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

路上,芮一禾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方淩勻。他的個頭比方暗要矮，身體單薄得好似會被一陣風吹走。

小鎮的面積很大，方淩勻帶著玩家們來到的是芮一禾昨天沒經過的地方。一座由紅磚和水泥建造的老展覽館,紅漆門兩邊各立著一個抱鼓石,但不是真的石頭,而是蠟制品。

門開著的,門檻太高，小推車進不去。

方淩勻讓他們把長條木箱扛進去,放在整齊排列的蠟像底座旁。

“哥，我把人領來了。”

方暗正在掃地，聽到聲音擡起頭，冷淡的“嗯”一聲。

芮一禾扛著一只箱子從他旁邊的經過,看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厭惡和不耐煩，心裏猜兄弟倆的關系不好，甚至有可能很糟糕。

方暗也看到玩家了。先是蹙眉，然後放下掃帚問：“你把外鄉人帶來幹嘛？展覽館是你隨便玩笑的地方嗎？”

“這不是我的主意，”方淩勻笑著說：“是媽媽的吩咐。人家好不容易來一趟,藝術展舉行的時間太短，怕他們玩得不盡興。幫忙籌備藝術展,能增加參與感。”

金蘭呵呵笑：“的確,參與感很足。但我還是得說,展館不咋地。”

方淩勻聽不得一句‘不好’,在他看來小鎮處處都好。展覽館是小鎮的一部分,自然也是好的。

“你胡說八道咳咳咳。”

目光怨毒,恨不得生吞金蘭。

“我是覺得小小展館配不上偉大的藝術家方女士，”金蘭特表情真摯，一臉崇拜地說：“我觀賞過方女士制作的蠟像,栩栩如生、巧奪天工，無一不是讓人震撼的藝術品。相比起來，用來展示寶貴藝術品的展館，太過普通。”

方淩勻的臉色變好了，誇她有眼光，但也說她不懂展館的妙處。

“等一年一度的藝術展開始時，你就知道了。咳咳，如果那時候你還沒活著的話……”

金蘭：“……”

她裝作沒聽到後一句話，硬邦邦地道：“方女士在嗎？我想拜會她。”

方淩勻：“等布置好展館，媽媽會招待你們吃午飯。所以動作快一點，你們也不想惹我媽媽生氣吧。”

他病懨懨的，不如一般的男人健壯，但也是個成年人。喊“媽媽”時，語調很輕，十分肉麻，似乎把自己當沒斷奶的小朋友了。

“好的，我們會加快速度。”

挑剔怪金蘭很好說話。

先打掃衛生，展館裏很多灰塵。單小野一個清潔魔法就搞定了。

方淩勻又讓玩家打開箱子，展館裏瞬間彌漫著刺鼻的惡臭。他用帕子捂住口鼻，一邊咳嗽，一邊檢查“蠟像”的情況。蹲下，用指腹摩挲“蠟像”的臉頰，按壓腹部和胸膛，再掰開蠟像的嘴巴。他是不親自嗅的，非讓玩家嗅，指名讓天堂列車半蠟像化的玩家聞，惡意滿滿。

天堂列車的玩家一咬牙，讓隊友抱著他便真去聞了。

“香、臭或是很臭三選一，咳咳……多的話一句甭說。”

天堂列車的玩家沈著臉回答，“香。”

蠟像的嘴裏散發著淡淡的香味，挺好聞的。

方淩勻聽罷，和方暗一起小心翼翼地搬出散發香味的蠟像，放到圓形的展臺上。

接下來的一具屍體，散發惡臭，肚子特別的鼓，裏面像是裝著石頭一樣。其實不用靠近，就能聞到濃烈的氣味，但天堂列車的玩家還是打算過去聞一聞，好交差。

方淩勻卻要喚人，不懷好意的目光在玩家身上掃來掃去，指著芮一禾說：“你來！”戲謔的眼色，滿滿的惡意，高高在上的姿態，分明沒把玩家當人看。

“蹲下，湊近一點聞，再告訴我答案。”

芮一禾不排斥查看屍體，依言照做。

“很臭。”

方淩勻為她的配合而得意。

“哦。這件蓋起來，放到一邊。”

一一檢查，合格品一共八件。剩下五件之中，惡臭難聞的兩件放在左邊，臭味很淡的放在右邊。方淩勻讓他們把左邊兩件運回工棚，還指定有存放的地點。

“一定不要放錯，以免把新品和殘次品弄混。”

他說著，目光掃過玩家們，忽然咧嘴一笑：“今年的展品還差很多，但有你們在，不怕湊不齊……”

“方淩勻！！”

方暗高聲打斷他，警告的意味很濃。

“嗤……咳咳咳咳。”

喉嚨的癢意，讓有意爭辯的方淩勻閉嘴，懨懨地問：“誰把殘次品送去工棚？”

因為他說會等著送殘次品的人回來，褚盟願意跑一趟。飛毯的速度很快，一來一回花不了太多時間。

方暗布置完展館，便一個人離開。

等褚盟回來，方淩勻的目光在飛毯上停留片刻，悶聲說：“跟我來。”

