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略數數，妖族有上千。其中修煉成人形的也有十幾人，這次妖族來峨眉山是傾巢而出?

林曉竹減輕自己的呼吸，慢慢靠近最外圈的妖族，離得近了，她才聽清楚血貓在逼問和尚尼姑什麽話。

“……普賢菩薩的道場中，從古至今就藏著一個陣法，你不可能不知道！現在你們的香客已經殺得差不多了，如果你再不說，我不介意先從你最可愛的小徒兒下手……”那血貓陰邪地將自己利爪放在清秀和尚的喉下，只要他稍微一用力，大動脈會馬上沖出來一股紅色溫泉。

那方丈雙唇顫抖，他年紀已經很大，從未遇到過這樣的狀況，死人遍地，血染青石。最終，他還是冷靜住自己，念了句阿彌陀佛，閉上眼睛。很有禪意，破罐子破摔的禪意。

林曉竹聽到陣法這兩個字，想到山林間樹木的走向，那極像是陣法，只是她並不了解那陣法的作用。

當做人質的清秀和尚是今晨賣她白色平安香囊的那個和尚，她不想要再多有一個無辜的人喪命，便緊緊盯著血貓的手。

血貓見方丈老倔驢打死都不說，他陰慘慘對著清秀和尚笑笑：“那就沒辦法，看來你的小和尚小尼姑都要陪你下地獄。”他利爪微動，一道符咒破風而來，貼在他的爪子上。

符咒帶著火，點燃他爪子上的貓毛，燙得他跳腳，淩厲的目光瞬間向符咒射來的方向看去，林曉竹有一種被兇狠野獸盯著的感覺，她知道，在血貓這種級別的妖王眼中，隱不隱身沒啥區別，便大大方方現出身來。

血貓淡黃色的豎眸瞇起，“看來是老朋友。”

“小小一個人類，我哪敢做您的老朋友。”林曉竹面上笑，實際卻擔憂得十指全捏好符咒，時刻準備和血貓撕破臉打鬥起來。

修月還真是脾氣大，真的就不來幫她了。她賭氣，暗暗發誓遇到危險，寧可召喚白霜和林鹿也絕對不會把修月給召喚到身邊。

“我沒想到你來了，那你身邊的鬼王也來了嗎？”他試探。

林曉竹沒那麽笨，她冷哼：“殺這麽多人，你還記得自己當初簽下的協議嗎？如果你違反協議，可是要遭受懲罰的。”

“我了解過你，閻王爺的人間代言人，林曉竹。你管得太寬了，當時把你放走，我可沒管你那麽多。”

“原來當時放走我是你一時善良之舉?我還一直以為是因為山林中有閻王爺在，你不敢造次讓他發現呢。”林曉竹笑，反將一軍。

“是。所以這次你要是沒事，直接離開。我妖族辦事兒，容不得人類在這兒看熱鬧。”他明顯不想惹閻王爺，直接下逐客令。

“我會離開，在送你們離開峨眉山之後。這些人我也會全部帶走，你們妖族犯下的罪孽，自有天道因果給你們記著呢。”林曉竹指了指老天爺，字字鏗鏘，從容不迫。

“人類果然都是虛偽的東西，我明明放過過你，你偏要自己湊上來，就沒辦法了。既然你不想下山，那留下來給他們做個伴吧。”說完他化作一道虛影，向林曉竹攻擊過去。

貓妖速度實在是太快，她憑借著第六感往旁邊撲倒，只感受到剛離開原位，耳邊就刮過一陣凜冽長風，背後冷汗瞬起，如果剛剛她沒動，現在身體腦袋早已分家。

貓妖他並沒有撲空，林曉竹雖然躲避過去，修月卻現出身來幫她接住這一擊。因為他知道以林曉竹的身法想要躲避貓妖最多一次，一旦貓妖發起第二次攻擊她躲無可躲。他必須來救她。

