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羅坦德吉利覺得，今天命運肯定是鐵了心要和自己作對。本來以為經歷過那麽多巨大的轉折，內心應該已經麻木了才對，可是對方的這一番話，硬是生生地讓他的心跳暫停了一秒鐘。

“娜塔麗？那……那不是我十代以前的祖先嗎？！而且黑曜石話……你是怎麽——”

遙想起那傳承記憶中的描述，羅坦德吉利不由得驚呼一聲，面孔上滿是無以言表的震撼。而“黑曜石”這個詞也頓時讓他本能地將左爪覆蓋上自己的肚子。

即使隔著厚厚的鱗片和龍皮，他也能感覺得到裏面仿佛有了生命似的黑曜石。就在片刻之前，它幫助他差一點就打敗了沙思卡冒險團的團長。

競技場內喧囂的叫喊和噓聲逐漸在他的耳畔中消失了，不遠處金龍安德魯威脅般的低吼聲也一並遠去。

盡管羅坦德吉利平時表現得很內斂，但他是一條非常聰明的青年龍，只在明晰了對方身份的一瞬間，他便已將圍繞在黑曜石上的種種因果和自己當前的遭遇聯通了起來。

既然那個自稱為艾達華爾的少年知道娜塔麗和黑曜石，那麽諾克勞斯商會尋找這個東西，說不定也和他有關，甚至是逼迫他再度現身……

至於娜塔麗？

羅坦德吉利隱約記得，傳承記憶的最深處，有著那位祖先對於另一條龍的思念與懷戀。

不過這種感情經過一萬年的銷蝕，已經變得十分模糊了。若不是對方提起，羅坦德吉利是絕對不可能朝那個方面想的。

等等……

羅坦德吉利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性：那個少年……該不會就是自己的祖先所愛過的，同時也引發了西大陸破滅之日的，名為“艾洛·冥日”的邪惡魔龍吧？！

不過這樣的話，一切就說得通了……

對方在開始的時候交給自己如此強大的力量，並進行指導，亦並非是看好他的才能和天賦，僅僅只是因為那位祖先所遭遇的悲慘結局，最多加上黑曜石給自己帶來的災禍，在對他進行補償罷了……

“雖然看起來這個場面一副即將崩盤的架勢，但是你也沒有到達山窮水盡的局面。混沌魔法的妙用很多，即使是臨場突破也並非是不可能之事。其實也許是命運吧，如果你沒有將它吞下去的話，此刻可能確實無法翻盤了，但是只要你——”

艾洛不曾察覺羅坦德吉利的沈默有什麽不對勁，他依然在為小綠龍分析著可能翻盤的方法。

“夠了，艾達華爾。我現在完全不想贏下這場比賽。”羅坦德吉利突然出聲打斷了他的話，“我要直接投降。”

在明白了“自認為”的前因後果之後，他突然就開始覺得自己此刻正在進行的戰鬥是毫無意義的。

自己正在為之征戰和奮鬥的存在，赫然正是導致了他家破人亡的間接性罪魁禍首。雖然羅坦德吉利知道，這一系列災難並不能完全地怪到這條龍的頭上，但是對方畢竟是毀滅了西大陸北部的魔頭啊。

要他繼續這場戰鬥，要他繼續成為對方手裏的棋子，去接受這種來自於愧疚，蘊含著補償性質的施舍，他做不到。

“我無法接受我目前正在做的事……”羅坦德吉利的音調越發顫抖，“我很抱歉……”

腦海中，艾洛認真的聲音頓時止住，最初的邪龍之神似乎感到了他內心的情感，也不再言語，兩邊都是仿佛無休止的沈默。

“可是——”又是好幾秒的沈默過去，艾洛才再度開口，“可是你是無法投降的，因為這是無限制決鬥。況且看對方的架勢，如果不能將這口氣出出來，是不會允許你下場的。”

“……我知道了。”

面對艾洛的說辭，羅坦德吉利的眼中閃過一絲掙紮，很快給出了答案。

下一刻，面對著喬舒亞仿佛洩憤似地甩出的一個巨大能量球，羅坦德吉利竟是不擋不避，硬接了這喬舒亞的含怒一擊！

“什麽？！”一直在觀察著他動向的喬舒亞見到這副場景不由大吃一驚，“不可能！他難不成想自殺？”

“他瘋了嗎！這種自掘墳墓的行為？”看臺上，“N”和“H”也不由得站起來，難以相信自己看到的畫面。

“即使……即使看起來確實是相當劣勢，他應該也用不著這樣……到底發生了什麽？”

“看，那家夥想自己尋死了。”沙思卡冒險團的休息室內，戰敗而歸的依耶塔暢快地歡呼一聲：“看到沒有！這就是你們應有的下場！”

