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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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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衣裙,個子高挑纖麗。她覺得那背影有些熟悉,聲音也有些熟悉。她感到了一絲怪異,卻難以分辨這熟悉和怪異從何而來,只是聽那人繼續道:“父神之子,他若不想爭,便能做到與世無爭,他若想爭,你也看到了,不過七百年,他便結束了這亂世,一統四族,而若非因你之故,五族皆已入他彀中。他想要留住你,他便一定會留住你,你便是來找我,你我合力,我們也無法打開那道門將人族送出去,不如就如此吧。”

那人之言成玉句句聽得清晰,卻全然不知她所言為何。而那人話畢,站在她對面的白衣女子方擡起頭來,容成玉看清她的容貌。她從沒見過那張臉,因那樣美的一張臉,若她見過,便必然會有印象,即便是在夢中。

她不由自主地近前,靠得那樣近了,交談的兩名女子卻並沒有發現她。

“你已經許多年不再做出預言了。你看到了那個結局,是嗎?”白衣女子開口,眼尾輕輕一彎,彎出一點笑意。她原本是極為美又極為疏冷的長相,仿佛一身骨肉皆由冰雪做成,兼之一身白衣,便是烏發上的唯一飾物也是一支白寶石攢成的鳳羽,望之只令人想到冰魂雪魄、冰天雪地。可偏偏她的眼睛不是那種冷淡的長法,眼尾有些上挑,一笑,便勾魂攝魄地嫵媚。

“你知道我找到了打開那道門的方法,可你不想我死。”白衣嘆出一口氣,“但沒有人可以違抗天命。”像是無奈似的,“你是光神,亦是真實之神,聰穎慧倫,可見天命。你最知道了,天命註定如此,無人能改變它,你不能,我不能,”她目視不可見的遠方,“墨淵,他也不能。”

然後她很快地轉變了話題:“我來找你,是因我知道你的使命是何,你自己也知道吧。這十萬年來,你隱在姑媱山中不問世事,不就是因為你已看到了最後的終局,在心無旁騖地等待著我來找你嗎?”她微微挑眉,眼尾亦挑起來,冷意裏纏著柔媚,卻又含著鋒銳,“為什麽這時候,你又反悔了?”

天地間只聞風聲,良久,黃衣道:“我是不忍。”

白衣詫異似的笑了:“竟是不忍,有何不忍呢?”她忽然將手搭在對面之人的肩上,手指掠過黃衣鴉羽般的烏絲,靠近了笑道,“世間最無情便是你了,自光中誕生的你,不知七情為何,亦不知六欲為何,此時你卻不舍我赴死嗎?”冰冷的眉眼間竟有風流意態,“八荒六合皆無人能得你不舍二字,我能從你這裏得到這兩個字,此生無憾了。”

黃衣無視她的調笑,拂開了她的手:“果真無憾?對墨淵呢?”

白衣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良久,道:“他……我沒想過遺不遺憾。”她退後一步,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手指抵上額頭,沒什麽表情,這樣看起來倒有了十分的冷若冰霜之感。許久,她道:“我不能遺憾,也不敢。”

隨著白衣的一句不敢遺憾,濃霧再次鋪天蓋地而來,方才還在成玉近前交談的兩名女子倏然消逝於迷霧中,天地一片茫然。成玉亦感到有些茫然。但這一次她沒有再深一腳淺一腳於這迷霧之中亂行,她幹脆坐了下來。不多時,霧色再次破開,她看見了一個月夜。

一輪銀月之下,一處屋脊之上,亦是方才那兩名女子,正一坐一躺,對月醉飲。屈腿坐在屋脊上的是白衣女子,躺在屋頂上的是黃衣女子,因是側躺,成玉依然難以見到黃衣真容。

白衣單手執壺,遙望天邊月,聲似嘆息:“便是明日了。”

黃衣道:“聽說七日後墨淵將在九重天行封神之典重新封神,你我明日開了若木之門,他的封神之典不知還能不能如期舉行。”

白衣托住腮,似是自言自語:“天地既換了新主,便該重新封神,這是不錯的。”卻沒有再發表更多的意見。半晌,百無聊賴似的用右手轉了轉酒壺:“我聽說籌備封神之典時,他曾邀過你,想請你兼任新神紀之後的花主?”