攻擊帶起的氣波帶起修月的短發，他邪魅銀灰色眼眸裏帶著謹慎，風動，下一秒血貓攻到他身後。

林曉竹心猛地一抽，不由得替修月緊張起來，速度這麽快，很難躲閃過去。哪知修月直接在原地消失身影，倏爾出現在十米遠的地方。

貓妖也是沖著他來，兩個男人在風中交手，一方優勢是速度極快，旁人連殘影都看不到的快，另一方優勢是身為鬼，虛虛實實隨意變換讓人摸不著頭腦。

林曉竹趁修月與貓妖扭打在一塊兒，她趕緊對付剩下的妖族。也由不得她不對付，因為剩下的妖族群起而攻之，她鎮靜甩著手中的符咒，腳下踩著靈活的步伐，如鬼魅般游走在眾妖的罅隙裏。

可是妖實在是太多。

她暗罵一聲：你們玩人海戰術不要臉！哦對，她還有倆幫手。想到這兒她馬上腦海中詢問林鹿和白霜是否可以被召喚來幹架，得到應肯後，她強行將另外兩只馭鬼召喚到戰場上。

語天到時候發現他倆消失，知道她這邊出事兒，必定會加緊趕來。有了林鹿和白霜的加入，局勢慢慢明朗起來。

林曉竹用符咒將妖眾圍成的圈子炸出一個豁口，白霜和林鹿在豁口兩邊守著，防止妖眾再聚集過來。

“快，快點走這邊離開。”林曉竹指揮眾人，那老方丈也急忙喊起來，“阿彌陀佛，謝謝施主救命之恩。”他讓自己的弟子先走，自己墊後。

其他妖眾見到手的人類都全跑了，憤怒狂嚎，整個山頂都是野獸的聲音，震耳欲聾。血貓在與修月的打鬥中逐漸占了上風，但是修月也是一介難啃的對手，他一時之間無法瞬移到人類那邊捉住老方丈。

想到這兒，他變出一方金印，舉著金印對著修月，白光在一息之間吞噬掉修月。

閻王之印！所有在印之下的鬼都要聽持印之人的號令。無論對面鬼的實力是強是弱，都必將成為閻王之印的俘虜。這個法器唯一的缺點是一次只能對著一個鬼使用。

不過一個也夠了，血貓陰冷地看著修月，白光褪去，修月變成了一個面無表情的鬼，聽從血貓的號令，“去，把那兩個鬼給我殺了。”他狠狠看著放走大半人類的林曉竹和守在豁口的兩只馭鬼。

修月身形僵硬一瞬，飛速向林鹿和白霜的方向飄去，和他倆對打起來。場面混亂，修月打得毫無章法，他倆又不敢下重手真把修月給傷了，法術用得極有分寸，但也導致兩只鬼和修月打成個平手，難舍難分。

血貓來到林曉竹面前，當著她的面抓住方丈，“你以為你能救得了所有人？”他空著的那只手往前一伸，清秀和尚的腦袋就被他捏爆，腦漿濺落到林曉竹的眼睛上，她看著修月在和林鹿白霜對打，看著方丈被抓在空中還念阿彌陀佛，看著清秀和尚沒有腦袋的屍體僵直倒地，所有的場景都是紅色的。

血腥味兒，腦漿味兒，寺廟裏的香火味兒，遠處山林的泥土腥味兒……她頓了頓，伸手擦幹凈腦門上的不明液體，穩住心神，翻出符咒又和血貓鬥起來。

今日在這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場面，她放開一切，遁入虛空，冷靜至極，腳下步法極快，雙手甩出符咒的頻率極快。短短幾分鐘內，血貓竟然近不了她的身她打得狼狽，身後還有十幾個化為人形的妖族虎視眈眈，有些忍不住沖了上來，她又陷入一打多的局面。一邊心中罵娘，一邊從背包中拿出剩餘的符咒，冷汗從她的額頭滑落，符咒不夠用了。

血貓好似看出她的窘迫，在旁邊露出陰慘的笑容，“這麽久了，閻王爺還沒有出現，看來他是沒有來啊。”

林曉竹正聽他說話，身後一人形蛇身的妖族用尾巴甩向她，她一時不察，被打中，向前踉蹌了兩步，懷中的白色平安香囊掉落，她怒極，用縱火符咒直接貼在蛇妖身上，燒得漫天肉香，慘烈如陰曹地府的惡鬼嘶吼。

遠處的修月停住手中法術，閻王之印死死壓制住他，但他依然能感受到主人好疼，主人受傷了。他木楞的銀灰色眸子落在血貓身上，靈魂在死死掙紮，不行，他不能被閻王之印控制，主人會被妖族殺死的。

