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佳伶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很晚了，胡筱玥已經睡下了。

她渾身癱軟地半倒在床上，這一天過得實在是渾渾噩噩。

有什麽東西硌住了她的腰部，她用手摸去，觸到冰涼的金屬觸感，才想起來是黃晟熙的那部手機。

她掏出手機，點亮屏幕，一張照片瞬間明亮地放大在她眼前，她的瞳孔猛地一縮。

那是她的照片，在某個下午趴在咖啡店的桌子上睡覺的樣子。午後的陽光剛好穿過窗簾的縫隙悉數灑在她的額頭，睫毛下一片陰翳。

手指停在半空中久久沒有放下，直到屏幕再一次熄滅了光源。她有些顫抖地再次用手去觸屏幕，屏幕卻再也沒亮起來。

沒電了。

她握緊了手機，兩只手攥成拳抵在胸口，心臟像打鼓一般。

一夜無眠。

第二天早晨，她很早就起床了，等胡筱玥收拾好之後，就踏上了去往黃明病院舊址的路途。

路上，她收到了林元旭的消息。

“今天能見一面嗎，有些事情想問你。”

“今天不行，我要去一個地方。”

發完這句，似乎覺得語氣有點太冷漠了。她抿了抿唇，又補上一句，“等我回來說吧。”

未讀變成已讀之後，就沒有了下文。

當她看到那個廢棄的二層樓醫院時，腦海中似乎閃過了很多片段。

她怔在原地，目不轉睛地打量著這個地方。冥冥之中，她覺得之前好像來過這裏。

突然，她想起來，在之前某一天的早上，做過的那個關於火災的夢。而夢裏出現的，正是這棟樓...

在夢裏出現的那個小男孩，叫她“阿時”。

恍惚中，好像，有一個人也曾這樣叫過她。

是黃晟熙...

在她面前的樓房，已經殘敗不堪，看上去就是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原本深紅的墻壁已經大部分被燒黑，一扇扇窗子也破碎得淩亂，再加上這周圍也已經沒有了人群居住，這裏看起來儼然變成了一座“鬼樓”。

胡筱玥的眼神突然變得猶豫起來，她縮了縮脖子，上前一步拉住廖佳伶的袖子，兩只水汪汪的眼睛看著她，開口道，“佳伶，我...有點害怕這裏。”

廖佳伶看著她一副惴惴不安的樣子，心裏嘆了口氣。本來是她自己的事，卻拜托胡筱玥陪她來這裏，心裏多少有些內疚。

“沒關系，你在這裏等我吧，我自己進去看看。”說著，她就要轉身往裏走。

胡筱玥再一次拉住了她，眼神裏滿是不安和抱歉，“你真的...沒問題嗎？”

她回了一個安心的笑，“放心吧。”

她的腳步有些猶豫，卻還是咬了咬牙踏上了臺階。

殘破的大門虛掩著，生了銹的鎖子已經斷裂在地上，到處都是厚厚一層灰塵。

廖佳伶推門進去的瞬間，那些附著在門上的細小的塵埃瞬間撒了歡似的飛揚在空氣中舞動起來，她忍不住捂住嘴巴咳嗽起來。

進門之後就是一個方方正正的大廳。說是大廳，其實也不算大，只有左邊擺著幾張長椅和一個在角落的小小服務臺。雖然灰塵覆蓋，但依稀能分辨出它們原本的顏色，看起來是紅木。

大廳的正中央是寬闊的舊式老樓梯，樓梯到一半就分開左右兩側，旋轉著通往二樓。樓梯的扶手還有精細的浮雕，背靠著一扇半圓形歐式格狀落地窗，窗戶旁依稀能看出來有一圈五彩的石料雕塑。

這裏的裝修風格看起來不像是普通的醫院，倒像是很久以前留下來的那種歐式建築。

大廳左側是急診，右側是普通診室。她左右看了看，本想先去急診室看一看，可冥冥之中有一個聲音告訴她，去二樓。

她小心翼翼地踩上樓梯，樓梯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二樓是統一裝潢的病房，看起來明顯要比一樓慘烈，大片大片被燒黑的墻壁和坍塌脫落的房頂。老舊的醫療器械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完整的，破碎的，被厚厚的灰塵覆蓋著，整個畫面看起來慘不忍睹。

她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雜物慢慢往前走著。不知道為什麽，她的心臟跳得格外劇烈。

一扇門一扇門走過，每一間病房的殘骸都令她目不忍睹。就這樣，她走到了走廊盡頭。

猛然間，她的腳步像是不聽使喚般地停了下來，停在了那扇被燒黑的鐵門前。

有一種莫名強烈的感覺，她說不清楚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就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她心裏瘋狂滋生。

