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流光入幕。

月光下的尹江南安靜地倚立在窗前，靜待黎明沖破黑暗的那一瞬間的到來。

從洛冥寒的房間回來後，她就被那些往事纏到一晚不能睡，夢也夢得隱隱約約的，總是夢到她和娘在尹家村的日子。本來她和娘一直都平安無事地生活在尹家村，雖然有些村民不喜歡她們，偶爾會有人上門找娘的麻煩，但日子過得還算安穩。如果那群黑衣人沒有找到她和娘，或許她們真的會一輩子安穩地在尹家村生活下去。

她從懷裏掏出一塊令牌，那是娘臨終前交付給她的。

娘說，帶著這塊令牌去找一個叫做白夜的男人，他會保護她也會效命於她。可是，她不知道要去哪裏找這個叫做白夜的男人，而且就算找到他，又能做得了什麽？

她的命，除了她自己，誰也守護不了。這是她從尹家村死裏逃生後所領悟的道理。

她伸出左手，拉起衣袖。看著手腕上面那條一直往上延伸的黑線，眉頭緊皺。

又變長了嗎？這代表她的時間不夠了嗎？

阿於。

她必須盡快找到他。

可是……她已經沒有多餘的錢再去雇人替她找阿於了。她三年來在王府積攢的工錢幾乎都花在雇人找阿於上面了，可是三年了，他還是一點消息也沒有，就像是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這個人的存在一樣。

那些人說，她提供的信息太少，茫茫人海裏要找一個經商的叫單於的男人簡單就像是大海撈針。可是，她知道的也就只有這些了。當年阿於只告訴她，他們是做絲綢生意的，偶爾會隨著他父親出門做買賣，他叫單於。至此以外就什麽也沒有了，他家在哪裏？店鋪的名字，什麽都沒有留下。

有時候她不禁也會想，會不會連阿於的名字也是假的？她聽說，有些商人為了不想惹上那些窮人，就會故意捏造一個假身份。反正他們只是過路的，根本就不需要告知別人他們真實的身份，這樣可以避免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也或許他們不做絲綢生意必經營其他的生意了，又再或許他們經營失敗不再做生意了。所以要找到他，談何容易？

可是如果再不快點找到阿於，那她就再也沒有機會知道答案了。

其實如果她能夠狠下心把那個人給……

腦海裏忽地又想起那日他在山洞裏的情形。其實她很清楚，自己根本就下不了那個手，不是因為他是洛冥寒。即使是別人，她也不會那樣做。

十天。

那個人雖然只給了她十天的時間，但她已經很感激了。在這十天裏，她可以好好地理清腦海裏那些紊亂的思緒，說服自己接受即將要成為他女人的事實，還要想出不被他看出破綻的辦法。

既然已經答應了要做他的夫人，那麽必定少不了要跟他發生關系，可是她的第一次已經在山洞裏給了他，而他並不知道。如果讓他知道她已是個不潔的女子，後果會怎樣，她很清楚。她的死亡之路會馬上到來。

死，對她來說只是遲早的問題。可是在她沒找到她要的答案之前，她絕對不能輕易就死去，起碼不要是死在他的手上。

只是，她要怎麽做，才能夠瞞過他？

只要思及此，她的眉頭就皺得更緊了。

地牢裏。

燈火昏暗，牢裏時不時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味。在那排牢獄的最角落，一個瘦弱的女子蜷縮著身子窩在墻邊，她的頭深深地埋進雙膝間，身體輕輕地發著抖。

泉兒快步走到那間牢獄前，不敢置信地看著縮在那裏的女子。

“夫人……”一開口，她的眼淚就不可抑止地掉了下來。“夫人，奴婢是泉兒，奴婢來看您了……”

聽到聲音的女子緩緩地擡起頭，在努力看清來人正是她貼身婢女泉兒時，手腳並用地快速爬到了泉兒的前面，激動地問：“泉兒，是爺讓你來的嗎？爺要放了我，是不是？”

“夫人……”泉兒心痛地看著眼前憔悴的女子。眼前的人真的是她那個風華絕代，意氣風發的夫人嗎？她的身上還穿著那日的衣服，只是不再光鮮亮麗，上面沾滿了汙垢，有幾處還破了。那日她替夫人梳的發髻也變得淩亂不堪，看起來像個瘋子一般。還有那張精致的小臉，此時蒼白無血氣，眼睛深深地陷了進去，嘴角處還破了，上面掛著幹了的血跡。

“你說話啊！是不是爺要放我出去？”遲遲沒有聽到泉兒的回答，雪姬急了，開始大叫起來。

“不是王爺讓奴婢來的……”泉兒低下了頭。

這幾日，她天天都有去洛溪宮想要求王爺把夫人從地牢裏放出來，可是都被晨光她們攔了下來，她甚至沒有見到過王爺一面。沒有辦法的她只好拿出這幾年的積蓄給那些看守夫人的獄卒，他們才肯讓她進來看夫人一眼。

“不是他讓你來的……”雪姬懵了懵，繼而瘋了一般地大喊道：“不可能！爺他不可能還不放我出去！我沒有要殺寶華，他為什麽不相信我？泉兒，你再去求求爺，告訴他，我沒有要殺寶華，求他放我出去……”

“夫人，奴婢試過了。可是王爺根本就不肯見奴婢……”

