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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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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蔣攜芳在帝後面前說了一個故事。

四年前的一個月夜中,她看見父親鬼鬼祟祟使人將一箱又一箱的金子埋入了花園的地窖中,那些箱子她都認得,京中有一種專門用來盛放金銀的箱子,出自工部特制,大小重量相差微毫,裝進滿滿一個箱子,就是白銀五千兩,而那天夜裏她數得清楚明白,那裏頭裝著的不是白銀而是黃金,一只箱子是五千兩黃金,而她的父親那天夜裏總共往地下埋了二十只箱子。

“那晚過後,那些幫他埋金子的人都消失了,花園的地窖也被他重新修繕,多了好幾道鐵門。”

花宜姝提出疑問,“四年前?那時候你也才十二三歲吧,你父親瞞過所有人辛苦藏匿這筆巨款,緣何能叫你看見?”

蔣攜芳對這件事印象深刻,很快答道:“因為那天是中秋節,我記得天上月很圓,庭院中很明亮,我和丫鬟玩耍,避開其他人躲入了花園的假山裏。”

花宜姝:“這筆錢又是從何而來?”

這個問題蔣攜芳答不出來,因為她的確不知道錢從哪裏來。

可花宜姝的問題一個接一個拋下,“你說那些幫忙藏錢的下人都消失了?你是如何知道的?他們如何消失的?死了還是失蹤?據我說知,你從前十分依賴父親,況且你當時年紀幼小,你是怎麽忍住不向寧安侯詢問的?四年前埋下的,這些年來這筆錢可被挪用過?你怎麽能確定這筆錢還能在原地而不是被你爹轉移到別處去?難道你後來又去翻看過?可你又說你爹加了好幾道鐵門,你沒有鑰匙,你是怎麽進去的?”

這一聲接一聲質問,叫蔣攜芳應接不暇,往往她還沒想清楚前一個問題的答案,後一個問題就已經拋了出來。她跪在地上冷汗涔涔,臉色也更白了。

天子和皇後就坐在上首看著她,像兩座無形的大山壓著她。

皇後說得對,那天夜裏過後,她幾乎不再去那個園子玩耍,哪怕是去,也只是尋常地走一走,並不敢靠近埋藏了黃金的那個地方,她沒有膽子去打開鐵門,自然也並不知道那些金子是不是完好無損。因此面對這一連串的質問,她心慌到眼前陣陣發黑,心臟也咚咚咚跳得厲害,緊張得幾乎要窒息。

若是從前,若她還是從前那個驕傲跋扈的侯府千金,她早就已經不管不顧地暈過去了,反正她身後還有可以依靠的家人,反正她的父親和弟弟總會幫她的,她能夠全心全意為家人付出,自然也希望家人給予她同等的回應。

可是現在,即便裏衣都被冷汗浸透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她也咬著唇挺著背跪在原地,她在竭力用意志支撐起毫無底氣的自己。

因為到了此時此地,她早已經沒有了任何退路。她只能依靠自己,她只能自己給自己掙出一條出路!

蔣攜芳胸口劇烈起伏著,就在人以為她會昏厥過去時,她又慢慢靠著自己平靜下來,一個接一個回答花宜姝的問題,“那些下人消失了,也許是死了,也許是被我爹拿錢封口了,我不知道,也沒看見。當年我的確很害怕,怕得好幾日不敢親近父親,等到那段時日過去,卻又失去了開口的機會,索性將這件事藏在了心裏不再提起。”

哪怕自家是侯府,也不能隨隨便便攢出百萬兩的身家,更何況那些錢如果真的來歷清白,她爹又怎麽會偷偷摸摸地藏呢?蔣攜芳當時年紀小,卻也不蠢,知道這件事不是能光明正大說出來的,因此便下意識隱瞞了下來。

如今想想,也許年幼時的她已經意識到了父親並非是個好人,也許當年冥冥中的畏懼已經給了她提示,如果從那時起她就對父親生出戒心,絕不至於走到今日這一步,可是她錯過了,她錯過了啊!

