才出聲喚她：“晴藍，別鬧了。”

聞言，晴藍立刻甩開唐包，飛速竄到司空銘跟前。“師父有事？”

司空銘道：“今日是大年三十，隨我下界去見一位故人。”

“好呀好呀。”晴藍立刻站到他身側，挽住他的胳膊，笑瞇瞇地說：“那咱們這就走吧。”

司空銘垂頭看她一眼，嘴角不由得牽起一絲淡淡的笑，踏著雲霞朝下界飛去，經過唐包旁邊時順便對他說了句：“仙草就麻煩小前輩轉交了。”

唐包抱著胳膊哼唧了一聲，瞇眼瞪著晴藍遠去的身影，惡狠狠地說：“死丫頭！等你回來大爺再收拾你！”

晴藍頭也不回地朝他比中指，又把他氣得夠嗆。

———————————————————————————————————————

臨渚古城，兩道仙氣緩緩降落在某幢別墅之中。

司空銘帶著晴藍剛一落地，便見一個影子急匆匆地從門口奔出來，幾乎與他迎面撞上，於是詫異道：“周小弟，你這是急著去幹嘛？”

此時的周承沛面色慘白，滿頭冷汗，一見是這家夥，立馬捉住他的肩膀吼道：“老兄你來得正好！快幫幫我！阿白不見了！”

“什麽？”司空銘一楞。

“阿白不見了！”周承沛心亂如麻地重覆，“之前城裏來了只殺人的大妖怪，我怕對付他的時候照顧不了阿白，於是就將她留在了家中。我明明布下了結界！誰知她居然不見了！肯定是被那種邪鳥給叼走了！老兄你快幫我去找！一定要找到她！”

聞言，司空銘眉頭微微一蹙，按住他的肩膀，沈聲道：“你別急，我一定幫你找到她。”

他的話令周承沛鎮定了不少，深吸一口氣，急忙說：“我去城西，你去城東，註意那種該死的鳥的蹤跡！”

司空銘點頭，立刻帶著晴藍朝東面飛去。

“師父？這是怎麽一回事呀？”晴藍歪著頭看他，一臉搞不清狀況的模樣。

司空銘摸了摸她的腦袋，“晴藍，幫師父的朋友一個忙，去找一抹瑩白色的妖魂，只餘一半的殘魂。”

聽見師父給自己下達了任務，晴藍立馬將胸脯一挺，自豪感頗足地說了聲：“徒兒領命！”隨後便松開挽著他胳膊的手，分頭朝著別的方向飛去。

“哎！你有見過一個白色的熒光點飛過嗎？”晴藍隨便攔了路人便問。

“……小妹妹，你說螢火蟲嗎？大白天的哪看得到啊？”

“那你有感覺到一陣陰風在這附近吹過嗎？”

“……小妹妹，你到底在說些什麽？我怎麽聽不明白呢？”

“算了，當我沒說。”晴藍扭頭就走，沒走多遠，又遇上一個路人，於是攔住她就問：“你有見過一個白色的熒光點飛過嗎？”

“沒有。”被攔住的阿白對晴藍搖搖頭，她正在四處尋找菜市場。沈沈地睡了一覺之後剛剛醒過來，她想出門去買菜，居然發現根本就不認識臨渚城的格局了！完全不知道菜市場在哪裏呀！

晴藍嘆了口氣，剛轉身欲走，忽又折了回來，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阿白一眼，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來。“你是妖吧？而且還是剛化形的小妖。”

阿白立馬撲通一下跪地，結巴道：“是，是的，上仙。”

晴藍嚇了一跳，詫異地問道：“餵餵，我很兇嗎？你跪什麽？而且我也不是上仙，我只是在天界打雜罷了。”

“我，我以為您要降了我呢。”阿白弱弱地擡頭看了晴藍一眼。

晴藍上下打量著她，“我為何要降了你？你渾身上下無一絲陰邪之氣，純凈如白紙，看得出是個沒犯過事兒的妖。”

“我……”阿白咬著嘴唇，低垂著頭，腦海之中閃著血色光芒的碎片接連閃現，那回憶就發生在她沈睡之前。閉眼之時，她沒有想過自己還會再度醒來。

晴藍眨了眨眼，忽然覺出一絲詭異：這小妖，妖氣也太純凈了點吧？還是不是妖啊？於是她上前一步，伸指按住了她的眉心，一道仙氣灌入她體內。

阿白怔住，一動不動。

晴藍仔細地檢查了一番，緩緩開口：“小妖，你的氣脈過於純凈，是修煉容易入魔的類型啊。”說著，收回手指，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囑咐道：“物極則反，你要記住，今生今世勿食人血肉，秉承心地向善，才能保你平安。”

“阿白謹記您的教誨。”阿白畢恭畢敬地俯下身，將這句警言烙刻於心。

“行了，別老跪著。”晴藍一把將她拽起來，順手拍了拍她衣上的灰塵，雙眼瞇了瞇，微笑著對她道：“小妖，既然得了本仙的指點，來幫本仙一個忙吧。”

“是，您說。”

“本仙要找一抹瑩白色的妖魂，那種只餘一半的殘魂。”

阿白“啊”了一聲，小心翼翼地指著自己，弱弱地說：“那個……好像就是我。”

“……哎？”

———————————————————————————————————————

周承沛已經快要急瘋了，他不敢想象自己竟然會把阿白弄丟。該死的，明明知道這城裏還有邪鳥亂飛，他居然如此大意地將阿白獨自留在家中！他真是該死！

如果……找不回阿白了，該怎麽辦？

站在禁林邊緣，周承沛眼神呆滯地擡頭，此時已是日落西斜，霞光滿天，眼見著冰冷的黑夜就要降臨，更多魑魅魍魎就要出來了。阿白只剩下了那麽脆弱的一半殘魂，若是被那些東西給吞食了，該怎麽辦？

