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蘭生又跑了幾趟青玉壇，但一無所獲。

好在他知道輕重緩急，聽了紅玉的勸，沒真的把事情始末都與青玉壇的人說清。

尹千觴時不時說出去打酒，讓方蘭生吐槽了好多次，但他自己毫不在意依然一趟一趟往外跑。

自來到這山間小村落已有十幾天了，韓休寧仍然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自然也是不言不語的。

百裏屠蘇萬分心焦，什麽辦法都試過了，但仍然沒有效果。

紅玉除了幫忙照顧韓休寧，還不斷思索著什麽。

歐陽少恭說過不能見日光，這讓她覺得隱約抓住了什麽線索。但是事情太過久遠，她也記不很清了。

這日百裏屠蘇進山去找韓休寧往日愛吃的東西，希望能讓她有所起色，便拖風晴雪照看他娘。紅玉過來探望，碰巧見到只有風晴雪一人在。十幾天來，韓休寧的異常讓風晴雪十分憂心——她覺得韓休寧根本就沒有活過來，但是她不敢和屠蘇直接說。紅玉也坦言她有些隱約的線索，但實在不真切。

卻不想二人交談讓從山中回返的百裏屠蘇聽了個正著。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他這麽說著，用目光表示他不希望房間裏有其他人。

紅玉嘆了口氣，拉著風晴雪出了屋門。

她一擡頭，就看見何華抱著槍坐在不遠處的房頂上，而陵越正朝那邊過去。

“何華。”陵越喚她。

於是何華從發呆的狀態中緩過神來，也懶得站起來，就這麽擡頭看著陵越，應了一聲，“嗯。——要我做什麽？”

陵越楞了一下，“不……只是看你在發呆。在想什麽？”

“沒什麽。”何華又把目光從陵越身上轉回了烏蒙靈谷，“只是覺得，都十幾天了，我卻什麽辦法都想不出來，有點……無力。”

“不用把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陵越對她說，“像……以前一樣就好。”

何華苦笑了一下，只是搖頭。

她也想啊……想要依賴誰，想要任性地放下什麽，可是她不允許自己這樣。

——別人對她好，不是因為她。這些感情不是屬於她的，她不能做小偷。

“我去找襄鈴。”她不知道該怎麽繼續和陵越說下去，幹脆選擇避開。

可是陵越說，“她和方蘭生在一起。”

於是何華僵在原地。

那兩個孩子互有好感，她是看得出來的。

……打擾人談戀愛是會被馬踢的，她還想騎馬。

陵越嘆氣，“至少是朋友吧……我們。”

言下之意姑娘你不要老躲著我了。

何華低著頭不敢看他，還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陵越沈默了一會，終於還是跳下了屋子，去看百裏屠蘇。

何華覺得陵越離開了，才終於松了一口氣。她不知道……到底該怎麽跟陵越相處。

但這樣……總歸不是個事兒……

何華按住額角，覺得分外頭疼。

但是她覺得……可能現在百裏屠蘇的情況更讓人頭疼。

陵越這個不會說話的……行嗎？

何華捶了捶坐得有些麻的腿，也跟了過去。

卻說陵越去敲百裏屠蘇的門，被屋裏的人吼了回去，“說了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陵越楞在了門口，嘆了口氣徑自推了門進去，“師弟。”

百裏屠蘇僵了一下，沒有應聲。

陵越看向百裏屠蘇，見他站在韓休寧面前，低頭俯視著坐在床邊的的母親，一言不發地緊握雙拳。但是煞氣似乎沒什麽不對。

稍稍松了一口氣，陵越問，“紅玉姑娘與晴雪姑娘說了什麽？”

“她們說……娘沒有活過來。”百裏屠蘇低聲說。

陵越皺眉，“若當真如此，你該如何？”

“不會的！”百裏屠蘇忽然大聲說，“娘只是，只是病了……”

“自欺欺人。”一個冷淡的女聲從門外傳來，“她是不是活人你自己看不出來？”

陵越楞了一下，回頭喚，“何華……”

何華卻沒理他，只對百裏屠蘇說，“再說……一個已經死去的人，現在她仍然是死的，於你究竟有什麽分別？”

百裏屠蘇忽然沈默了下來。

他看得出來。

他是天墉城那個劍道冠絕天下的執劍長老的弟子，還不至於連活人都分辨不出來。

可是他……不想放棄。

好像是沒有分別的……可是……

“因為……她已經活過來了。”百裏屠蘇努力壓低自己的聲音，不讓它顯得顫抖。“如果，如果娘沒有活過來，那她現在是什麽？”

何華楞了一下，她忽然明白了。有過了希望，看到了光明，就不會再想回到黑暗裏去。

——永遠也不會想。

“我也不知道。或許紅玉姐能想起來吧。”何華微微搖頭，“她一直在想，只是想不起來。”

