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開庭進行到質證環節的時候，舒星就知道自己涼了。

沈律師按部就班，合法依規的準備了材料，但問題就出在，她提供的證據對比被告方搜集的證據根本沒有太多證明效力。連她一個外行都能輕易看出，可想而知沈律師在這個案子上有多敷衍。

阮清在赴京前提到過，這個案子上被告方有天然的優勢。因為監控也好選秀相關審批材料也好，這些能證明存在過錯的材料都在被告手上，她手上的傷情鑒定和住院記錄只能證明傷害結果發生，而不能證明主辦方存在重大過錯。

而這一切，沈律師事先都沒有向她透露一星半點，反而忽悠她簽下代理合同，交了數額不低的前期費用。

一上午外邊的從陰雲密布到電閃雷鳴，臨近結束的時候，狂風暴雨撲天卷地而來。舒星包裏只擱了一把輕薄的小花陽傘，連件雨衣也沒有，就這麽冒冒失失沖出去肯定得被淋成落湯雞。

庭審結束後，審判長當庭宣判。舒星漠然接過敗訴判決收入包中，看著趾高氣揚的對方揚長而去，回過神來，沈律師也早已離開了。

外面風雨交加，舒星獨自一人坐在空蕩蕩的原告席上發呆，直到書記員過來例行檢查電子設備，彬彬有禮的請她出去。

舒星回過神，抱歉地笑了笑，收拾起東西快步離開了法庭。

此時暴風驟雨已然停歇，路面上只留下片片水漬。或許這就是盛夏的天氣，從烏雲密布到陽光燦爛只需要一個上午。

剛出庭審大樓就感受到灼熱的水汽撲面而來，隔著欄桿可以看到出口外有幾個法律掮客正在活動，向來來往往的行人散發著律所和律師的介紹。

“誰的生活都不容易。”舒星自言自語了一句，擡頭望向天際，希望能看到彩虹。可惜日頭來的太毒辣，烏雲被吹散後太陽毫不客氣的露出全臉。本來阮清還說臺風過境恐怕能涼快幾日，看來青州只在風暴邊緣，氣旋來了個寂寞。

舒星打開小陽傘，小心翼翼地避開積水。熱風卷著水汽灌入鼻腔，胸中泛起一片灼悶。如果賺了錢或許要想方設法買輛小車？至少在惡劣的天氣裏出門能更舒坦些。

懶得回想起方才的不快，舒星邊走邊計劃著之後的生活。要賺錢要畢業要找工作，已經打翻的牛奶瓶她既然無能為力，索性拋之大吉。

一個帶著墨鏡，身穿黑衣的中年男子把她攔了下來。

“對不起先生，我不打算打官司了。”舒星面無表情的攤攤手。

面前的攔路男紋絲不動，“舒小姐，我們老板想請你過去聊聊。”

舒星心裏一驚。莫非她的個人信息已經洩露？轉而一想也很正常，畢竟現在法院的開庭信息都已經上網公開，有心的人很容易就能查到確切時間。

“實在不打算上訴，就這樣了。”舒星坦率的說，擡腳準備繞過去。

男子把一張燙金名片塞到舒星手裏。“老板就在對面的咖啡館二樓，風雨無阻的從外地趕過來，等了你整整一個早上。過去坐會兒吧，花不了你太多時間。”

舒星晃了一眼名片，首先跳入眼簾的是“青雲集團”四個醒目的花體字。她胸中驚訝，來不及細看便把名片收入挎包中，乖乖的跟著老孫來到對面的咖啡館裏。

這一切被坐在窗邊的寧天成看的一清二楚。獵物入甕比想象中要容易得多，他貪婪的端起杯子，把已經涼掉的拿鐵喝了一大口。

一身紫灰色套裙，戴著珍珠項鏈的舒星淡掃蛾眉，長發用鑲著紫水晶的發夾挽成簡單清爽的法式盤發。配上豆沙色的口紅，整個人顯得溫婉知性，不像是模特，倒像是穿梭在高大上寫字樓裏的白領麗人。

寧天成風度翩翩地起身為舒星拉開座椅。舒星頷首致謝，配上咖啡館裏行雲流水般的鋼琴曲，一切都恰到好處。

舒星掃了一眼桌上的菜單，擡手要了杯凍藍山。

“怎麽不喝熱拿鐵了？”寧天成雙眸含笑。

“今日狀態不佳，需要苦澀的口感養養精神。”舒星覺得對方既然能把她在法院門口堵個正著，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你來的很不巧，我剛輸了官司。”

“如果希望換律師，我很樂意效勞。”寧天成眨眨眼，“畢竟青雲集團向來只和全國最好的事務所合作，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為你找到相關領域最厲害的律師。”

