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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拍喜(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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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家豪宅客房內,芮一禾躺在床上,閉上眼睛。額頭上貼著的透明雪花像是融化一般,慢慢沒入皮膚之中。玩家們皆守在床邊,防止意外出現。

芮一禾的意識漸漸沈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循著忽然出現的一束光,向前走去。她發現自己站在一間逼仄的房子裏,床上躺著一排孩子。五個男孩,兩個女孩。最大的孩子已經十五六歲,最小的才剛剛出生歲。因為長期吃不飽飯,個個面黃肌瘦,一條薄被無法取暖,孩子們的臉凍得通紅。

但他們也有辦法,比如抱在一起取暖。唯有一個身量嬌小的女孩被排斥在外,睡在床鋪的邊緣。她臉上長著紅斑,像織得過密的蛛網一般密布半張臉。凍得蜷縮起來,在夜裏瑟瑟發抖,十分可憐。

芮一禾只是一個旁觀者,什麽都不能做。

床上的兩個女孩裏,有一個是餘錦貝。芮一禾猜測是臉上長紅斑的小姑娘。

張根苗講的故事裏,沒有太多的細枝末,比如餘錦貝臉上的紅斑,對他來說就是不重要的回憶。

早上起床,小姑娘上山割豬草,村裏的小孩見到她大多遠遠的避開,少部分會拿小石頭丟她。

這都是因為餘錦貝臉上長有奇怪的紅斑,村裏的醫生說可能會傳染給別人。所以就連爹媽也從不抱她,哥哥姐姐和弟弟從不帶她玩。除吩咐她做事的時候,她在家裏就像是一個隱形人。

就連吃飯,也是單獨抱著碗在門口站著。

不管在外面怎麽被欺負,家裏人都絕不會幫她出頭。

只有鄰居寡婦家的哥哥張根苗,見到餘錦貝的時候會笑一笑。芮一禾作為一個旁觀者,很清楚張根苗為什麽接近餘錦貝。

不是因為可憐小姑娘,而是因為小姑娘好騙。只用跟她說幾好句話,她就會節省下為數不多的糧食給自己送來,甚至會上山下河弄來吃的。這對身體不好張根苗來說,幾乎可以救命。

十三歲的時候,餘錦貝爬樹摘果子,摔下來傷到臉。膿血流出來,紅斑消失,留下一塊不明顯的傷疤。

終於,餘錦貝變得和村裏人一樣了。

旁觀的芮一禾感覺到壓抑的氣氛稍微變得歡快一些。這個沈默寡言的消瘦姑娘,歡喜不已的看著水中的倒影。雖然家裏面的人對她的態度沒什麽變化,她也覺得高興。

有一天的黃昏,她在回家的路上被不知名的人拖進稻草叢裏。月亮很圓,她覺得很痛。

這可能是一種新的欺負人的方式,她已經習慣了。但她下意識的知道,此事不能告訴任何人,且她也想不到能告訴誰。看來……臉上的疤痕消失也不全是好事。

沒過多久,她和外出打工回家的根苗哥悄悄的戀愛了。懵懵懂懂,卻是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之前每一天過得有多壓抑,現在的快樂就多麽的珍貴。

新年一過,張根苗去城裏打工,告訴餘錦貝,我賺到錢就回來娶你。

餘錦貝天真的問,你不能帶我一起走嗎?

張根苗三言兩語哄住她。

又過兩年,張根苗回家只說沒賺到錢,讓她等一等。接著,為給哥哥們娶媳婦,餘錦貝被爹媽賣給鄰村的一戶人家。

媽把她送出門的時候說,他打你,你就忍著。等生出男孩就好了。

餘錦貝垂著頭,“媽,你抱抱我好不好?”

聲音太小,媽沒聽見,匆忙去迎接客人。

一個很兇的男人拿著錢把她領走,去鄰村。男人脾氣很差,在她進屋之前,先狠狠的打她。

餘錦貝蜷縮在柴堆旁,沈默的忍受著疼痛,聽到對方問。

“要聽話知不知道?”