她僵硬著邁了進去。

小房間裝修很樸素。兩張單人鐵架小床，分別擺在房間兩側，中間是一張小沙發。

沙發上面的毛布基本上都被燒毀了，還剩下邊邊角角能隱約看出這原本應該是一張卡通圖案的小沙發。右邊靠墻放著兩套被燒得殘缺不全的木桌椅，左邊是一個鐵皮櫃子。

她鬼使神差地走到櫃子前，打開。裏面已經沒有什麽東西了，滿是灰塵。

倒是櫃子上方的暗格引起了她的註意，她使勁一拽，許是因為年久失修，小抽屜一下子脫離了櫃子整個掉了下來。

一個玻璃瓶從裏面滾了出來。

她心裏咯噔一聲。拿起來看，裏面裝的都是折好的小紙人，五顏六色的。

在她準備擰開玻璃瓶的時候，腦中突然一道白光閃過。她只覺得天旋地轉，只一剎那的功夫，思緒就被抽離。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耳邊傳來一陣歡快的笑聲。

她睜開眼，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她身邊跑了過去。

他咯咯地笑著，沖身後擺手。

又是那個小男孩，她始終看不清他的長相。

“阿時，快過來！”他稚嫩清脆的聲音喊道。

“等等我嘛！”身後又傳來一個更加細嫩的，帶著氣喘籲籲的聲音。

身後慢吞吞地跑來一個紮著兩個小辮子的小女孩，她有點肉嘟嘟的，跑起來並不如小男孩那麽利索。

那張肉乎乎的小臉蛋，也看不清五官。

“哈哈哈哈...快點啦白癡阿時。”小男孩似乎很開心地逗著小女孩。

“你才是白癡，”女孩氣呼呼地雙手叉腰，站在原地耍賴不走了。“不理你了！”然後直接一屁股坐了下來。

男孩見狀，似乎收斂了笑意，好笑又無奈地走了過來，蹲下身子哄她。

“好啦，我開玩笑的，不要生氣嘛。”

“哼！”女孩撅著小嘴氣鼓鼓地將臉轉到一邊。

小男孩定定地看了女孩一會，突然把臉湊過去，“啾”地一下，在女孩肉嘟嘟的小臉蛋上啄了一口，然後飛快的起身跑開了。

女孩似乎根本沒料到他會這樣，楞了好久才反應過來，一下子跳起來，也不顧屁股上的土，拔腳就追了上去，“餵！你給我站住，黃晟熙！”

黃晟熙...那個小男孩是黃晟熙？

她剛想喊，卻發現自己根本說不出話來。

一瞬間，眼前的畫面晃動了起來。下一秒，就像破碎的鏡子一般，整個畫面土崩瓦解。

小房間裏。

兩個小小的身影依偎在卡通小沙發上。小男孩從旁邊的桌子上拿起一張粉色的四方形的紙，遞給小女孩。

“看仔細哦，”說著，他也拿了一張開始在手裏翻轉折疊起來，“要先這樣疊過來，再這樣...”

小女孩目不轉睛地認真看著他的手，那張普通的紙不一會就變成了一個栩栩如生的小紙人。

“哇塞！”女孩驚嘆地從男孩手裏搶過紙人，小心翼翼地拿在手裏仔細端詳著。

“你太厲害了小楓！”女孩神采奕奕，眼中充滿著光，一臉崇拜地望著他。

男孩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又像是想起什麽：“以後你學會了，就可以把秘密寫在紙上，折成小紙人。”

“為什麽？”

“因為這樣就有人替你保管你的秘密啦，而且絕對不會洩露，也不會遺忘。”

小女孩眨眨眼，圓溜溜的大眼睛盯著小男孩滔滔不絕的嘴巴。

“小楓，我長大一定要嫁給你。”

“什麽...”小男孩楞了，似乎沒有想到她會說出這句沒頭腦的話，呆呆地看著小女孩。

小女孩哈哈哈地笑了起來，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卻毫不掩飾眼中的喜歡，看著他的眼睛眨了又眨，長而濃密的睫毛跟著她的眼瞼上下跳動著。

“我說我要嫁給你。”小女孩堅定地重新說了一遍。

“...為什麽？”小男孩臉上升起淡淡的紅暈，眼睛別向一旁。

“因為你長得好看，又會教我疊小紙人啊。”

因為你長得好看，又會教我疊小紙人啊...

這句話就像是回音一般，一遍遍在她腦海中回放著。

她的意識不停地在幾個場景中穿梭著，每一幕，每一幀，都美好到讓她心痛。

不知不覺間，她早已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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