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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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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起天涼,畫廊檐角掛了霜。

莫問朦朦朧朧間醒來,望著床帳呆了一會兒。

他有月餘沒去上朝了,每日裏醒來睡去無所事事,困於方寸之地難以回圜。

日間,有人小心翼翼地走進王府裏來,臨進門還回頭張望了半晌生怕身後有人跟蹤。

那人進了大門就熟門熟路地奔著後院去了,顯然是個熟客。莫問那時正抱著胖呆餵飯,見他匆匆進來便放下了貓,問,可有急事?

“王爺,沒有任何原因就停朝多日您就不擔心嗎?停朝也就罷了,宮中已多日不許人進出了。”

“王上封鎖宮門自然有他的理由,況且十二少卿皆在就算需要誰去探明情況也輪不到我吧。”

“王爺,您是唯一可自由進出宮門之人,望您以江山社稷為重前去了解情況以使百官放心。”

莫問不語,卻到底還是將事兒放在了心上。不曾想副將去過之後回稟內容會與那人如出一轍。莫問心裏一沈,漏液朝著李府去了。

他在這天涼城中待了六年,如今遇著事兒了才發現竟然只有這麽一個點頭之交可在匆忙之際叨擾。他以為是自己多想,問明情況便可安心誰料開門的小廝告訴他李大人已經離家五日不曾回來了。

那個時候莫問才知道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員在幾日前就盡數消失了,人間蒸發一般。

從李府裏出來莫問就像丟了魂,不管不顧地一心只想去宮中看看。行至正陽門前才發現宮門確確實實上著鎖,就連守衛都已經全部換過。有人在他眼前玩兒了一記貍貓換太子成功將整個大楚朝廷架空。

理智告訴他這樣想實屬荒唐但感性又不住地催著他的心思往更壞的地方走,他甚至想著若是真的有敵國的人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進了宮幾天時間已經足夠其將一切都處理妥當。

莫問瘋了,他馬不停蹄地趕回府中之後就帶著幾個近侍朝鄰城去了。第二日傍晚,帶著鄰城兩萬駐軍歸來。他身後的馬背上綁著鄰城那名不見經傳的守將。

他帶著人進城門的時候幾乎沒花什麽力氣,僅用一支箭射落了城墻上的旗幟。守軍低頭望了一眼看見他身上再醒目不過的銀甲黑袍就主動開了門。

浩浩蕩蕩兩萬人把長安道堵了個水洩不通。終於,他還是向著他心心念念護著的大楚百姓舉起了劍。

當日諸侯會盟有人對他說惟願莫將軍手裏的屠刀永遠不會懸於自己頸間。莫問滿心以為自己一生都不會背離百姓不會行自戕之事,沒想到才半年而已一切就開始崩塌。

腳邊就是深淵萬丈,幽谷裏是魑魅魍魎,為了不讓心愛之人受傷的信仰,莫問掙脫萬鬼的束縛孤身一人穿過霜風劍雨行至陣前馬上。

守宮門的都是從未上過戰場的侍衛,看似無堅不摧實則不堪一擊。守將是個粗人,剛剛娶了小娘子,前日裏還來找莫問說想要上戰場保家衛國希望虎噬軍能收留他。

連天的烽火中,莫問握著霓虹的手微微發抖,他的手刺痛,眼刺痛,心刺痛,但他義無反顧。

漫天的箭雨連著火飛上宮墻,大楚兒郎的屍身從高墻上不斷飛落,但莫問一眼都未多看,他帶著人從側門長驅直入直奔承慶殿而去。

大殿內,酒過三巡氣氛正盛。

莫問一身血腥氣帶著浩浩蕩蕩的隊伍從正門走進來,那一霎,像極了地獄裏的十八閻羅。

敲編鐘的姑娘一楞,木槌從手中滑落發出“錚”的一聲。

原本氣氛正歡的大殿瞬間安靜下來,只有寒風吹得莫問的戰袍獵獵作響。

太後在徐離文淵身側坐著,雙手握在一起掐得指端沒了顏色。良久,她輕聲問了一句,成王,請你不到如今卻不請自來,是覺得少請了這幾萬人嗎?

城門剛剛破開,後備之軍正大批湧來重華殿前。莫問站在首位,不能進亦不能退。

徐離文淵那時正在往酒樽裏倒酒,看見莫問執劍站在大殿的另一端一時看得呆了。晶瑩的液體順著酒樽流出來流了滿桌滿身。他淺淺地笑了一下然後拎著酒壺起身。

莫問怔怔地看著他走進,結巴著低聲道,我不知道......

他聲音太輕以至於自己都難以分辨聽到了沒有,就在他準備再說一遍的時候徐離文淵就已經到了眼前。

徐離文淵笑,目光中滿含柔情地望著他,朗聲道,來,往胸口刺,孤王說過天下都能分你一半,其實一半哪夠,全部贈你又如何,孤王現在就兌現諾言。

莫問臉色灰白地看著滿堂賓客,微不可察地退了半步。

“來!刺啊!這不是你今日來的目的嗎?怎麽猶豫了?”