黃衣淡淡道:“我並沒有答應。”

白衣執著酒壺喝了幾口:“萬物自光中來,仰光而生,他考慮得沒錯,你是最適合成為花主的神,八荒中再無神比你更適合這個神位。”那酒應極烈,幾口下去,便將那張雪白的臉激出一點粉意,但她的目光卻極清明。她含著笑,垂頭看向黃衣:“雖然被你拒絕了,可花主這個位置,他定然不會再封給他人。新神紀初創,易動蕩,最好各位有其神,各神在其位,這樣他也好做些,你幫幫他。”

黃衣依然淡淡:“我既擇了你,又要如何幫他,花主也不是多麽重要的神位,即便不封,也動搖不了他對八荒的統治,”她突然翻身而起,“不,你該不會是……”

白衣打斷了她的話:“你最知道我了,我做事一向愛做得圓滿。”她將手中飲盡的酒壺拋起來又接住,“我沒記錯的話,這還是盤古和父神創世後,天地第一次大封神,總要所有神位上諸神都齊全才算圓滿。”她笑了笑,笑容很平靜,“你也知明日起事後,我不可能再有什麽生機,沒有生機,留下仙身又有什麽用呢?”

突如其來的濃霧再次將一切掩去,明月不再,清風不再,青瓦高墻不再,醉飲閑談的二人亦不再。只是眨眼的一個瞬間,眼前又換了場景。仍是夜,天邊仍掛著月,卻是一盞絳紅色的月輪。紅月之下,荒火處處,天地似一個爐膛,目視之處寸草不生,皆為焦土,令人心驚。

令成玉奇怪的是,她卻並不感到驚心似的,也並不害怕。她身前似站著一個男子,而她在同他說話。

她聽見自己開口,說出她完全無法理解的言辭:“一位神祇死亡,便是油盡燈枯時,仙體中也自會保留一絲仙力用以修覆和護持仙身,可少綰她以涅槃之火燒毀若木之門時,卻將己身之力全給了我,連那絲保她仙身的靈力也沒有留下,因此我獻祭混沌後,必然還有一口靈息可以留存。”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啞,向著面前她看不清面目的男子,“那口靈息會化作一枚紅蓮子,昭曦,屆時你將那枚紅蓮子送回神界,交給墨淵上神。”停了一停,她道,“就告訴他,那是少綰神以灰飛的代價為他換來的他的新神紀的花主,將蓮子種下,以昆侖虛上的靈泉澆灌,便能使其早日化形,修得神位,勝任花主之職。望他……”她停頓許久。

被她喚作昭曦的男子低聲道:“望他……如何?”聽聲音是個少年。

她低聲一嘆:“望他珍之,重之吧。”

少年昭曦沈默片刻,問道:“那這口靈息是誰,又將化成誰?是尊上您,還是少綰君?”

她聽到自己淡聲回答:“她便是她,不是我,也不是少綰,她將修成她自己,成為新神紀的花主。”

同少年的每一句話都是她親口說出,成玉卻無比驚訝,那些言辭如泉水一般自她口中娓娓道來緩緩流出,可她不認識每一個她說出的人名,沒有去過任何一個她脫口而出的地方。她口中的每一個字她都無法理解。她心中困頓又急切,極想問站在她對面的少年這是為什麽,耳畔卻不經意傳來一陣吵鬧。

荒火、焦土、紅月連同面前的少年都猛地退去,成玉突然驚醒。

屏風外留了支蠟燭,蠟炬成淚,堆疊在燭臺上,燃出豆大一點光。微光將帳內映得似暗非暗,成玉有一瞬間無法分辨這是夢是真,自己是否依然是個夢裏人。

宮女聞聲持燭而來,告訴她是附近的福臨宮走水了,宮人奔走呼救,故此方才有些吵嚷,但此時火勢已被制住了,不再蔓延,因此不算危險了。

成玉聞言起身,披衣來到院中,視線高過攔院紅墻,看見不遠處一片火光,便是走水的那座宮殿。瞧著火勢仍有些大,但因距離不算近,遙遙望著,只覺火勢雖盛,卻並不可怕,像一頭力竭的猛獸,只是在徒勞地掙紮。她隱約覺得這場景有些熟悉,像是方才的夢中也見到了這樣的火焰,細想卻又很模糊,想不出什麽。

她站在那裏,回憶了好一會兒,卻也只想起昨日同煙瀾喝了幾杯酒,說了幾句話,夜裏又見到了連三,問了幾個問題,知道了一些從前不知道的事。她覺得自己可笑,燒了那卷血經,然後就睡了。睡得可能不算好,也許做了夢,因她現在有點頭痛,可到底夢到了什麽,她並不記得了。但醒來後心中卻隱隱有一種過盡千帆歷盡千劫的滄桑之感。

她記得入睡時,她還有許多怔然和疼痛,可此時,心中卻並沒有太多悲歡,倒有些無悲無喜起來。

右手莫名地捂住胸口,她不知這是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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