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敵眾，談何容易

巫師的話雲崢聽進去了，但具體實施起來卻是困難重重，誰願意主動去做誘餌，將村民們困在陷阱中呢？

孩子們是指望不上的，怎麽能讓他們親眼看著自己至親摯友死在熊熊烈火中。唯一能擔起這個擔子的，只剩下雲崢了。

“小漁村的地勢平坦，房屋之間連接緊湊。你找一個起風的日子，從村長家的房子開始點火，一間又一間，燒光他們的罪孽！”

雲崢有個疑問，“起火了他們不會跑嗎？”

巫師的眼神空洞，唯有燃燒的烈火在他的眼眸中映出些許光亮。“他們，跑不了。”

雲崢不知巫師說的跑不了是什麽意思，但眼下巫師暫且算是和她站在了一線。

“孩子們，會沾染上死人的瘟病嗎？”

“聽天由命！”

她跌跌撞撞地從巫師的屋子裏出來往回走。天灰蒙蒙亮，不遠處的海平面躍上一輪璀璨的圓日，帶著新生的光芒，照亮大地。

夜晚裏游走在外的村民們，被光亮照的全身發癢，傷口潰爛流膿。他們奔走著躲進自己的屋子，揭開窗角的布簾，偷偷的打量著外頭行走著的雲崢。

“她竟然沒死！”

“定是她糊弄了海神大人，才降這場災禍於我們。”

尚且有意識的村民躲在黑暗中咬牙切齒，絲毫不反思自己的過錯。

已經被奪去意識的村民，只能躲在陰暗的墻角喃喃自語，全身的皮膚慢慢地像墻皮般脫落。

雲崢朝著窗口往了一眼，看見的東西驚嚇得她反胃不已，只吐酸水。

若是再留著這些人，小漁村只怕會變成人間煉獄。活死人橫肆，往後再無希望可言。

但眼下更為重要的事，是要保住幸存下來的孩子們。

他們何其無辜。

祝歷在小破屋等了許久，才看見雲崢的身影。

嗷嗷待哺的嬰兒已經哭得聲音發啞，奄奄一息。而其他的孩子也是饑腸轆轆，只瞪大眼睛望著祝歷。

沒有大人管他們，最初的幾天，還能搜刮村子裏僅剩的糧食充饑。但東西很快就吃光了，再這樣熬下去，也只是等死。

雲崢的出現給了他們一線希望。

她看見屋子裏灰頭土臉的孩子們，轉身搭起了一口鍋，把身上僅剩的一點點幹糧熬了稀粥，給孩子充饑。

從山洞裏逃出來的時候，她身上還穿戴著皎朔給她的奇珍異寶，但眼下為了生計，只能先把這些東西當了換糧食。

雲崢囑托祝歷照顧好大家，便匆匆忙忙去到城裏的集市上換糧食。

祝歷雖是個半大的孩子，但不放心雲崢一人，於是便悄悄地跟在她身後。

可原以為雲崢會撂下他們直接跑路，但祝歷親眼看著雲崢進了當鋪，把身上所有值錢的首飾都當了。買了好幾袋糧食和油鹽。

“我來幫你！”

雲崢看著不知從哪兒突然竄出來的少年，稚嫩的面龐看起來還是個孩子模樣，卻要被迫扛起村子的重擔，心裏為他覺著難受。

重重的糧食扛在祝歷的肩上，他咬著牙一言不發，把抱怨都吞進肚裏。

“祝歷，你先回去，我去藥鋪抓點藥。”

於是祝歷扛著糧食先回村，雲崢改道繼續前行。

她在藥鋪裏抓了些清熱解毒的藥材，同時還不忘買了一些火折子。

回村的路上，她想了很多，阿爹已經不在了，她要好好的活下去，不能讓阿爹在黃泉之下繼續為她擔心。

村子裏的孩子們沒有沾染上大人身上的惡習，祝歷扛回了大米就開始做飯，照料著更為年幼的孩子們。

他們三三兩兩的分配工作，倒也有條不紊。只有那最小的孩子奄奄一息地包裹在繈褓之中嗷嗷待哺，叫人不知該如何是好。

已經找不出奶水給他餵奶了，只能用大人的食物將就著餵養。

雲崢接過小嬰兒，舀了碗米糊小心翼翼地餵進去。

她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靠著這一群孩子養大一個嬰兒，是不現實的。但眼下她能做的，只有教會這些孩子如何生存覓食，做一門手藝為生。

“吃完飯你們都去洗個澡，把換下來的衣服都洗幹凈，用熱水煮一遍。”

雲崢的話他們照辦，在清潔之後又服下了湯藥，確保身上沒有破口的感染。

“伴海而居，首先要學會織網捕魚。眼下收成不好，你們找些螃蟹貝類，勉強能到集市換錢。我教你們織布編鞋，自己學會門手藝，才不至於餓死。”

