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過窗欞灑進來，落在地上被切成不規則的圖形，像是拼湊不全的記憶。

尹江南坐在窗臺前，望著遠處的香樟樹微微出著神。身後的床褥整齊而幹凈，似乎一點也沒有昨夜纏綿過的痕跡留下，讓人不免懷疑昨晚只是一場夢。

可是她清楚地知道，昨晚的一切都不是夢。昨夜的纏綿過後，洛冥寒便回洛溪宮了，她知道他從不在侍妾的別苑過夜，除了梅依。

他不過是後腳一離開，便有一位老嬤嬤端著一碗湯藥出現了。

她知道來人是誰。那人是桐嬤嬤。據說是王爺的奶娘，從小看著他長大，終生未嫁，獨自一人住在西邊的別苑，平日裏很少出門，為人很孤僻，跟老奴的性子差不多。有時候看著桐嬤嬤，她都不免要想起老奴，那個待她如親閨女的老人。

雖然桐嬤嬤常來洛溪宮，但她也很少與她接觸，有時即使見到了，桐嬤嬤也是一臉的冷漠，如同她的主子。王爺不想要侍妾懷上他的子嗣，於是每次她都會負責送避孕的湯藥過來，直至看著她們喝完才會離開。

在洛溪宮，她已見過太多了，早已是見怪不怪。她從桐嬤嬤手裏接過那碗湯藥，看也不看仰頭毫不遲疑地喝了下去。

既然他不要孩子，那她也不會蠢得想要。孩子，必會成為她一生的羈絆，所以，她也不能要！

在她喝藥的同時，跟在桐嬤嬤身後進來的婢女把她床上的被單收了出去。她看到，在路過她們身邊時，為首的那名婢女對著桐嬤嬤點了點頭。

尹江南見狀扯了扯嘴角，似在苦笑。

她們是在檢查她的忠貞麽？不過，似乎是相信了。相信便好！這就是她要的結果。接下來，她們就會去跟那個人稟報了吧？

後來，在徹底清潔了身體後的她即使已經很累了，但躺在床上的她根本就了無睡意，總覺得身邊縈繞著那個人的氣味，最近她索性坐在窗臺邊，望著窗外的夜空發呆，一晚未眠。

思緒又回到那日在地牢與雪姬的對話中。

“既然你早已是個不潔的女子，那又是如何騙過王爺的眼？”她問雪姬。

雪姬望著她，似乎在考量著她是否可以信任。

“我給王爺餵了酒。”最後，她道。她選擇相信眼前的女子。

“酒？”據她所知，那個人的酒量並不差。

“那並不是普通的酒，它叫醉魂酒！是我們那間女肆最出名的酒，普通人只要喝上一杯，就已是不醒人事，任你擺布了。我記得爺只喝了一杯，若不是我在酒菜裏也放了酒，恐怕爺會是清醒得很！”看出她的疑惑，雪姬好心地解釋道。

“他不會懷疑嗎？”醉得如此厲害，生性謹慎的他又怎麽可能不懷疑？

“醉魂酒的特別之處並不止這個，喝了酒的人只要與人交歡後，酒力也就會揮發掉，完全不會覺得自己曾經喝醉過。”

“那種醉魂酒……你還有嗎？”

“你想要？”她挑了挑眉。

“是！”她點頭，“就當它是拿來交換救你的條件。”

醉魂酒果然是名不虛傳！纏綿過後，他竟真的不再帶有醉意，如同平常的他一般了。

而她也多虧了醉魂酒，才得以蒙混過關！

只是她這樣做，究竟是對還是錯？

書房裏，男子靠坐在椅子上，手裏拿著一本書，卻是沒有翻動過。

昨夜的纏綿後，他便回了洛溪宮。他尤記得在貫穿她的那一瞬間，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她終於都是他的了！

在沒有與她真正結合在一起之前，他的心隱隱是藏著不安的，甚至覺得空空的。而現在，他心底那塊空空的地方似乎被填滿了，這是他在其他女人身上所沒有過的感覺。單單只是看著她滿臉緋紅，眼神迷離的模樣，他體內的渴望就越發的盛！

他是對這個女人，產生了一種連他也無法控制的渴望麽？被這個認知嚇了一跳的他在完事後便匆匆出了溪陽宮。

他知道奶娘在他離開不久後拿了湯藥去給她，府裏的這些女人對他來說只是洩欲的工具，根本沒有資格當他孩子的娘。可是唯獨她，他又似乎有了一種其他的私心摻雜在其中。

後來奶娘回來告訴他，她絲毫沒有猶豫也沒有遲疑就仰頭把那碗湯藥喝了下去。奶娘說她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女人把那種不能生子的湯藥喝得那麽義無反顧，當時她的那種表情就像是松了一口氣。

松了一口氣？也就是說，她是不想懷他的孩子嗎？只要想到這種可能性，他的心頭就一陣發怒。

奶娘還說她有見血，並不是個不潔的女子。

“我喜歡這個孩子，而且老身也看得出來，王爺也是喜歡她的。如果可以，還請王爺盡量不要傷害她！”臨走時，奶娘是這樣跟他說的。

他喜歡她麽？或許吧！只是……

他拉下左肩的衣服，上面清晰地印著昨晚她留下的牙齒印。可是在新的牙齒印下面，一枚淡淡的牙齒印赫然其上，更巧的是，新的牙齒印竟然與舊的牙齒印相互重合在一起，就像是它們的主人是同一個人一樣。