他雙眼發紅。

日落之前，無論如何也要找到她！

忽然——

“大哥——！大哥——！原來你在這裏呀！找你半天啦！”

周承沛聞聲回頭，目光立刻被定住了。

只見晴藍帶著阿白從半空中飛了過來，她們剛一落地，周承沛就奔了過去，激動地一把將阿白攬入懷中，緊緊地抱住。

“阿白……阿白……你居然已經可以化形了……我還以為把你弄丟了……”

阿白傻楞楞地被他抱著，半響才回過神來，雙手搭上他的腰，拍了拍他的後背，感覺到他在不停地微微發抖，於是輕輕地喚了他一聲：“阿承？”

“阿白……阿白……”他一遍又一遍地念著她的名字，失而覆得的情緒令他說不出別的話。

阿白聽著自己的名字從他口中念出，心神一陣恍惚，雙手越收越緊，她也跟他一樣發起抖來。開口，發現聲音已成哽咽：“阿承，我睡了多久？”

“一百多年。”

“一百……多年？”阿白的睫毛顫抖了一下，眼瞼裏不由自主落下淚來，耳邊仿佛忽然間聽到了許多聲音，聽到了來自無數個被她遺忘的日夜裏的聲音。

那個聲音一直在同她說話，一遍又一遍喚著她的名字。在她游離在深淵邊界的無數個日夜裏，是那個聲音，拉回了她最後一點尚存的意識。

閉眼之時，她沒有想過自己還會再度醒來……

最後一縷夕陽灑在他們身上，長長的斜影延伸至樹林。晴藍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這一對緊緊相擁的妖怪情侶，內心一陣澎湃，鼻子微微發酸。

感覺到身旁吹過一縷風，晴藍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師父過來了。

“是你找到的？”司空銘問道。

“嗯。”

“不錯。”司空銘輕輕拍了拍她的頭。

晴藍悶悶地揉了揉鼻子，嘟噥道：“師父，我怎麽突然這麽想哭呢？”

司空銘瞥了她一眼，目光移向阿白和周承沛，淡淡地說了一句：“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你這是被感動了。”

晴藍繼續嘟噥：“他們倆雖然看起來那麽苦逼，但卻讓人覺得好生嫉妒啊。”

“是啊。”司空銘的嘴角流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看來同他認識了一百多年的僵屍周小弟今天終於徹底等到了幸福。願他能和這只小無相長相廝守，直到天長地久。“我們走吧。”司空銘拉住晴藍的衣袖，轉身朝天飛去。

晴藍見司空銘拉著她越飛越高，顯然是要回天界的節奏，忙問道：“師父？我們這就走啦？”

司空銘松開她的袖子，淡淡道：“今日周小弟沒空招待我們，咱們過兩天再去給他拜年。”

晴藍哦了一聲，最後回頭看了一眼下方離得越來越遠的妖怪情侶，心底有一根弦輕輕地顫了顫，她快速追上司空銘，忽然撲上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笑嘻嘻地道：“師父師父，我們也成眷屬吧！”

司空銘被她撲得心跳楞是漏了一拍，滿臉詫異地偏頭看向她，見她臉不紅心不跳，一副笑瞇瞇的無賴模樣，沒好氣地道：“小丫頭，你才多大？你懂什麽！”說著甩了甩胳膊。

晴藍死死抱著他的胳膊就是不撒手，一邊像小狗一樣地蹭蹭，一邊死皮賴臉地道：“我都十六歲了嘛，師父不要總當我是小籮蔔頭啦。師父師父，我真的好喜歡你，我最喜歡你啦！”你就從了我吧！

司空銘被她蹭得心思淩亂，閉眼定了定心神，這才沈穩道：“以後少說些肉麻的話。”

晴藍笑瞇瞇地道：“師父師父，肉麻話哪兒不好啦？徒兒以後每天都對師父將這些話說上三遍，保管那何仙姑、章仙子、馮仙女再也不會來擾你清靜，多好呀！”

司空銘嘴角抽搐，很是無語地看著這個自己養大的小徒弟，發現她真是越長大越讓他招架不住。這究竟是為什麽……

“師父？”晴藍擡起小臉，朝他眨了眨純真的大眼睛，眼眶裏忽然聚起了瑩瑩淚光，極其委屈地問道：“師父你難道不喜歡徒兒嗎？你討厭我嗎？”

司空銘無奈地嘆一口氣，“你哭什麽？我不討厭你。”

“那太好啦！和我成眷屬吧！師父師父，我最喜歡你啦！”晴藍笑嘻嘻地眨眨眼，眼淚立馬沒了。

司空銘的嘴角又開始抽搐了，偏過頭去朝著天邊的落日雲霞露出一絲覆雜的苦笑，他實在拿她沒轍了，只好表態：“等你修成了上仙之後……再說吧。”

“真的？”晴藍雙眸一亮，興高采烈地說：“太好啦！師父師父，我最喜歡你啦！真的真的，最喜歡你啦！”

作者有話要說：

兩年前寫完的東西，把完整版發在這裏留個紀念吧，希望晉江能幫我存檔存久一點。想起之前讀大學的日子真的好清閑，還有時間編些亂七八糟的玩意，現在忙得連周末都在工作。

今年的心願是：少脫發，多賺錢！希望能像筆下阿白一樣永葆赤子之心，並被真心相待。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