“不必了。”舒星抿了口剛上的藍山，緩緩搖了搖頭。寧天成和她僥幸有過一飯之緣，她賺過他們集團一丁點兒拍攝費用，不過比陌生人略近點的關系，何必小題大作。

“這次來青州，天公實在不作美。”寧天成擡頭看了看腕表，“這樣，咱換個地方邊吃邊聊，不知舒小姐有沒有心儀的館子推薦？”

“就在這兒吧，待會學校還有事。”舒星微微一笑，“給我來份蔬菜沙拉就好。”

“那好吧。”寧天成點點頭表示讚同，“我陪舒小姐啃吐司。”

老孫會意，起身去讓服務員下單。

“水色她去雲南出差了，估計過幾天才能回來。”舒星估計寧天成這次過來找阮清，雖然她認為小畫手阮清還輪不到驚動總裁大駕。

“哦，是因為什麽事？”

“好像是為了東南亞版發行，您手下沒跟您匯報嗎？”

“我不太關註出版公司那一塊的事，傳統紙質圖書利潤太低，集團只需要按部就班的保持過去的影響力就可以。”寧天成咬了口三明治，“而且這次我是為了你專程過來。”

舒星正嚼著小番茄，聽到這話差點沒被嗆到。她實在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驚動寧總大駕，只好裝作沒聽見的樣子又挑起片生菜葉塞進嘴裏。

寧天成見舒星充耳不聞，拿過合同推過去，清了清嗓子鄭重其事道，“舒小姐，誠摯邀請您跟本集團簽約。”

舒星手裏的叉子掉在盤子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您真會開玩笑。”舒星尷尬地抽了張餐巾紙，擦拭著桌面上濺出來的油醋汁。

“我建議你先看看合同，再判斷我是不是開玩笑。”寧天成用手指輕叩桌面，看著陷阱裏掙紮著的小獵物。

舒星端起咖啡灌了一口，濃烈的苦澀立即在口腔裏彌漫開來，這不是在做夢！

事出反常必有妖。舒星壓下心中疑惑，拿起了厚厚一疊合同開始看。

這是一份典型的藝人經紀合同，時長……二十年，業內俗稱“賣身契”。當然，青雲娛樂的賣身契是眾多向往逐夢娛樂圈的少男少女夢寐以求的。

連篇累牘的小字密密麻麻，詳細規定了藝人和公司各自的權利義務。舒星覺得頭大，她曾經在時裝模特兒朋友那裏見過一份正式的經紀合同，上面繁瑣的條條框框看的人壓抑無比。

這次舒星學聰明了，跳過開頭長篇大論的背景敘述翻到合同中間去找涉及報酬和違約的條款來看。前者的夠成分為底薪和績效兩塊，比自己的心理預期要好得多。青雲娛樂身為業內的航空母艦是有道理的，至少在簽約藝人的待遇上絕對甩出其他演藝公司一大截。

而之後看到的違約金則實在是一個天文數字。舒星粗略的估算了下，按照報紙上看到的青州人民上年度平均收入來算，這筆違約金要想還清的話需要一個普通人不吃不喝的勞作五千年。

中午的咖啡館本就經營慘淡，再加上臺風過境的緣故，整個二樓只有她和寧天成這一桌顧客。老孫早就不知道去了哪裏，遠處兩個打著領帶的服務生正低著頭看手機。只有過分強大的冷氣和循環往覆的音樂提醒著來客本店尚在營業時間，歡迎消費。

舒星擡起眼，正對上寧天成張揚英挺的劍眉星目，加上出類拔萃的身高和輪廓分明的臉頰，比電視上好多聲名鵲起的小鮮肉要養眼的多。

寧天成與舒星對視著，突然舔舔嘴唇，做出一個極為魅惑的表情來。

舒星心跳漏了一拍，臉頰也燒灼起來。她清清嗓子，正襟危坐，用公事公辦的口氣回應道，“帥哥，看你條件做藝人綽綽有餘，為什麽不親自下海？”

寧天成本想做鬼臉逗逗小美人，沒想到反被將了一軍。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英明選擇，看來舒星小姐除了有美貌和毅力，智商也不差。看這反應速度稍加點撥帶出去，真面對刁鉆的娛記和狡猾的導演，也吃不了什麽大虧。

“哈哈哈，謝舒小姐嘉獎。”寧天成擺出副不可一世的紈絝樣子，懶懶的靠在椅背上，“我有什麽必要親歷親為去幹活，不勞而獲的日子習慣了，就更喜歡讓別人為我累死累活的創造價值。”

聯想到昔日夜以繼日趕稿時掛著黑眼圈的阮清，和拍起平面來一日要黑汗水流的換上百套時裝的自己，再看看面前趾高氣揚以剝削為樂趣的寧總裁，舒星心裏狠狠罵道：果然資本的每一個毛孔都滴著勞動人民的鮮血，哪怕皮囊再好看本質上也還是個周扒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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