身後的楊天看莫問楞著心下著急就喊了一聲“明帥”,言下之意是說雖然我們本來是想救駕的但您只要一聲令下要反也未嘗不可。

徐離文淵回身轉了一圈,手指指著滿座朝臣,話卻是對莫問說的。他說,莫將軍,坊間盛傳你是專挖人心的魔頭,無意間提起能止小兒夜啼。你不置一語只當百姓不了解你。今日在座各位,文臣,武將,哪一個不是一心殺你,你卻只當他們是外人,一句重話都不曾說過。我呢,我一心愛你,可這是你第幾次拿劍指著我了?

徐離文淵湊近了些,一只手攀上莫問的脖子,手掌順著後頸探進衣服裏,然後輕輕吹了一口氣,低聲道,孤王胸口舊痕猶在,王叔要看嗎?

莫問怔怔地站著,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徐離文淵淺淺一笑,退開了些,然後拉過莫問握劍的手將滿滿當當的一壺酒倒在了劍上。

鮮血摻著水從劍尖滑落,落了滿地的粉紅色。

“孤王把心都掏給你了,你卻覺得血腥。”言畢,徐離文淵擡腳就蹬在了莫問胸口。

莫問踉蹌了兩步,撞在旁邊的桌子上,手掌撐在桌沿上停了片刻。喉嚨裏泛上來一股濃重的血腥氣,他低著頭,將嘴角的血跡擦幹,然後回身跪到徐離文淵身前,拱手道,微臣罪不可赦,請王上責罰。

眼前人劍眉向上揚著,冷冷看著他,問,愛卿可知自己所犯何罪?

“私自調兵仗劍上殿濫殺無辜。”

“最後一次機會,孤王問你,所犯何罪?”

莫問沈默著,不發一語。

“孤王在問你,你聽到了嗎?”徐離文淵回身抽了佩劍,劍鋒直指莫問喉頭。

李景華猛地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跑過去擋在莫問身前,啞聲道,王上,莫將軍此舉想必有他自己的理由,還請王上查明真相再做定奪,況且王爺的為人您是了解的,即便他有錯微臣也相信他罪不至死。

徐離文淵忍不住笑了一下,舉著劍挑起了李景華的下頜,他說,莫卿的為人孤王自然了解,但孤王並不是很了解你的為人。李卿,孤王是不是說過不準你背叛我?你們一個一個的,可曾將孤王的話放在心上?

百官中不知是哪個按捺不住的見此情景忍不住插話道,王上,莫問嗜殺成性又意圖謀反,其罪當剮!

“王叔膽敢如此亂來只因他是莫問,孤王縱著他,爾等若如此,誅九族。”徐離文淵回頭看了一眼那急不可耐等著看戲的人,輕飄飄地說了一句,然後甩袖走回了上位。大殿上一時安靜得似能聽見落花。

今日是國宴,楚子大宴群臣,該到的不該到的都到了。那設局之人挑在這個時候把莫問引進局中可見他從一開始就想要莫問的命,斷不會聽了徐離文淵一句話就讓此事無聲過去。

徐離文淵的臉色在詭異的沈默氣氛中越來越難看,良久,他說了一句,今日王叔會來,只因收到了孤王的詔令,重卿家無需多想。

徐離文淵一向是個獨斷專行的,誰若是撞在他氣頭上說不定下一秒就落個五馬分屍的下場。話已至此,眾人已經沒有立場再說什麽,只有陸陸續續散去。

百官朝著正陽門走,太後坐在原位上楞了半晌,然後轉身趕在徐離文淵之前去了承慶殿。

進了正門她就奔著寢宮去了匆匆忙忙地在暗格上東翻西找。

吳繼周跟在她身後一邊攔一邊問,太後娘娘,您要找什麽吩咐我們下人就行了,哪還用自己動手。

滿身華貴衣衫的女人好像沒聽到一般不停地翻找,連頭上的珠翠都散了。

徐離文淵從她身後過來,冷聲道,母後可是掉了什麽東西?

她轉身,失魂落魄地看著自己的孩子,半晌才問出了一句,辰風,虎噬軍的虎符是不是在你手裏?成王那日到底上交了沒有?

徐離文淵停頓了片刻,回身坐到椅上,不耐煩道,國事有我在,總歸不會亂的,母後過於操心了。

她一楞,扯出一個飽含風雪的笑容來,然後應著“是”緩步走出大殿。直到走到落雲宮舊址上才忍不住停了下來,就著慘淡月光看了看自己的影子,低語:虎符在誰手裏根本就沒有分別,大楚的軍隊到底是莫問的還是大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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