陵越插口道，“紅玉姑娘也只是為你好，晴雪姑娘更是為你擔心，萬萬不可傷了她們的心。若想得通，便去與她們道歉。”

“……是。”百裏屠蘇默然應下。

何華說的話在他腦海裏盤旋——“一個已經死去的人，現在她仍然是死的，於你究竟有什麽分別？”

陵越皺眉想要呵斥，卻不忍心說出口，於是便幹脆什麽也不說了。

何華轉身踱了出去，“沒什麽吃的了，我去山裏獵點什麽。”

陵越左右看了看，最終拍了拍百裏屠蘇的肩，仍是留他一個人。

屋外，襄鈴蹲在一叢小草旁，煩悶地扒拉著草葉，驚得一只飛蟲跳了出來，四處飛舞。她煩躁地揮著手，“討厭的蟲子……”

站在不遠處的紅玉聽見，忽然回頭，“蟲子……焦冥！？”她想起來了，這種食人屍骨的蟲豸……

只是，韓休寧的屍身真的是被這種蟲豸吃掉了嗎？

她朝大巫祝的住所看去，卻看見韓休寧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

——天就要亮了。

紅玉趕忙往那邊跑去，百裏屠蘇也從屋中驚醒，追了出來。

然而來不及了。

一縷日光從東方照亮了烏蒙靈谷。

百裏屠蘇觸手之處，只是一片飛舞的蟲豸。

紅玉楞在原地，“還當真……是焦冥……”

百裏屠蘇聽了紅玉的解釋之後，就那麽在那群蟲豸旁坐了一天。

何華回來之後聽了陵越轉述，只問，“你覺得歐陽少恭知道這東西是焦冥嗎？”

陵越沈默了一會，“若如……你所說，他與太子長琴、蓬萊公主的夫君是同一人，那麽他一定是知道的。”

何華看了看坐在吊橋上的百裏屠蘇，又看了看其他人，“那麽好吧，歐陽少恭不可信——誰身上還有他給的東西？扔掉。”

風晴雪眨了眨眼睛，“少恭給過我兩瓶抑制身體裏瘴毒的藥……”

“扔掉。”何華斬釘截鐵。

風晴雪乖乖點頭，掏了兩個陶瓷瓶子出來。

方蘭生卻方才從震驚的狀態中回過神來，“等、等等！荷花兒你的意思是少恭他是故意……故意害木頭臉的娘的？”看見何華點頭，他更加詫異，“怎麽可能？少恭不可能會害我們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何華只這麽說了一句，卻並沒有對方蘭生有過多的解釋。她知道，若是一個人執意相信什麽，那麽除非親眼看到可以顛覆它的證據，否則絕對不會否認自己所相信的東西的。所以她想了想，只是補充了一句，“你若不信，便當我多心，防範於未然罷了。未雨綢繆，方才能活得安穩。”

“我……”方蘭生想再說什麽，抓了抓頭，還是什麽都沒說。

這十幾天來，大家都被折騰得夠嗆。

何華本是要守夜的，可在屋頂坐久了也有點迷糊。

但她仍然被一陣耀眼的火光驚醒了。

火光的來源是百裏屠蘇與韓休寧的方向。

“焦冥壽歲漫長，尋常水火不侵，唯蘊含靈力之火方可燒滅……”

何華閉了閉眼，那大概是百裏屠蘇燒了那些焦冥吧……

比她小了幾歲的百裏屠蘇在她看來也是個孩子，她不由有些擔心，想著還是去看看，卻看見一抹淺藍色的柔和光暈在那邊亮了起來。

透過光影，大致可以看出是有個女孩子抱著他。

“風晴雪……”何華苦笑著重新在原來的地方坐下，“她和屠蘇……”他們，到底能不能終成眷屬啊……

那麽，她自己呢……

何華怔怔地看著那抹藍色出神。

她自己的話，一直想著不知哪日便戰死沙場，似乎從未認真想過這事。

可……天策已經不在了啊。

連長安都不在了。

過去的一切都不在了，她是在一個全新的世界的啊……

遠處，藍色的光暈已經暗了下去。兩個人並肩的剪影在月光下顯得那麽美好。

何華默默地撫過長槍，其實，她也曾經期待過的吧，這樣的生活，這樣的路。

只是從她拾起長槍的那一刻起，是她自己放棄了。

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大概即使在此世，她還是會為了她能做到的事四處奔波吧。

仍然是出生入死，仍然……不該想那些事情。

那些都是奢求而已。

至於陵越，他總有一天會回他的昆侖山的。

她若想，沒人能找得到她。

何華這麽想著，微微挑起了嘴角。

作者有話要說： 荷花兒啊……你咋就想著怎麽甩開陵越呢……重新談戀愛也是可以的啊……（還不是你自己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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