她點頭。

男人說:“婆娘就要打,越打越聽話。”

然後她被男人摁到薄板床上,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但並不是什麽大事,她已經習慣了。

“你說話怎麽結結巴巴的?算了,能生孩子就行。”

男人走了,一個很兇的婦人揪著她的頭發,把她扯起來,“你還以為自己是來享福的嗎?快點,去給我做飯。”

夜晚,她一個人坐在床上,呆滯的看著窗外的月亮,想起根苗哥告訴她的,外面的世界。然後把頭埋進自己的膝蓋裏,滾燙的淚水落進衣衫裏。

可憐的姑娘!

芮一禾相信任何人親眼目睹餘錦貝的遭遇,都不會無動於衷。她伸手想要碰一碰餘錦貝的枯黃的頭發,卻被一股力量猛地往後拉。

場景轉換,又是一個黃昏。還是在同一個房間裏,卻不見餘錦貝。兩根條凳上有一卷草席,裏面有東西在蠕動。過了一會,變形的頭顱從草席裏探出來,鮮紅的眼睛看著窗外。看到天邊的暗色,也看到窗外神情冷淡的男人。

戴著一頂草帽,穿著粗布衣服。有著雪白的皮膚,眉心處一點紅痣。這卻絕不是村裏的人。

他是……

芮一禾猛地驚醒,抓著綿軟的被子平覆心情。

單小野沒見過芮老板如此失態的模樣,有些擔心的看著她。

“我沒事,”芮一禾用袖子擦拭額頭上冒出來的汗水,看了一眼門外,“第五……弗蘭克還在外面嗎?”

單小野本來想說,她睡著期間,自己和羅家兄妹在很短的時間內,先後受到襲擊。但敏銳察覺到,芮老板可能發現什麽重要的發現,便將已經到嘴邊的話咽下去。

並且告誡自己,遇到情況先自己分析,不能總依賴芮老板答疑解惑。

“在的……”

芮一禾點頭,在客廳旁邊的書房裏找到第五朝朗。她從趴在餐桌上奮筆疾書的蘭茜身旁路過時,低頭看了一眼,發現對方寫的是檢討書。

芮一禾:“……”引路使也不好當啊!

第五朝朗正在敲擊電腦鍵盤,旁邊的打印機吐出一張表格,全是芮一禾不認識的符號。她開門見山的說:“我在餘錦貝的記憶裏看到了你。”

第五朝朗擡起頭,“沒什麽好奇怪的……種種跡象表明,我很久之前,來過這個副本。”

芮一禾坐下來,“什麽叫做種種跡象表明?就算時隔太久,你忘記了很多事情。但也該有工作筆記之類的東西可以翻一翻吧?”她覺得凡是產生過交集,再相遇肯定會有模糊的印象。當然,她不會腦洞大開的認為引路使是什麽邪惡大BOSS。而是猜測,引路使在三十多年之前,曾經進過“拍喜”副本。

也就是說,張根苗上一次能封印餘錦貝,離不開玩家的幫助。

“沒有什麽工作筆記,”第五朝朗停下敲擊鍵盤的動作,蹙著眉頭說:“十幾年前,我在一個A等級副本的探索中,遭遇突發事故。在靈界醒來時,缺失了部分記憶……”

他收聲,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跟一個玩家提及過去。

然後他就聽到玩家非常跳脫的問,“你現在多少歲?”

第五朝朗沒回答。

“那我問另一個問題。”

芮一禾傾身向前,看著第五朝朗的眼睛。

“副本和人間界一樣,都是真實的世界對吧?”

第五朝朗放在鍵盤上的手指,不自覺微微一動,發出“噠”的清脆響聲。

“雖然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麽要隱瞞這一點,但答案對我來說很重要。決定著我從今往後做任務的方式。”

第五朝朗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果然如此。芮一禾重新靠在椅背上,又產生新的疑惑。靈界連同著無數個真實世界,那引路使們的職責豈不是管理超自然事件?所以他們是巫女愛人的管家,是喪葬公司的員工,是殺人公寓的租客……觀其行事,更偏向拯救而不是傷害。可明明引路使們比玩家更強,幹嘛不自己動手消除超自然事件帶來的影響,卻用如此具有迷惑性的方式……如此迂回的方式達成目的。

芮一禾想起蘭茜曾說過——我們是副本的開拓者,也是沒有存在感的隱形人。

是不是引路使們的存在很特殊,不能幹涉副本的進程……“不對啊!你在‘羅小姐的葬禮’中,怕骨灰壇摔碎曾幫我阻攔過羅麗。”

都能直面副本BOSS,還不叫幹涉副本進程嗎?

