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揚支撐著坐了起來，看著吳啟雄，淡淡的點了點頭。

吳啟雄感受到她的善意，心裏一陣覆雜。

這個孟清揚，的確不同凡響。如果，自己也能有這樣的一個女兒，該有多好啊！

吳啟雄心裏哀嘆，自己此生，永遠也沒有這份福氣了。

為了保護聲帶，醫生建議孟清揚盡量少說話，所以，她現在等同於半個啞巴。

吳啟雄感受著楚沐光冰冷冷的目光，覺得自己再拖延下去，估計連開口的勇氣也沒有了。

於是，他垂下眼瞼，不看任何人，這樣他才不會過於羞愧，“我今天來，是代表吳冰向清揚道歉的。”

說到這裏，他站起身來，朝著孟清揚深深的鞠了一躬。

孟清揚無法上前扶他，卻開口了，“不關你的事。”

出口的聲音沙啞、艱澀，聽得人心疼。

吳啟雄更加良心難安，“養不教、父之過。是我沒有把她教育好，才讓她如此為非作歹。”

吳啟雄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楚沐光卻不買他的帳，“沒什麽事，還是請回，她需要休息。”

吳啟雄點了點頭，看了看手表，“給我兩分鐘，說完我就走。”

楚沐光似乎是知道他想說什麽，剛想上前將他打發走，發現孟清揚抓住了他的衣角，想他使了個眼色。

楚沐光見此，沒有辦法，便停止了動作。

“吳冰這一次，真的是傷害了天理，她得到懲罰是應該的。”

吳啟雄低著頭，繼續到：“這一次，就算她被判刑坐幾年牢，我也不會覺得她冤枉。”

說到這裏，他擡起頭來，盯著孟清揚，“清揚，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太恨她。”

孟清揚看著他，沒有說話。

他瞪了半天，見孟清揚依然是盯著自己，便站起身來，“我的話說完了，打擾了。”

吳啟雄向外走去，心裏一陣淒楚，她失去了妻子，現在，連唯一的女兒也即將失去。

這個世界，還有什麽是值得他好留戀的呢？

忽然，他的腦海裏響起了久遠的唱詞，“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一聲高過一聲，壓的他幾乎喘不過氣起來。

是啊，或許歸去，才是我最好的結局。吳啟雄默默的下了決定。

“等一下。”孟清揚暗啞的聲音響起。

吳啟雄覺得一束亮光照進了自己的胸口，整個人瞬間火了過來。他驚喜的轉過身，看著孟清揚。

“我不準備追究她的責任。”

“你說什麽？”楚沐光和吳啟雄同時驚呼起來。

孟清揚只是微笑著，看了看楚沐光，又看著吳啟雄。

“為什麽？”楚沐光為她受到的傷害感到痛心，覺得吳冰無法原諒。

“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孟清揚只說了這麽一句，便不再開口。

吳啟雄沈浸在這意外的驚喜中，難以回神。

“她做了傷害你的事情，就應該為此付出代價。”楚沐光盯著孟清揚的眼睛。

“其他人或許我不會放過，但是吳冰，她是為情所困，因你我而起。”

“那她也值得原諒，為情所困就可以持刀傷人，那還要法律幹什麽？”楚沐光依然不同意。

“那一天，估計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孟清揚耐心的解釋著。

“你是說......”楚沐光半天後才到：“她心理方面出現問題了？”

吳啟雄心裏也是一驚，女兒的反常狀況，為什麽自己就沒有註意到呢。

“如果我觀察的沒錯，應該是的。”

吳啟雄這一刻，除了感激，還生出了其他更多、更覆雜的情緒，但是，他卻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

孟清揚看了一眼吳啟雄，淡淡到：“你，好好照顧她吧。”

這一刻，吳啟雄明白，孟清揚給他的人生上了最生動、最難忘的一堂課，讓他學會了寬容。

他知道，餘生，他都會用實際行動去踐行這一品質。

同時，吳啟雄還在心底下了一個決定，他再也不可能去做傷害孟清揚或者她家人的事情。不僅如此，他還要告誡吳氏子孫，在孟清揚一家有難的時候幫助他們，不得與他們中的任何一人為敵。