祝歷是個信得過的孩子，雖然這年紀有些叛逆，但已經是這群懵懂無知的孩子中最為年長可靠的一個。

雲崢細細的囑托了他許多，生怕自己遺漏什麽。等到孩子們都去午睡了，她悄悄地拉上祝歷，尋了個沒人的地方，將巫師的話盡數說與他聽，看著他面上難堪的面色，心下有了幾分為難。

“你要是不敢幫我放風，就待在家裏照顧好其他的孩子們。”

“我……”

祝歷一直搖頭，眼神之中有著幾分躲閃。

雲崢問道：“你怎麽了？”

祝歷支支吾吾說不清楚，但肯定是有事隱瞞。

“到底怎麽了？”

“我，我看見他們吃人了……”

可怖的場景還歷歷在目，村民們剛剛發病的那時候，祝歷大半夜睡不著跑到屋頂看月亮，卻偶然瞥見不遠處的屋檐下，有人接著月色的掩護，對著同村的人張開了血盆大口。

“他們不僅吃別人，還吃自己的手！”

雲崢大吃一驚，繼續問道：“你爹還是你娘？”

“不，他們已經不是人了……”

幾乎所有的孩子都見證了自家大人的巨變，出於恐懼他們從家裏跑了出來，成群結隊躲到了村東頭無人居住的小破屋裏。

幾日的躲藏下來，外頭的情況已經越來越壞了。

“那你打算怎麽做？”

“不知道。”

雲崢聽到這兒，也沒法再拉著祝歷給自己放風，而是轉頭去找了巫師。

這時候巫師的房子外頭已經堆滿了稻草，雲崢詫異之餘，卻發現對方早已不見了蹤影。

此刻日頭已經過了正中，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太陽炙烤著大地發熱，巫師在村民們的房子周圍撒了一層厚厚的白土圍成圓圈。

雲崢看著這幕一時沒猜到對方的念頭，但瞧著架勢倒像是要做一場法事。

“起風了”

巫師說完這話，從海面卷起了一陣鹹濕的風，緩緩向著陸地吹來。

雲崢反應過來，這是下手的最好時機。

巫師早就在房子的周圍鋪滿了幹草脆柴，雲崢走到最近的房子面前，點起了火折子丟到草垛內。

頓時便燃起了熊熊烈火。

巫師突然發瘋似的呼喊著，“快走，離開包圍圈！”

雲崢回頭看了巫師一眼，可卻在這個空檔，屋子裏的人感受到了火光的熾熱，瘋魔一般的湧出屋子，無懼太陽的照耀烘烤，像喪屍似的撲向雲崢。

“啊……”

她被嚇的發出尖叫，慌忙地逃離白土圍成的圓圈。

巫師在這個時候念念有詞，嘴裏吐出一陣奇怪的囈語，散落在地的白土頓時冒起火星，成為一個火圈將所有喪屍困住，連同巫師自己也困在了裏面。

“快出來，快出來！”

雲崢喊著，想要讓巫師趕緊出來，但對方並不理會她，而是在烈火的包圍之中放肆狂笑。

“死吧死吧，都去死吧。”

十幾年積累的怨恨在這一瞬間爆發，愚昧的村民們毀了巫師的一生，祭海的怨魂們附身而上，啃噬著他斑駁陸離的靈魂。

雲崢喊著巫師出來，卻看見對方的身軀，在熊熊烈火之中像木偶一般脫落崩析，燒成灰燼。

越來越多的村民從房子裏出來，但巫師設在外層的白土擋住了他們的去向，熊熊烈火無法逾越，他們只能在烈火中發出淒厲的哀嚎，淬了毒的目光瞪著不遠處的雲崢。

她在這群熟悉的面龐裏面，看見了艾秀一家，看見了村長、祝蒙……

這些人當初在海祭之後，也是這般冷漠的眼睜睜看著雲老爹悲痛欲絕至死。

雲崢覺得大仇得報，但心中卻一點都不痛快。死亡的沈重壓迫得她喘不過氣來。

祝歷把其餘的孩子們都鎖在小破屋裏，自己親眼目睹了這一場大火，淚流滿面。

所有染病的村民，最終都將葬送於此。風依舊在吹沒有停，雲崢瞪大眼睛瞧著火勢一刻都不敢歇息。

…………

這場大火已經燃燒了整整兩個時辰，天都已經快要黑了。

但是從海上吹來的風卻一直沒有停過，她不知天氣為何會如此古怪反常，只以為是巫師之前的法術所為。

但人怎麽可能控制海上天象呢，唯一具備這種能力的，世上只有鮫人。

雲崢又餓又困，腦子開始有些不太清醒。

直到一聲悶雷驟起，打碎了雲崢混沌的思緒。

“要下雨了！”

等一下雨，火就會滅掉，也不用擔心這火蔓延傷及無辜。

可她沒有發覺，在不遠處的大海，已經有無數的鮫人在悄然靠近。

為首的紅色魚尾鮫人，揚起了三叉戟，在水中卷起了巨浪，即將猛烈地沖向岸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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