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過於意味深長，令顧嘉禹微微一怔。他這才發現明音竟還穿著那天離家出走時穿的那套衣服，衣服洗了太多次，布料已經開始發白。與戴著各種精致小飾品的顧汐月不同，明音素面朝天沒有一絲點綴，就連捆著馬尾的黑色發繩都有了脫線的跡象。

他這才意識到，家裏人好像從來沒有給顧明音送過禮物，小飾品小耳墜那些從來沒有。

他莫名其妙感到不舒服，卻找不到任何源頭。

“一邊享受著本應該屬於我的生活，一邊像個受害者一樣四處哭訴。她沒錯？我看未必吧。”

顧明音言辭犀利，拼命往兩人的肺管子上戳。

顧汐月越來越覺得難堪，而顧嘉禹因為這話也感到各種不自在，他始終不願意接受寵了十幾年的妹妹只是一個陌生人，依舊不死心地為之辯解：“你和我們說這些有什麽用，當初是護士抱錯的人，這就是一個意外。”

“意外呀~”顧明音拉長語調，笑意逐漸加深，可是並沒有抵達眼底，她直勾勾盯著顧汐月，“那可說不準。”

顧汐月脊背生涼，冷汗刷地一下冒了出來。

“明、明音，我今天主要是想請你吃飯，你要是不想，就……就算了。”

“為什麽算了？”顧明音註意到款款而來的身影，對方的懷裏抱著一個大型玩偶，娃娃堵住她的視野，走起路來非常吃力，明音說，“不過我帶了個朋友，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話都這樣說了，顧汐月哪有拒絕的道理，連忙點頭說不介意。

顧明音走下臺階，自然而然接過少女手上毛茸茸的熊貓玩偶。玩偶體積比較大，短短一段距離她就抱著走出一頭汗。

沈予知從小包包裏拿出粉粉嫩嫩的小方帕擦了擦鬢角汗珠，“不好意思呀音音，我是不是讓你等很久了。”

“沒有。”顧明音雙臂緊托著玩偶，“你買這個做什麽？”

“我怕你第一次和我出來吃飯會不自在，所以給你買個玩伴，你喜歡嗎？”

她眼睛亮晶晶的，語調含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天真懵懂。

顧明音低頭看向那只胖乎乎的大玩偶，點點頭：“喜歡。”

聞言，沈予知愉悅笑了。

她這才註意到站在旁邊的顧家兄妹，挑了挑眉，倒也不是很意外。

“阿禹也來這裏吃飯麽？”

顧嘉禹沒想到一起長大的青梅會和顧明音在一起，看兩人的相處還很熟絡，頓時眉眼沈寂，“嗯。”

“那我們……”

顧明音打斷她：“汐月說要請我們吃飯，反正都碰見了，我們就一起吧。”她笑瞇瞇看過去，“是吧，汐月。”

顧汐月哪好說不是，瞥了眼沈予知，不情不願點了點頭。

她眼神中的勉強被沈予知捕捉的清清楚楚，沈予知神色清淺，語調也很稀疏如常：“你們兄妹一起吃飯，我跟著好像不太好，我看我還是回去吧……”

“沒事。”顧汐月知道顧嘉禹看重她，哪會讓她回去，急忙叫住，“知知，我們一起吃。”

“那我就打擾啦。”

沈予知勾勾唇，跟著顧明音走在了他們後面。

沈予知讓經理給四個人開了一個雅間，其中顧明音坐在最裏面，左手邊放著熊貓玩偶，右手邊緊挨著沈予知，兄妹兩坐在對面。

服務生將精致的菜單放到幾人面前，“請點單。”

顧汐月將菜單推到顧明音跟前，笑語盈盈：“明音從小生活在山裏頭，估計也沒吃過城市裏的飯。這裏面的菜都很好吃，你今天可要好好嘗嘗。”

這段話聽起來沒什麽不對，仔細琢磨就能發現在暗戳戳諷刺她是鄉裏人。

原主是個自卑脆弱的姑娘，若聽到這話免不了有情緒，或者直接鬧起來。顧明音面無表情接過菜單，上面每一道菜的價格令人暗暗咂舌。

顧汐月看著與環境格格不入的顧明音，唇角上揚，似是挑釁又似是炫耀，“爸爸媽媽昨天剛給我發了零用錢，你想吃什麽就點什麽，別和我客氣。”

一直安靜不語的沈予知突然擡眸，眼底劃過一道暗芒，她張張嘴正要開口，就聽身旁傳來顧明音冷冷淡淡的聲音，“你放心，我肯定不和你客氣。”

“我要這一頁的所有菜品。”顧明音指著菜單，沒顧顧汐月驟變的臉色，又翻到第二頁：“這一頁，還有這一頁的。”

“明、明音你……”顧汐月正要說“點這麽多你吃不完”，就見顧明音擡起長睫，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第一次來這麽好的餐廳，這些東西我都沒吃過，所以都想嘗嘗。”