就這樣，吳冰的事情告一段落，孟清揚臉上的傷也到了拆線的時刻。

這一天，孟天一帶著孟詩雨早早的來到醫院，等候在孟清揚的床前，一家三口人有說有笑，其樂融融。

楚沐光從醫生的辦公室裏出來，站在病房門口，看到這一幕，心裏很不是滋味。

他的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一會兒，該如何向孟爺爺和阿雨交代，該如何讓清揚面對自己的新面孔。

“楚叔叔。”孟詩雨歡呼著跑向了他，拉住他的手問，“醫生什麽時候來？”

楚沐光收斂心神，神情柔和的回答：“十分鐘以後。”

“哦，太好了！”孟詩雨拍著小手。

她跑到孟清揚的身邊，拉住母親的手，“媽媽，我終於可以看到你的臉了。”

孟清揚對著她輕輕一笑，刮著她的小鼻子故意逗她，“如果媽媽的傷口沒長好，可是會狠恐怖的。”

孟詩雨昂起頭、挺著胸，“哼，我才不怕呢。媽媽無論變成什麽樣子，我都愛媽媽。”

孟詩雨稚嫩的話語，讓孟清揚的鼻子一酸，幾乎落下淚來。

這些天來，臉上的傷口隱隱作痛，時時發癢，她心裏比誰都清楚自己的傷口有多深、有多長。

盡管楚沐光刻意隱藏，她還是敏銳的發現了他神情裏的擔憂和痛苦。

綜合醫生的諱莫如深，孟清揚隱隱的意識到，自己的傷口很棘手，很難處理，有可能毀容了。

即使如此，自傲謎底沒有揭開之前，她也就當做不知道。

可是，那一刻，終究是要到來的。

如果真的毀容了，她又該如何面對楚沐光，如何讓他接受醜陋的自己......

孟清揚心裏不敢想，也不能去想。

就在她看著女兒出神的時候，醫生走了進來。

孟清揚看著醫生走近，竟發現自己前所未有的緊張，仿佛他的手裏緊握著通向她未來之路大門的鑰匙。

醫生的手在孟清揚的腦後一圈圈的拆解，孟清揚感覺臉上的束縛就輕一分，但她心裏的緊張卻同時重一分。

直到紗布完全掉落，孟清揚整個人還是暈暈乎乎的。

醫生將鏡子遞到她的面前，就默默的離開了。

她顫抖著手接過，看著一個人也沒有的病房，心裏突然感覺空落落的，好像自己丟失了些什麽。

她緩緩的將鏡子舉起，每當鏡子的上端要靠近他的下巴的時候，她的手就如同失去力氣般，摔落了下來。

如此反覆了幾次，孟清揚將頭埋在膝蓋裏，深呼吸了幾次後，閉上眼睛，將鏡子拒了起來。

她緩緩的睜開眼睛，看著鏡中的人，面色蒼白，毫無血色，一條黑色而醜陋的蜈蚣從她的左下巴一直蜿蜒到鼻子的頂端。

孟清揚死死的盯著鏡中的那道疤痕，伸出左手，撫上自己的臉頰。

過了一會兒，她放下手中的鏡子，爆發出一陣痛苦的嚎叫聲。

門外，楚沐光三人聽到響聲，立刻推開門，沖了進去。

此刻，孟清揚正將臉埋在大腿上，看不清她的表情。

楚沐光一個箭步沖到孟清揚的身邊，輕拍著她的肩膀，柔聲叫：“清揚。”

孟清揚半天也沒有反應，也沒有擡起頭來。

孟天一走近，用眼神和楚沐光交流了一番，覺得情況不妙，便沒有開口。

於是，楚沐光三人靜靜的等在她的身邊，等著她擡起頭來，面對自己。

病房裏靜寂的可怕，時間仿佛在這個空間裏凝滯了。

最後，還是孟詩雨忍不住，拉了拉孟天一的衣角小聲問：“曾爺爺，媽媽怎麽了？”

孟天一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只好沈默的看向窗外。

就在孟詩雨眨巴著大眼睛轉向楚沐光求解的時候，孟清揚緩緩的擡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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