他不能……一聲悶哼從他嘴中吐出，曾經突破林曉竹的契約給他的經驗，這次用盡全力，他居然也突破閻王之印的約束。

血貓瞇著眼睛看著自己的同族被燒死，聽著撕心裂肺的吼叫，他化作原形，變作一只靈活的黑貓，渾黃的豎眸不懷好意地看著林曉竹。瞬移到林曉竹身前，他打破林曉竹周身的防禦符咒，一爪子下去。

一聲男聲的悶哼從他爪下傳來，他楞住，一看。修月這只鬼居然突破了閻王之印且擋住了他的一擊，“怎麽可能？”他忍不住問出聲來。

林曉竹音調急轉，“修月……修月……”眼前的男人明明可以變成虛體躲過這一擊，可他偏偏化作了實體，擋在自己面前，用肉.體接受住利爪，一片血肉模糊，臟器全露。他平日裏邪魅狂妄的眉眼擰作一團，薄唇緊抿，血色盡失。

他倒在林曉竹的懷中，虛弱但不屑地看了眼血貓：“我是主人的馭鬼，只聽主人號令……”

“不可能，閻王之印從古至今就沒有鬼可以掙脫過！”血貓化成人形，他手持金印再次對著修月發起號令，可是修月再也沒有力氣理他了。

馭鬼之事，從古至今，也就林曉竹一人做過。有兩份命令在身上，他選擇一個聽從，只想聽從自己想聽從的那個。他目光渙散，感受到臉上有溫熱的水低落，水滑到他的嘴裏，他嘗了嘗，是鹹的。

主人哭了，他靜靜地想。

眼看著血貓要再次攻擊主人，林鹿和白霜心知修月怕是撐不下去了，他們將心痛化作怒火與血貓鬥了起來，徒留再次布下防禦符咒的林曉竹抱著修月在法陣裏面。

林曉竹泣不成聲，恍然間思緒翻湧，舊事隨著時光一件件像翻書一般在眼前浮現，而那個邪氣帶著天真的少年，頭發變短，收斂自己的脾性，自始至終守在她的身邊。

他先前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媽媽化作自己的頭發，他只是為了安慰自己才和自己說他一切都知道……林曉竹低聲悲戚，“修月，修月……我再也不魯莽了，我以後都聽你的，我……”

她胸膛一陣陣地翻湧，所有的酸楚一下子湧上鼻頭，她吸吸鼻子，如果不是她非要來救人，修月也不會這般，苦苦哀求沒有一點用處，她抱緊修月的身體，頭低低埋下，“修月……”

腦海中的精神鏈接早在他破開閻王之印時就強行斷開，她連精神都聯系不上修月，她哭啊喊啊，這麽多人，這麽多妖，這麽多鬼，沒有一個是修月，沒有一個是他。

主人哭得好大聲……修月手微動，他摸索到身旁的平安香囊，手上的鮮血沾到白色的香囊上。那香囊像是開出了一片血色梅花，他嘴巴微動，氣若游絲。

“主人……”

“修月，你說什麽？”林曉竹趴下身子，耳朵湊到他嘴邊，她音調變調，說得很快，害怕在她心間蔓延。

“主人……”風兒差點就帶走他輕柔的話聲。

“我聽著呢……”林曉竹悲泣，“修月，我聽著呢……”

如畫容顏就在眼前，溫熱的耳朵貼在他的唇上，修月嘴角慢慢勾起。

主人啊……我喜歡聽你叫我的名字。

林曉竹察覺到他的重量慢慢變輕，急忙起身來看，修月眼睛緊閉，嘴角帶著柔和的笑意。彩雲易散琉璃碎，林曉竹咬緊下唇，整個人顫抖，小獸嗚咽般喊著：“修月……”

他聽見了，主人喊自己名字的聲音。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主人，主人很害怕地問他是什麽，他當時說了什麽？

說了什麽……想了許久，他才想起。

少年十分惡劣，裝神弄鬼道：“我餓了呢。”

……

雲散開，天光大亮，透明的繾綣禪意映照在峨眉山頂，懷中的軀體變得虛無，消散於天地。

微光還在，撲火的飛蛾為了讓微光繼續亮著，燃燒了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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