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後，青玥聽到有兩個丫頭在殿外竊語。

“這個滄月女可把小六害慘了，半個月，小六都別想下床了。今天換了我來當班，可真倒黴。”

“小十二，你可別抱怨了，以後看緊些才是要緊。九殿向來最討厭滄月女修，別被遷怒了才好。”

咳，小六竟因為她臥床不起了，還真是有些愧疚……外頭不作聲了，青玥推開門，看到門外站著個陌生的丫頭。

一想著要是自己現在出去，這個新來的恐怕又要提心吊膽跟著自己，實在沒什麽意思，於是門口看了一圈，轉身又回屋了。

沒過晌午，正在打坐的青玥突然聽到外面丫頭叩門：“姑娘，九殿傳話來，準你以後去那間偏殿。但看過的所有東西都要歸還原位，而且不能再動那件袍子。”

青玥有些出乎意料，這麽說來，她非但沒事，還被允許去那個禁地了。

既然可以去，那自然不能浪費了，立刻去最好，免得他又改了主意。

“那現在就去。”青玥推開門，立刻向著院外走去。

路上，她問十二：“你說這兩個殿都叫做忘廬，兩個地方搞成一個名字，豈不是讓人分不清楚。”

小十二躊躇了一下，大約是在心裏估摸，能不能說，半天才開口道：“您住的那院子，之前不叫忘廬的。而叫忘廬的禁地，以前主上也常去，後來漸漸不去了，並封禁了那院子。幾年前，您住的這院裏突然生出了一株石蕖，主上還專程來看了那花，然後就把這院子改名叫了忘廬。”

“哦！那它本來叫什麽名字？”

“叫清念齋。”

紫麒為什麽搞這麽一出，真是奇怪。

再次回來，她發現殿上的禁制符已經全部消失了。

趁著白天的光亮，她才發現自己昨晚看到的只是外廳，裏面臥室還有兩排書架，書架旁有張軟榻可以小憩。

整個屋子墻壁上有若隱若無的淡銀色花紋。

屋頂正中掛著一盞極為精美的宮燈。八角的宮燈上每一個角上嵌著一枚寶玉，彩穗瓔珞從寶玉中垂下，整個燈身上也有和墻壁上一樣的淡銀色花紋。

她從燈下方望進去，裏面放夜光珠的小碗是空的。

看著這盞燈，她終於領悟，為什麽自己一進來就被紫麒發現了，這燈分明是個啟陣的法器。

站在臥室書架前，她將架上典籍一一掠過，發現並沒有什麽特別的。

看著滿屋陳設，除了這盞漂亮的宮燈，她實在想不出這間屋子有何特別之處，能夠讓它成為淩風閣禁地。

難道就因為它是個女人住過的房子？

那這女人又和紫麒是什麽關系？難不成是他以前的情人，他因愛生恨，殺了那個女人，然後又愧疚懷念，留下此間屋子，卻用禁制符和法器封禁。而此地成為禁地，是因為這是他心中不能碰的痛……

一八卦起來，她總是很有想象力，青玥佩服自己。

她卻不知道，此刻紫麒正在殿外看著殿中的她。

紫麒很想嘲笑自己，只是因為昨晚上將這個滄月女錯認成綽姬，他竟然就允許她進來這個地方。

他本應該是恨極了那個女人的，可是為什麽在自己恍惚再見她的那一刻，才發自己心裏原來是那麽的思念，那麽的痛。

甚至願意讓這個滄月女進來，讓自己再看看當年她在時的樣子。

他拉回了思緒，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或許只是因為她們都是滄月女子吧，他才會錯認。青玥怎麽會像綽姬，無論長相和心計，青玥都不會是她的對手吧。

那個仙君最喜歡的女人，從來沒笑過的女人，明明沒有靈力，卻差點殺了仙君的女人，是他的姨娘，也是殺了他母親的人。

似乎她只對自己笑，那笑他一輩子也忘不了，那時他的那把劍，正刺穿她的胸口，她也笑了，笑的很溫暖。

當他回過神，看到青玥已經看到了他。

他轉身走出了忘廬。

……這是在監視我？青玥合上了手中的書。

這屋子到底有什麽秘密。

除了守在院外的十二，這院中再無一人。

她關上了殿中門窗，拿出了那四枚鈴鐺掛在殿中，然後放出了火姬和三枝的書靈。

三枝的影子一出現，就伸著鼻子嗅了嗅：“這裏也曾住著個滄月族女子啊？”

青玥：“三枝前輩，你能感應到書靈嗎？”

“不是書靈，是有人元神寂滅前將一些神念封存在了玉簡中。”三枝瞇起他眼睛，幽幽說。

“那你可知道玉簡在何處？”

“不是書靈無法交流。”老頭補充：“只知道是滄月女子無疑。”

火姬這時開口：“你們同是滄月族人，她或許願意與你溝通。”

“……”她看向火姬，火姬道：“用你的元靈神念試試……”

