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

淩晨。坐落在郊區的黃明病院接到了一個急診電話，是一名即將臨產的孕婦。

孕婦本身身體不好，再加上沒有人照顧，來到醫院的時候，羊水已經破了，躺在擔架上的她痛得不停發抖。

那天剛好是黃院長值班，本來這家醫院的醫生就寥寥無幾，剛好又趕上半夜的時段，幾乎沒有人守夜，只有兩個小護士。

他只好親自給孕婦接了生。

孩子順利出生之後，卻沒想到她的子宮竟無法回縮，血大量湧出。眼下這間小醫院沒有那麽多存儲血液可供她輸血，況且這裏也根本不具備給她動手術的條件。

而她的情況，也來不及轉移送往市區的醫院。這裏離市區，還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

躺在病床上的婦女，源源不斷湧出的鮮血已經將她身下的被褥浸染。她感到渾身發冷，眼皮越來越沈。

黃院長守在她跟前，握住她的手，淚眼婆娑。如果早料到她會發生這種事，他千不該萬不該同意她留在這裏。

“醫生，謝謝您...”婦女虛弱地擠出一絲笑容，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血液正慢慢流出體內，而自己也不剩多少時間了。可她不怪醫生，如果不是他，自己的孩子可能也兇多吉少了。

“別這樣說，是我對不起你。”黃院長低下頭，不敢看婦女殷切的眼睛。

婦女艱難地搖了搖頭，握著黃院長的手緊了緊，似乎用盡了渾身的力氣。緩緩開口，“她叫...白栩時。”

那是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從此之後，他就收養了這個叫白栩時的女孩。因為心裏有愧，怪自己沒能將她母親救下，他一直待她如親女兒一般。

他是個單親爸爸，有個兒子，比女孩大兩歲，叫黃晟熙。他早年留洋在加拿大學習，很喜歡那裏的楓葉，所以給他取了個小名叫小楓。

這所醫院是他的父親留下來的，於他來說，就像是他的家一樣。他們爺倆平時都是吃住在這裏，也挺悶得慌。

這下，多了一個女娃娃，倒也是平添了不少樂趣。

最驚喜的可能就是黃晟熙了，才剛滿兩歲的他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躺在繈褓裏的，皮膚還皺皺巴巴的小嬰兒，眼裏充滿了好奇。

他眨巴著眼睛，用手指著嬰兒床，“爸爸，她是誰？”

“是妹妹。”黃院長蹲下身來，笑著對黃晟熙說。

“妹妹？”黃晟熙皺了皺眉頭，似乎沒理解自己怎麽就多了一個妹妹。

“是啊，”黃院長輕輕掐了掐兒子的小臉蛋，“她叫白栩時，你以後就是哥哥啦，要好好照顧妹妹知道嗎？”

黃晟熙歪著頭看了看“妹妹”，又看了看爸爸，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哦好。”

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有一個笑容很燦爛的小男孩，是她的青梅竹馬，叫黃晟熙。

從她有記憶開始，他就存在於她的生命中了。她總是喜歡跟在他身後，像個跟屁蟲一樣。

有一棟二層樓，叫黃明病院。

還有一個待她如女兒般的院長叔叔。他買東西從來都是買兩份，一份給黃晟熙，一份給她。

似乎那個夢裏，滿滿地被他們填充著。

那些遙遠的畫面，像是走馬燈一樣在她腦海中不停地放映，一點一點，將她破碎的記憶重新拼湊。

而那張笑容燦爛的小臉蛋，漸漸和長大之後的黃晟熙的臉，重合在一起。她伸手去觸碰，卻在碰到的一剎那，像泡泡一般破碎，消逝。

“不要！”

女孩驚叫一聲，睜開了眼，臉上滿是淚痕。

這一聲，直接驚醒了靠在她床頭小憩的林元旭，他看到女孩通紅的眼睛，嚇了一跳。

她似乎還沒從夢裏回神，嘴裏喃喃地念著“白栩時”。

“你還好嗎？”他擔心地湊了過去，伸手去摸她的額頭。

她回神，目光落在那個近在咫尺的面孔。沒想到居然是林元旭，她的舌頭一時間有些打結，“你、你怎麽會在這裏...這是哪裏？”

“這是醫院，你暈倒了，”他頓了頓，不知道怎麽解釋比較合理，“我去了黃明病院，就看到你了。”

說來也是奇怪，林元旭到現在都百思不得其解。

他明明之前把整個樓都轉了一遍，一個人影都沒發現。等他臨走的時候打算再去看看，卻發現她失去意識，躺在二樓走廊盡頭的房間裏。

可是那個房間，他第一次去的時候分明看過了，沒有人。

她又是怎麽出現在那裏的呢......

女孩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你去黃明病院？”她不可察覺地皺了皺眉，“你怎麽會知道那裏？”

“那你呢？”他反問道，眼神無比認真，“你又為什麽去哪裏？”

“我...”她猶豫。

林元旭從上衣兜裏掏出她當時遺落在咖啡店的照片，“照片上的人，你認識嗎？”

她的瞳孔一瞬間放大，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怎麽也有這張照片？”

林元旭搖了搖頭，“不是我的，是你之前落在咖啡店的。”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麽，一把抓住林元旭的衣袖，“黃晟熙在哪裏？”

“什麽？”

“黃晟熙啊，你有沒有見到他？”

“沒有啊，”他楞了楞，“我怎麽會見到他。”

“不可能...”她分明聽到了有人叫她阿時，也感覺到了有人把她摟在懷裏，那個人，一定是黃晟熙啊。

“難道他也在黃明病院嗎？”

她點了點頭，“他就是照片上的人。”

林元旭震驚地看著她，一臉不可思議。

“你是說，黃晟熙...是黃院長的兒子？”

“你怎麽知道他是黃院長的兒子？”她警惕地盯著林元旭，似是要將他看透，“你到底是怎麽知道黃明病院的？”

“我...我爸爸當年在那裏住院。”

“你爸爸？那他...”廖佳伶想問的是，當年那場火災他爸爸有沒有遇難，可是話到嘴邊又不知如何開口了。

“他...早就已經走了。”

林元旭的眼神一下子變得黯淡陰翳，本是扶著床沿的手也滑了下去。

真正讓他沒辦法說出口的是，他的父親，就是當年導致這場災難的“元兇”。

廖佳伶沈默了。病房裏的空氣漸漸凝結。

“那你又是怎麽知道黃晟熙的？”林元旭蹙了蹙眉。

她的眼神晃了晃。她想過很多次，自己的過往到底經歷過什麽。可她沒想到的是，這次的幻境居然是她自己的。那些像碎片一樣零散的記憶，也漸漸完整地拼湊在一起。這些記憶於她來說，顯得突然又突兀。

她既是廖佳伶，也是白栩時。

從出生被黃院長收養的白栩時，到六歲那年的火災之後，失去記憶被紀奶奶收養的廖佳伶。

黃晟熙對於她來說，是小時候相互依偎的青梅竹馬，是救了她的人。他或許像是哥哥般的存在，又或許不是...

對不起小楓，阿時怎麽這麽笨，到現在才認出你...

她垂眸，“我小時候被黃院長收養，和黃晟熙...從小就認識了。”

林元旭倒是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這麽說，你小時候也住在黃明病院？”

她沒有回答，倒是默許了。此刻她的心真的很亂，她只想知道黃晟熙現在在哪裏。剛剛在幻境裏，除了他不可能有別人會這麽叫她了。

“那你是...”林元旭下意識地握住了拳頭，緊張到渾身發抖，“小白嗎？”

小白？

她瞇起眼睛，思緒漸漸飄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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