這枚舊的牙齒印是他那次從山洞回來後發現的，可任憑他怎麽努力回想，就是沒有印象什麽時候被人咬了一口，而且還是咬在肩膀處。他也有懷疑過她，只是她為什麽要在他的肩膀處咬上一口？

直至這枚新牙印的出現。讓他不得不懷疑這一切，真的就只是巧合嗎？

不！他一定會把事情弄清楚的！他絕對不允許有人欺騙他！而關鍵，就在那個女人身上。

思及此，他放下手中的書，擡頭望了眼外面的天，隨即起身往門外走去。

“王爺。”一直守在外面的晨光見到他，於是行了行禮，“屬下馬上命人準備膳食到大廳。”

“不必了，本王今天不在這裏用早膳。”他轉身，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晨光一楞，那是——

溪陽宮的方向。

“啊！這不是尹夫人麽？是什麽風把您吹來我們浣衣房了？”浣衣房，曾經管事的李嬤嬤見到尹江南正帶著兩個婢女往這邊走來，忙一臉討好地上前行禮。

“李嬤嬤。”尹江南淡淡笑了笑，“我只是回來看看。”

看著曾經熟悉的一切，還有那熟悉的嘴臉，尹江南一陣噓唏。

“那讓老奴帶夫人到處轉轉？”她繼續討好地笑著，如同曾經對雪姬她們那樣對著尹江南卑微地彎著腰，陪著笑。

這算是一種諷刺麽？

曾經她那麽瞧不起、經常欺負的洗衣女，竟然也會有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一天，也有她卑躬屈膝只為討好她的一天。這些，或許就是命運的捉弄吧！

“不必了，我對這裏的熟悉程度應該不會低於李嬤嬤！”她不喜看到她們那副明顯討好的嘴臉，那會讓她心生厭惡。

“是，尹夫人說的是！但還是希望尹夫人能夠給老奴一個機會，讓老奴好好地侍候您，以彌補以前對夫人的不敬！”被她這樣一說的李嬤嬤有些掛不住臉，但還是揚著一張臉努力討好著尹江南。

“嬤嬤，人家現在可是尹夫人，麻雀已經變成鳳凰，又怎麽可能會想要你來侍候？”忽然，一把充滿嘲諷的嗓音在她們的身後響起。

尹江南不用回頭也知道聲音的主人是誰，無怪其他，只因她對那把嗓音實在是太過於熟悉，以至於出了浣衣房她還念念不忘。

“艷芳，不得無禮！有你這麽對主子說話的嗎？”李嬤嬤轉過身厲聲教訓道。

“主子？呵，是啊！我差點忘了她現在是我們的主子了，所以你也要開始對她卑躬屈膝了啊！”她的聲調越發地陰陽怪氣起來。

“吳艷芳！你別以為有梅夫人在替你撐腰就越來越目中無人，惹惱了我，你應該知道會是什麽樣的下場！”李嬤嬤終是怒了，指著艷芳的鼻子吼道，“還有如果這事傳到了王爺那裏，以尹夫人現下受寵的情況來看，你自己想想會有什麽樣的下場。”

“嘁！”不知是為了給李嬤嬤留一點面子還是被她最後那些話唬住了，艷芳最後還是停止了嘲諷，卻也沒有對尹江南行禮。

尹江南靜默著聽她們的對話，嘴角始終都是呤著一抹淡笑，只是在那抹淡笑下是誰也無法讀懂的悲傷。她緩緩地轉過身，看向昔日的熟人，“艷芳，好久沒見。”

“哼！”艷芳略略別過了頭，小聲嘀咕道：“誰跟你好久不見！”

“艷芳，可以陪我四處逛逛嗎？”沒理會她的無禮她笑道。

“我才……那走吧！”本想要拒絕的她在看到尹江南眼底流露出的希冀後硬生生地把話吞了回去，改為不情願的答應。

“謝謝！”老實說，她並不討厭艷芳，反倒還有些羨慕她那種直來直去的性格。

艷芳怪異地看了她一眼。

這個女人是怎麽回事？她以前那樣欺負她，現在又這樣對她無禮，她竟然還對她說謝謝？她是真傻還是假傻！

“李嬤嬤，有艷芳陪我就可以了，你下去吧！”她對李嬤嬤道。

“可是……是，老奴知道了。艷芳，好生侍候著尹夫人！”怕艷芳會闖出什麽禍的她冷聲對她囑咐道。

艷芳撇了撇嘴，不置於否！

“艷芳，你很討厭我麽？”緩緩走在曾經無比熟悉的小道上，尹江南扭過頭輕聲問她。

“……沒有。”她想了想，道。其實她並沒有很討厭尹江南，只是她聽說是她把雪姬從地牢裏面救了出來，所以她才會生氣，才會在看到尹江南時沒有好臉色。

撇開尹江南曾經救過她一命這件事不說，她也確實沒有做過令她生厭的事情，相反每次欺負她的時候都沒有任何的反抗，默默地接受了她對她的欺負。與其說她軟弱怕事接受她的欺負，還不如說她不想爭而默認了她的壞。

聽到這句話，尹江南揚唇一笑，眉眼彎彎。

艷芳望著她那抹笑容，微微楞住了。

“走吧！我想去看看丹姐！”

陽光下，那抹粉色的身影似乎發出微弱的光芒，雖然很淡很淡，但艷芳還是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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