蔣攜芳眼眶通紅,強忍著不掉下眼淚,聲音卻已經藏不住哽咽,“我不知他是否挪用過這筆錢,但就算挪用過,大抵用得並不多,因為這些年我觀家中用度,並未超出往年,至於鋪子產業,也不見我爹添置多少。況且那園子再也沒有動過的痕跡,銀子應當還在原地。”

“大抵?應當?”這個時候,花宜姝身旁的天子終於開口,“這麽說來,這一切只是你的猜測?”

他聲音淡淡,在蔣攜芳聽來卻如同雷霆震怒,她急忙道:“陛下,我的確是為了尋求娘娘……與您的庇護,才會慌不擇路之下來到這裏說出那番話,但我爹的確在園子裏藏了許多金銀,至少有百萬之數!只要陛下派人去查,一定能找到痕跡!”

天子搖搖頭,仿佛跪在下邊的蔣攜芳是個不需在意的小貓小狗,語氣隨意對身旁的皇後道:“你帶我來這裏,就是為了聽她說這些?”

皇後則道:“那陛下以為呢?可要派人去查查?”

天子道:“無憑無據,僅憑她片面之詞,不可。”

蔣攜芳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她呆了呆,忽然一咬牙道:“陛下,我所言句句屬實,陛下若是不信,我願意滾釘板!”

蔣攜芳話音落下,花宜姝看向她的目光裏不由添了驚訝,她盯著蔣攜芳看了一會兒,開口道:“蔣小姐,你不是江子歡,他能從釘板上活下來,你卻不一定,也許還沒滾完,你就要流血而死。哪怕你熬過了釘板,你也不一定能活下來。”

蔣攜芳跟江子歡的情況可不一樣。

江子歡是個武人,皮糙肉厚還有內勁托底,蔣攜芳卻是個柔弱女子,還懷有身孕。

就算蔣攜芳能活下來,也註定不為世俗所容。江子歡如今能被世俗接受,一是他母親被父親氣死,他是為母親盡孝,哪怕法理不容,情理上也得到了大部分人的同情;二是後來牽扯出錢姨娘陷害,永昌伯翻供;三是江子歡這人有真本事,永昌伯又的確混賬……種種條件累積下來,他才能平安無事。

但蔣攜芳就不同了,在此之前,她一直是侯府尊貴的大小姐,從小到大都靠著寧安侯府養著,她並不像江子歡那樣自己掙出了一個前途無量的官職;二來寧安侯的名聲可遠比永昌伯好太多了,在外人看來,她懷著孩子從侯府中逃出來,是她不知羞恥與人茍合,哪怕寧安侯將她打死了也是清理門戶,沒有人會同情她。

而她為了報覆生父跑到天子跟前狀告生父,就算真查出來寧安侯藏了大筆不知來路的金銀,蔣攜芳也不會有好下場。

花宜姝:“如此,你還要堅持嗎?”

如果說之前蔣攜芳只是蒼白憔悴,那麽此時此刻,她的面色幾乎與死人無異,就連嘴唇也呈現淡淡青紫之色。蔣攜芳忽然想起一件事,高宗皇帝時,有個武將想要謀反,他的兒子跑到高宗皇帝前告狀,高宗皇帝因此提前識破了那武將的陰謀。那人以為自己大義滅親能加官進爵,然而高宗皇帝緊接著就將他砍了頭。

高宗皇帝說:“一個人倘若連養育自己長大的父母恩情都能辜負,又怎麽能指望他對君主懷有忠心呢?”

以古照今,所以說,哪怕真查出了寧安侯貪墨了巨款,蔣攜芳也不會有任何功勞,相反,她還會被賜死。因為她沒有任何證據證明自己淪落到今日地步,全是因為父親兄弟的誘哄與欺騙,她也不敢說出肚子裏這個孩子是怎麽來的。

所以,天下人都會認定她是一個忘恩負義、寡廉鮮恥的白眼狼!