第五朝朗明白她已經想到關鍵之處,思考片刻還是決定告訴她部分的真實。

“封閉副本中,引路使的行為影響很小,幾乎不會給‘世界’帶來創傷。”

就在芮一禾又準備提問的時候,引路使先生說:“以你現在2000積分不到的實力,知道太多沒好處,反而會帶來危險。”

芮一禾點頭,聽進引路使先生的忠告,卻也忍不住要皮一皮。

“弗蘭克先生,你怎麽知道我有多少積分啊?”

弗蘭克先生:“……”

芮一禾笑瞇瞇的問,“你一直在註視我嗎?”

……

午飯時間,豪宅的一張紅木餐桌能容納所有人,包括此處的主人白少和張根苗。兩位引路使不知道去哪了,沒跟玩家一起吃飯。

白少一邊讓保鏢盛飯,一邊痛罵張根苗。

“你真不是個玩意,當年要是把人家姑娘帶出村子,哪還有今天的事?就算不娶,也算是幫青梅竹馬找到一條活路。不管在哪裏,總比在吃人的村子裏好吧。”

張根苗一臉陰沈的坐著,用筷子戳碗裏的米飯,根本沒把話聽進耳朵裏。

玩家們已經習慣在吃飯的時候,商量通關的方法。芮一禾進一步知道副本的真相,有留意他們說起副本、任務物品時,白少、保鏢和張根苗的反應。

已經不能被叫做NPC的原住民們,沒有一點反應。特別關註對象張根苗也一樣,毫無反應。

芮一禾猜測,玩家們說出的特殊詞匯在被原住民接受時,會變成合理的意義。

“你們好像很有把握封印她。”

張根苗忽然插嘴,打斷玩家的討論。

芮一禾正在品嘗熱氣騰騰的菜肴。白少是個有錢的王八蛋,很擅長花錢。今天叫的席面比起昨日更奢華,也更美味。

吞下嘴裏的米飯,她才說:“你想起什麽就說,別賣關子。”

把張根苗帶回來,一是怕他繼續擴散視頻,二是想從他處知道更多關於餘錦貝的事情。但這個人真的很討厭。

芮一禾看過餘錦貝的記憶碎片之後,更覺得他人品不佳,令人厭惡。

張根苗說了很多。比如女鬼每日要殺一定數量的人,才能獲得短暫獲得理智。比如女鬼殺人之後,會變強,然後第二日得殺更多的人才能停手。現在大家都可以放心,暫時沒有危險。女鬼可以殺的人很多很多,我擴散視頻也算是變形的保護你們,方便你們行事等等。

老二和老四聽到第一句,就明白老大是怎麽死的。

因為張根苗怕死的人太少,女鬼沒有理智認不出他,故而制造機會幫女鬼殺人。

“你這個王八蛋……”

玩家很敷衍的攔一欄,張根苗眼見要挨打,連忙叫嚷著:“打,繼續打!你們把我打死算了。不要封印女鬼了,大家一起死。”

老二和老四坐回去,狠狠瞪他。

張根苗害怕他們又沖過來,就說想上廁所。

“我一個人不敢去,你們陪我。”

他指著芮一禾和羅家兄妹。

羅思源無語,“你一個男人上廁所,怎麽好讓兩個姑娘在旁邊。”

張根苗不妥協,“她們倆在外面不就行了。”

四個人離席,羅思源陪著老人去廁所。

廁所旁邊有好幾個房間,芮一禾背靠走廊墻壁,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躥進鼻子裏。她狐疑的推開對面房間虛掩的房門,看到紅木櫃子底端的縫隙裏沁出血液。

連忙走到櫃前,打開櫃門。

只見櫃子裏坐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面容扭曲,目光渾濁,嘴巴張到最大。原本該在裏面的舌頭被連根拔出,如今嘴裏黑洞洞的。好像湊近一點,就能看到胸腔裏爛臭的臟腑。

那條濕滑的,總是說著謊言的舌頭被掛在衣架上。因為櫃門打開的力道,而緩慢的晃動。

雙腿曲起死在櫃子裏的正是張根苗老人……那剛剛在桌上吃飯的是誰?廁所裏的又是什麽?

糟糕!

羅思源還在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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