“泉兒，我不想呆在這裏……這裏好可怕……泉兒，我求求你，你救我出去……”忽然，雪姬撲到圍在牢獄的木頭邊上，透過縫隙緊緊地抱住泉兒的手，仿佛抱住了一要救命的稻草，她的神情慌亂無主，淚水不斷地滑落，“泉兒，你救救我……”

“夫人……”泉兒也跟著她哭了起來，“奴婢不知道要怎麽救夫人……”

她只是一個下人，又有什麽辦法可以救夫人？

“我不能再留在這裏……泉兒，你幫幫我……”寶華的事很快就會被她的娘家知道，到時候一定會到王府來討公道。憑著寶華她爹在朝廷上的勢力，他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為了平息這場幹戈，王爺一定會把她交出去，反正少她一個侍妾也沒什麽損失。

不！她好不容易才熬到這個位置，怎麽甘心就這樣化為烏有？

可是，還有誰？還有誰可以救她出去？

“泉兒，你去幫我求求玉瑩，她最近那麽受寵，讓她去爺那裏替我求求情。”情急之下，她想起了玉瑩。她跟玉瑩情同姐妹，她一定不會眼睜睜看著她冤死的。

“夫人，您就不要再提玉夫人了！”一說起這個名字，泉兒就一臉憎憤。

“她……怎麽了？”

“奴婢在夫人被關進地牢當天就跑去找玉瑩夫人了。可是她竟然……”因為太過生氣，泉兒一度說不出話來，“她竟然說這是夫人咎由自取，還說什麽不想被夫人拖下水，讓夫人自求多福，還讓奴婢以後都不要再來找她，她還讓奴婢轉告夫人，說她非常感謝夫人替她除了一個眼中釘。”其實她已經把話挑著來說了，更難聽的還有。可她怕夫人聽到會難過，所以才沒有說出來。

“你說玉瑩她……要見死不救？”她無力地跌坐在地下，“她真的……這麽說嗎？”

“夫人，奴婢算是明白什麽是大難臨頭各自飛了。她一定是不想被夫人連累，所以才會急於撇清跟夫人之間的關系。”泉兒恨恨地說。

雪姬癱軟地那裏，心仿佛被冰泡過一樣。

她曾經以為的好姐妹，竟然在最後關頭舍棄了她！一直以來她都以為玉瑩不爭不寵，整日呆在她的玉閣，她以為，她不會是她最大的威脅。殊不知，原來她比她還要狠！

她有野心，只是沒讓她看出來。她應該早在王爺去黎南城，她自動請纓說要打理好王府那時起就察覺到她的野心才對。因為相信她，所以沒有在她得到爺的寵愛時心生警惕。

玉瑩說得沒錯，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是她信錯了人。

“呵呵……這就是所謂的好姐妹……”忽地，她吃吃地笑了起來。

“夫人……”泉兒擔憂地望著她，“夫人，你不要嚇奴婢……夫人，就算玉瑩夫人背叛你，奴婢也不會背叛你的，奴婢一定會陪在夫人身邊的。奴婢相信夫人沒有殺寶華夫人！”

“泉兒……”雪姬望向泉兒，唇邊揚起一抹自嘲的笑。

真是可笑！到了最後，竟然只有平時她最看不起的奴才願意相信她，願意對她不離不棄！

“泉兒，我以前對你那麽不好，你不恨我嗎？”

“不恨。”泉兒搖了搖頭，“如果沒有夫人，奴婢或許已經被賣進女肆成為一名風塵女了。夫人的大恩大德，奴婢一輩子都會記得。”

“因為做風塵女，是一件最痛不欲生的事。”她喃喃道。

因為，她也是一名風塵女。她深深地知道做一名風塵女是多麽痛不欲生的事，夜夜都要對著那些男人獻媚，對著那些男人強顏歡笑，還要把自己的肉體獻給他們。沒有人知道，當她被壓在那些男人身下時心底的悲涼。為了自由，在某個深夜，她放了把火燒了那間女肆，然後趁亂逃了出來，然後的然後，她遇到了他——途經雪國的洛冥寒。

她謊稱自己家是做布匹生意的，她和家人外出游玩時遇到山賊，家人都死了，只有她僥幸逃過一劫。她說自己沒地方可去了，求洛冥寒把她帶走。

她也想不明白當時洛冥寒為什麽會讓她跟著走了。因為以他的性格，是根本就不會理會她的死活的。或許是相信了她的話，又或許是因為她的美麗，總之無論是因為什麽，她最終還是做了洛冥寒的夫人。

後來在機緣巧合之下，她又救下了正要被她爹賣進女肆的泉兒。或許是因為不想在泉兒的身上再看到過去的自己，所以她把泉兒買了回來，讓她跟著她。

“可是奴婢沒用，救不了夫人。”泉兒又哭了起來。

“或許這就是我的命。”她苦澀一笑。

又或許這是她的報應。她曾經為了往上爬，為了權貴，也殘害了不少人，還經常暴虐下人。其實回頭想想，自己是因為對權貴的過度貪婪而漸漸把最初的那份人性都丟棄了。人生的大起大落，讓她忽然有了這樣的覺悟。

“夫人……”

“泉兒，你別再哭了，你能來看我，我已經很高興了。”她對泉兒露出了這幾天來的第一個笑容，“只是，就這樣做了別人的替死鬼，真是有點不甘心。”

不甘心又能如何？沒有人會來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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