顧汐月暗自收緊拳頭，原本脫口而出的聲音立馬被她吞咽回去。

“汐月，我是不是點太多了？”顧明音笑意嘲諷。

“……還、還好。”

明音又說：“我要是點太多就去幾樣，萬一爸爸媽媽給你的零花錢不夠怎麽辦。”

顧汐月前面才剛說過父母給了很多零花錢，現在要是順著她豈不是掉自己面子。她覺得顧明音是故意的，明明心裏氣半死卻不能露出半點不快，畢竟旁邊還挨著沈予知。

沈予知也喜歡趙墨臣，她知道的一清二楚。

比起在顧明音面前出醜，她更害怕在沈予知面前出醜。

顧汐月壓著火氣，笑容輕柔：“我主要是怕你點這麽多吃不了，這裏的菜這麽好吃，浪費可惜了。”

“哦，這個你別擔心。”顧明音對服務生說，“這幾樣不用上桌，全部給我打包帶走。”

顧汐月瞪大眼睛，剎那楞住。

她說：“我飯卡剛好沒錢，這些可以放在食堂冰箱，夠我兩天的午餐。”

全屋寂靜。

顧嘉禹從沒見過這種不要臉面的人，頓時怒罵出聲：“顧明音，你丟不丟人啊？哪有人請你吃飯還特意打包的？！”

“丟臉會死人嗎？”顧明音反懟回去。

“……”

“丟臉不會死人，餓肚子會死人。再說。”她看過去，嗤笑一聲， “浪費可恥。”

兄妹倆啞口無言，腦中一片空白。

顧明音把菜單轉交給旁邊的沈予知：“該你點了，反正汐月做東，別和她客氣。”

沈予知竟然真沒有客氣，順從地又點了幾道菜。

顧汐月呼吸不能。

放在膝蓋上的手不自覺捏住椅子上的小包包，顧家是很有錢，零花錢給的自然比普通人家多，可再多也多不到哪裏去，畢竟他們都沒成年，要合理限制消費。

雲景樓的飯菜都很貴，還要默認給服務小費，小費也要二三百。顧汐月原本以為她自尊心這麽強，在她說出那番話後肯定不會點菜，她隨便要三四道就足夠了。

可是——

計劃全部落空不說，她還要搭起碼五位數的餐費。

顧汐月總覺得顧明音自從哪天離家出走就變得不太對，變得那麽陌生，或者說……她可能從沒有了解過她。

顧汐月莫名感到心慌，菜上來也沒有吃幾口。她偷偷用手機查了下賬戶餘額，上面的數字差點讓她叫出來。顧汐月這才想起昨天晚上在某寶上買了不少包包，賬戶所剩的餘額自然不夠……

顧汐月掃了掃前面安靜吃飯的兩個人，突然靈光一閃，她拿著包包起身，“我去個洗手間。”

顧嘉禹哼了聲，沒有在意。

明音放下筷子，輕輕扯了扯沈予知的衣擺，她頓時意會，挽住明音胳膊，“阿禹，我和音音也去個洗手間。”

這一次，正在低頭玩手機的顧嘉禹輕輕皺了皺眉，片刻又嗯了一聲。

兩人相視一眼，抱著玩偶離開包間。

顧明音來到前臺服務處：“你好，請問我們準備打包的餐點做好了嗎？”

“都已經準備好了。”服務生將打包嚴密的數個餐盒遞過來，“請您拿好。”

“謝謝。”顧明音雙手接過，對著神色困惑的服務生說，“我哥付款，就裏面那個男的。”

聽到這句話的服務生立馬露出笑容，沖他她們微微鞠躬：“感謝您的光臨，請路上小心。”

顧明音拎著袋子，麻溜離開餐廳。

——想坑她，門兒都沒有。

**

顧嘉禹對這一切毫無覺察，吃一口飯看一眼手機，末了還和群裏的同學打字吐槽：[女生真麻煩。]

[胖子：哥，約會啊？]

[顧嘉禹：沒有，再陪妹妹。吃個飯上一百次廁所。]

[胖子：哥這你就不懂了，女孩子的上廁所又不是真的上廁所，人家可是要補妝的。]

她們化妝了嗎？

鋼鐵直男顧嘉禹認真思考起這個問題。

顧嘉禹早已吃了個飽，包廂過於寂靜的空間總算讓他意識到不對。

——那幾人廁所上的是不是久了點？

正困惑著，一條微信過來。

[小仙女：哥，我肚子有點不舒服就先回去了，你先幫我墊付，回頭我再給你。]

？？？

他剛看完信息，就見笑容甜美的服務生踱步進來，“您好，您的同伴都已經離開了。這是賬單，請你先過目。”

“先生，請問您是刷卡還是現金。”

“……？？”

“……？？？？？？”

艹。

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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