羅坦德吉利的舉動無疑讓所有正在關註這場戰鬥的人感到震驚，甚至連競技場內的嘈雜都被定住了一瞬，反應過來的人們立刻又爆發出接二連三的歡呼，還有不少對他的嘲笑譏諷混雜在龐大的聲潮裏。

雖然不清楚為什麽會這樣，但毫無疑問，沙思卡冒險團總算是扳回一城！他們獲勝了！

“對於現在的情況，你有什麽想法……”金發少女“N”微微蹙眉，轉頭看向坐在身旁的“H”。

“不，你別看我，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H”的眉頭也緊緊皺著，一邊搖頭，一邊將困惑的視線投註在羅坦德吉利身上。

“看起來很像是那兩個家夥產生了矛盾，但是假使真的如此，他們又怎可能一起跑來嘉特分部，做出這種荒誕的行為呢……”

“真的看不明白啊……”

不管這些人如何困惑，戰鬥的懸念確實是徹底失去了……

毫無疑問，在一陣巨大的爆炸聲之後，力量用盡的羅坦德吉利被生生炸飛了出去！

“……該死……”

羅坦德吉利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體會過這樣的痛苦了，似乎從記憶中那個夜晚以後，就再也沒有過了。然而這一次完全不同，這是他自願接下的一擊。

其實羅坦德吉利並不懷疑，如果自己繼續按照艾洛的指導行動，那麽打敗喬舒亞可能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但是那樣的話……

身為龍族之高傲何在？他那雖然微弱卻依舊向往著正義的心何在？

即使前世很可能因為背叛而死過一次，羅坦德吉利也依舊堅持著一些底線。

所以，這次爆炸不但一次性粉碎了他大部分的骨骼，還重創了好幾個重要的臟器。若非龍族生命力強悍，只怕現在就已經死了。

只不過，死恐怕對現在的他來說才是最好的結局。

“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停止了抵抗，不過既然你想結束，我就給你結束。”

喬舒亞在安德魯的守護下走到了垂死的綠龍身邊，冷冷地打量了一下對方，確認他是真的沒有再戰之力，才高舉起斬馬刀，幹脆利落地砍下了巨大的龍首。

……

自此，羅坦德吉利敗退，沙思卡冒險團成功將比分扳成了1：1。

“差點忘了，小吉利還沒成年，所謂叛逆期的孩子嘛……果然相當麻煩啊。”

而休息室內，艾洛終於不再斜躺在座位上了。

他坐了起來，面露無奈地看著屏幕上正在和觀眾們一起狂歡的喬舒亞，將紅茶一口飲盡。

“算了，都睡了這麽多年，也不知道實力是不是衰退得太多……沙思卡冒險團是嗎，對於薩羅·尼爾福斯與諸神的憎恨，就先讓你們稍微領受一點吧。”

就在羅坦德吉利心有餘悸地回憶著被斬首的瞬間，一臉覆雜回到通往休息室通道的時候，他看到艾洛站在那裏等他，身上依舊穿著那件灰色的長袍。

“……那個，對方很厲害，要小心一點。”小綠龍猶豫了一會，還是忍不住開口提醒他：“如果你也輸了，那我們就真的全完了……”

“哦呀？”艾洛聽到聲音，不由扭頭看向歸來的綠龍。

“真是受寵若驚啊，你這算是在關心我嗎？這樣的我？”不著痕跡地確認了某些事，艾洛盯著羅坦德吉利的雙瞳裏帶上些許笑意。

這條小龍雖然固執了點，但是性格很不錯呢，至少比起他的祖先，可要容易相處多了。

“我才不會關心你這個……這個到處制造麻煩和悲傷的家夥！”聽到他的反問，羅坦德吉利頓時猶如被踩到尾巴的貓，不但渾身僵硬肌肉緊繃，更是拋去了自己最後恪守的鎮定，開始沖著對方叫喊起來。

只是當他真正對上那雙深邃的黑色眼眸，滿腔怨憤和怒火頓時像被潑了一瓢冷水，毫無道理地熄了下去。

“別、別誤會！我只是……”他慌不疊地躲開那道視線，嘴裏的聲音猛然降低不少，呢喃著不仔細分辨根本聽不清楚的話語。

“我只是不希望就這樣被抓進監獄裏而已……而且是因為你這種家夥。”

“好了，我都明白。”艾洛搖搖頭輕笑一聲，“我理解你的選擇，羅坦德吉利。”

他一邊往前走，一邊頭也不回地說道：“如果是換了當年的我面對你剛才的情況，說不定我還會做得更徹底和絕情一些……很難單純地去怪你啊，這種事情。”

“……說到頭來，也無非是命運在暗中作祟……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哦？不過卻是不需要擔心我的安危。”

“因為啊……”艾洛忽然回過頭來，朝著羅坦德吉利露出一個後者從沒見過的，溫柔的笑容。

“——像我這樣的惡龍，在遇到真正的天命之勇者之前，可是不會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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