她將火姬和三枝收回月珠，坐在了書架旁的軟榻上，開始閉目打坐。

沒過多久，她感應到身下坐著的軟榻中似乎有什麽力量，牽引著她的神念。

她放開元靈中的銀塵，跟著這股牽引之力，看到這榻下是居然有個夾層。

她睜開眼，站起身開始四下打量這個臥榻。

之前沒太註意過這榻上的細節，現在仔細一看，才發現它兩邊軟枕後各有一個抽屜。

拉開抽屜，都是空的。

她把抽屜取了出來，伸進抽槽裏一摸，覺得有些松動，手一推，推開了一層隔板，她扣住隔板裏的銅環一拉，整個臥榻像個箱子般被翻開，露出了裏面的東西。

居然是一些小孩的衣物，從大到小，足有十二套。

嶄新的緞面，做工很精細，每件衣服的衣領處都繡了麒麟祥雲的圖案，看得出是費了一番心神的。還有一頂小孩戴的棉帽，上面墜著夜明珠，帽子上還垂著好多條彩色的絳帶。

青玥疑惑：“難道這裏的女主人還有孩子？”

看這藏物的手法，凡人般的生活細節，這女子應該沒有靈力。

她一件一件的將衣物取出，然後在最下層看到了一枚玉簡。

青玥將衣物原封不動放回，拿起玉簡，開始寧神打坐，將神念沈入玉簡。

一個梳著高髻，長眉入鬢的清麗女子，不慍不怒，無悲無喜的站在了她面前。女子朝她清冷的笑了，身形飄忽間消失。

女子的記憶在她眼前展開。

……

九月的沙梁上很曬，我站在沙梁上的幾棵棗樹旁，除了瑟瑟發抖，不知道還能做什麽。

我是禍事，我是沙伶全族的禍事。

北冥封地靖山穹北宗來向族長要人，大澤的瘤人部落也將沙伶圍住，族長為了護我，被瘤人的泥獸挑了掛在宗祠前。

我還在等什麽呢，我等著族人全死完嗎？不，我還不能出去，無論是去穹北族，還是委身野蠻的瘤人，我都只是這些修士們用來修煉的器物。

不斥五行，隨時可吸納天地靈氣，卻不能修煉，根本就是一件行走的人形爐鼎。落在任何宗門手中，我都不會有一絲活路，或許連最後的命魂都會被萬萬劫地捆綁，永遠生不如死，最後被輪回禁錮成萬劫怨鬼，被別人制成至陰至邪之器，直至湮滅到陰暗鬼蜮中永不得覆。

我不能，我不能這樣。這還不如滅了元神來的幹凈痛快。等太陽落下沙梁，如果還沒有轉機，自毀元神就是我唯一的出路了。還好，這段時間並不算太長。

和我一起從北戎蠻地被賣到靖山穹北宗的還有六個姐妹，我年紀最小，最大的姐姐告訴我：要跑，只要能活著，就有希望。

她們一路護著我。

到了北戎荒原邊界時，只剩了我和離瀾姐姐，她催著我離開，自己卻拿出了一顆雷珠。

我現在也記得，她說：“我們滄月女子，神族後裔，寧願自爆元靈，也絕不做人爐鼎。”

我進入了北戎的燧息林，被一株生出了兩條腿的石蕖花救了，它帶我走出燧息林，將我帶到了沙伶。

她說山海地氣衰退，沙伶缺少了水靈氣，所以她只化出了兩條小短腿。

她說我若在沙伶，沙伶會生出些水靈氣。

我從沒想過，遙遠的北荒之地，還有這樣一處祥和安寧的所在。

孩子們從小在瀚河打魚，在茵澤劃船，在沙梁上滑沙，在大荒騎白駝，在棗林裏吃到飽，在沙伶這個地方，淳樸的凡人族眾相親相愛，每個人都像自由的鳥，過著美好似神的生活。

他們崇拜石蕖花，當石蕖說我是滄月族人，得知滄月是山海水靈之氣的源頭時，他們發出了歡呼。

他們覺得應該保護我，水靈是那樣地珍貴，有水靈山海才有希望。

整個沙伶沒有一個有靈根的人，卻義無反顧收留了我。

那三年，我度過了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可是，噩夢來的太突然，穹北宗的人還是找了過來，他們乘著巨大的飛行法器，到了沙伶。

後來，西澤的瘤人也來了。

面對一個真正的修仙門派，凡人如同微小的螻蟻。穹北宗不過略微施壓，半族人的性命就覆滅了。

太陽終於落下了沙梁……我聽到了仙樂和靈鳥的聲音……是廣靈居的修士。

穹北宗和瘤人擂鼓殺伐的助威聲消失了，我猜我或許還能活下來，沙伶剩下的一半族人或許也能活下來。

如果必須要選，只有選那個最強的。即便是做個器物般活下去……

青玥神念從玉簡中收回，才發覺自己眼眶已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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