金蘭問：“去哪？”

方淩勻：“我家。”

……

方淩勻家中，大圓桌上各色菜肴堆得滿滿當當。坐在主位的是一名身穿素凈衣衫，容顏美麗，卻極具攻擊性的女士。

“媽媽。”

方淩勻瞬間化身吃奶嬰兒，拖著單薄的身軀小跑進屋，一屁股坐到女士的左邊。這位正是副本BOSS方向秋女士，玩家們都已經見過她了。

方向秋問：“事情都辦好了？”

“辦好了。”

方淩勻簡直受寵若驚，“媽媽，為了犒勞我，您特地做了一桌子菜嗎？兒子為您辦事是應該的，您不用對我這麽好。”

“媽媽下廚不是為你，是為你的妹妹。”

“未來？”

那就對了。未來想要什麽，媽媽都會給她。一頓飯算什麽，頓頓抽出時間為她做飯，也不是不可以。

不，不對勁。媽媽不會讓未來見外來的人。

方向秋招了招手，“未來，到媽媽這裏來。過來，坐在我旁邊。”

芮一禾：“……”她知道方向秋在跟誰說話。冷著臉走進屋，坐到方向秋的右邊。

一時間，方淩勻的目光化為刀子，如有實質的刺向她。

“媽媽，她是外鄉人，不是未來。”

“啪——”

重重的一巴掌，打得方淩勻偏過腦袋，劇烈的咳嗽起來。

打人的方向秋拿起來筷子，給芮一禾夾菜，不一會小碗就冒尖，裝不下了。她溫柔慈愛的對芮一禾說，快吃。又笑著讓站在門口的玩家們進屋，“都坐下，站著幹嘛。”

芮一禾心想：若非自己不可能眼花，她都快相信剛剛打人的不是方向秋了。巴掌越狠，笑容越盛。

玩家們紛紛坐下。

方向秋註意力全在“女兒”身上，沒分多少眼神給他們。

“怎麽不吃？”

芮一禾淡淡地說：“我沒胃口。”

方向秋立刻道：“糖醋小排是有點膩，喝一碗開胃的酸辣湯試試，沒準就有胃口了。”

芮一禾還是搖頭。

方向秋一點都不生氣，站起來給她舀湯。

方淩勻：？？？

方向秋收養了很多的兒子，但從不給人好臉色。兒子們叫她一聲媽，她卻是把兒子當仆人用。好聲好氣的勸兒子吃飯？沒有的事。心情好的時候，不搭理你。心情不好的時候，送你去死。

這個叫做芮一禾的玩家，簡直不識好歹。

方淩勻死命瞪她。

芮一禾眼神輕蔑，冷睇他一眼。

方淩勻：“……”氣得夠嗆。他一直註意的是坐在飛毯上的男人，想著等他死掉就把毯子搶到手。還有叫做金蘭的，多次跟他說話，意圖打探消息的女人。這倆人在外鄉人裏最冒尖，卻不想幾個人裏最值得註意的卻是不聲不響的芮一禾。

這叫啥？會咬人的狗不叫。

他到底是哪裏看漏了？

芮一禾和媽媽的默契是怎麽回事？兩個人什麽時候有接觸的？媽媽好像把她當做未來的替身了。妹妹未來是個金疙瘩，小鎮的珍寶，母親心尖尖上的人。替身也比養子們的待遇好，她已經不是一個普通的、遲早會變成蠟像的外鄉人，而是能和他競爭的對手。

“你看我幹嘛？”

芮一禾將開胃湯遞給方淩勻，“你想喝的話，給你了。”

方淩勻又挨了一巴掌，捂著臉傻了。

方向秋冷聲道：“妹妹不要的，也不是你配用的。我沒教過你，不要覬覦妹妹的東西嗎？”

方淩勻看到芮一禾勾起的唇角，打了個寒顫。跪在地上，大喊：“媽媽我錯了。咳咳咳。”

芮一禾簡直懷疑他會就這麽咳死，在玩家面前特意表現出的高高在上徹底消失，狼狽不堪。

“是我要給他喝的，我願意。”

芮一禾故意開口，還裝作生氣的拍桌子。

方向秋忙哄“女兒”，“妹妹沒怪你，教你哥哥做事呢！”說完，端起開胃湯丟到地上。大半碗湯潑得滿地都是，碗中只剩下一小半。

“妹妹給你的，喝完。”

方淩勻蒼白的臉憋得通紅，額頭上青筋勃起，顫抖著捧起碗喝掉裏面剩餘的湯汁。擡頭看媽媽，敏銳的發現媽媽並不滿意，僵硬的俯身低頭，去舔地上的湯汁。

一邊舔，一邊反胃作嘔。又咳又喘，簡直像是犯了急病。

那可憐的模樣，見到的人都不懷疑他下一秒就可能斷氣。

芮一禾想著：不知道氣死副本怪物，算不算她擊殺，能不能得到殘餘的力量……

若是方淩勻知道她在想什麽，肯定就真的被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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