包廂內是一片可怕的安靜。

然而半晌之後,蔣攜芳的額頭重重磕在了地上,“陛下,娘娘,我心意已決!我要狀告父親,告他貪汙巨款草菅人命!求陛下徹查寧安侯府!”

蔣攜芳以為自己有的選擇,可其實在她踏入這裏時,她就只有死路可走。她後悔嗎?當然後悔,可是後悔又能如何?她沒有任何人可以求助,她只能找到這裏來。被她爹抓回去她只會生不如死,既然如此,還不如選擇後者,至少她能死個痛快,死前還能把她爹她弟弟一塊拉下去作伴!

如果她是那種逆來順受的女子,當初她也做不來下藥爬床之事!

當初她以為父親和弟弟愛她,所以她才心甘情願為了他們犧牲,如今溫情被打破,她心裏只餘下恨,恨不得拉著他們一塊下地獄!

蔣攜芳心裏壓著滔天的怒火與怨恨,卻不知道自己的脊背在瑟瑟發抖。

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小姑娘,她也是怕的。

坐在上首的花宜姝看了李瑜一眼,哪怕不去讀她的心音,她也能感覺到他此刻內心有多覆雜。

在來的路上,花宜姝已經跟他說過蔣攜芳的事,當初蔣攜芳爬床他也是知情的,因此才革了寧安侯的尚書之位,原以為這件事已經過去,沒想到因為蔣攜芳懷了孕,又被牽扯出來。

沒有去管等待判決的蔣攜芳,花宜姝問他,“陛下,如今師出有名了,可要查蔣家?”

哪怕蔣攜芳信誓旦旦,李瑜也不會因此就真去查蔣家,要真是查出東西來還好說,要是蔣家提前將東西轉移走了,禁軍去蔣家搜不到東西,那可就尷尬了,不但會惹來朝臣非議,民間士子也會起不滿之聲,很影響天子的威望。畢竟連勳貴之家天子都能無緣無故派人搜查,那底層官吏和平民百姓,又怎麽會被放在眼裏?

但如果蔣攜芳這個親女兒去告狀,那又是另一回事,哪怕搜不出來東西,也不會損害天子威望,唯一需要付出代價的,只是蔣攜芳的一條命罷了!

按理,此時李瑜應當答應下來,可是他眉心微擰,薄唇也抿著,一時沒有說話。

花宜姝一看就知道他又起了憐香惜玉的心思,她暗暗翻了個白眼,心說你憐香惜玉也要憐惜個好香好玉啊,你憐惜蔣攜芳這蠢貨算個什麽事?但恰恰也是因為李瑜骨子裏這點心軟,才會叫她覺得可愛。

花宜姝心裏默默為這與想象之中完全不同的宮廷生活嘆了口氣,然後開始想辦法。

蔣攜芳這個人……說她好吧,她也不算好,說她壞吧,她也壞得有限,是個叫人覺著她可憐又覺著她活該的小姑娘,可是蔣攜芳,也的確罪不該死。

當初她下藥想要算計李瑜,如今她滿身狼狽走投無路也算是遭了報應。假使有一天她該死,那也不該是因為說了實話而死。

可是該怎麽名正言順去搜查蔣家,又能保下蔣攜芳這條小命呢?

【她終究是姑姑唯一的女兒啊……】

就在此時,花宜姝聽見李瑜心內一聲嘆息,她眼睛微微一亮,忽然道:“陛下,妾身有個法子,既不耽誤搜查蔣家,又能將蔣攜芳從此事中摘出去,保下她一條性命。”

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蔣攜芳忽然頓住,不敢置信地悄悄擡眼看她。

李瑜也側過頭看向花宜姝,目光中有小小的驚喜與動容。

【心肝!心肝你又猜到了朕的心思!】

【你果然知道朕不想殺了蔣攜芳!你真好啊心肝!】

【你果真是朕肚子裏的蛔蟲啊!】

花宜姝嘴角笑容僵住,面色也僵硬起來。

住嘴!不許再說!你居然把我這樣天仙似的的美人比作蛔蟲!你還有沒有心!

這個月都不許上我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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