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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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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一早,李府裏就來了客人。李景華披著厚衫從後院裏過來,即便已經穿得夠多迎風走了幾步之後還是沒忍住咳了兩聲。

幾個客人見此慌忙起身去迎,恭恭敬敬地頷首道,李少卿,叨擾了。

“無妨,幾位露夜前來想必是有重要的事兒,請講。”

來都來了,人都已經坐在李府裏了,但此刻面對李景華的問詢眾人卻面面相覷沒了聲音。

李景華心下了然,然後擡手將桌上的棋盤擺開,說,前幾日看到一個棋局,苦思不得解,不如各位幫我想一下?

眾人沈默了許久,然後蘭臺令走出來坐到了李景華對面。

時至上午棋盤上依舊一團亂象,幾個觀棋的人中終於有人耐不住性子說了一句,李少卿,我等今天來不是來下棋的。

李景華好像聽不懂此間風聲鶴唳一般,專心於棋局,撚了撚手指,將白子落下。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蘭臺令在跟了一子後,忽然擡頭問李景華道,北境軍將領進京了,李少卿見過了嗎?

“我這幾日一直病著,不曾入宮。怎麽了?”

“李少卿,若是我說將莫問拉下高臺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您加入嗎?”

一直面無表情的李景華忽然擡頭,斂眉,一口氣嘆得悄無聲息,他說,莫將軍為國盡忠出生入死沒有得罪各位吧。就算他冒天下之大不韙差點做了男後不也沒成功嗎?王後變作了王爺也是仰仗了各位。

“李少卿,王上是怎樣的為人我想您比我們清楚,只要莫問還在一天江山就不會穩。”

身後有人忍不住笑了一下,插話道,蘭臺令,您說岔了吧,照您這麽說亂天下的就是王上不是莫問了。

蘭臺令一個眼神兒都沒有分給身後的人,臉色卻黑了幾分。他沈默了半晌,然後對李景華道,李少卿,江山穩不穩不能僅看一個人的意願,我想您明白我什麽意思。

李景華頓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白子,順手從桌旁的花枝上折了一片枯葉丟進茶杯裏。

“勝負已分”他說。

蘭臺令一楞,隨後又聽眼前人補了一句,桌沿兩杯茶和我剛剛甩袖時放進去的藥加起來便是劇毒,棋局開始時你沒喝,現在也不必喝了,所以我丟了臟物進去。

“什麽意思?”

“此局名為千裏獨行,不論何種走法均為死局。而它讓人聞風喪膽的地方在於,從古至今受邀參加棋局者無一生還。”李景華站起身來走向身後的隔間,拉開門,讓開身子留出視野來。

椅上一襲青衣端正坐著的人,正是他們口口聲聲要置於死地的莫問。

眾人皆是一驚,一瞬間竟然忘了拔腿跑開或者說些什麽為自己辯駁。

“爾等屢屢如此作為,他知道嗎?”

奕棋的,觀棋的,一時都靜默無聲。有人擡頭看了莫問一眼,然後慌慌張張地左右張望了片刻發現無人動作之後便撐著膽子說了一句,不知道,當然不知道!

蘭臺令聞言狠狠皺著眉頭,反問,不知王爺口中所言是指誰?

莫問起身,緩步走上前去,傾身湊近了,低低地問了一句,他默許了是嗎?

眾人今日敢來便是敢為天下先早已做了萬死的準備,只不過沒想到看似周密的計劃會崩裂地這麽快。

蘭臺令手中還有一顆未落下的棋子,他盯著棋盤看了半晌,最終把棋子放回了棋盒。轉身,剛好撞在莫問腰間的霓虹劍上,他頓了一下,說,成王敗寇,今日之局一敗塗地我等認了。但王爺,我不信有誰能只手遮天。

莫問背光站著,身形投下的陰影剛好籠住整個棋盤,他居高臨下地掃視了一圈面前的人,然後伸手幫蘭臺令扶正了發冠。

“我是個什麽人各人心中自有定數,你們若執意覺得我若不死後患無窮的話就盡管設局。我在王府裏等著。”

來的時候眾人信誓旦旦準備將當朝最大的權臣從高臺推入地獄,走的時候他們都低著頭快步走出院子一秒都不敢多留,生怕一個猶豫就惹得身後的人改變了主意。

李景華扶門扉站在一旁看著眾人遠去,低聲說了一句,不論你做何感想,我是想幫你。

莫問無言,腳步匆匆地離開。行至院中又忽然想起來什麽,回頭,深深鞠了一躬。

“等等!”

“怎麽了?”

“我馬上要進宮,王爺也是嗎?”

進宮的路上經過長安道,莫問忽然想起什麽就說了一句,我以為在想要我死的朝臣裏你會是身先士卒的那一個。

李景華笑了一下,說,王爺雖說不是絕無二心,到底也不是個奸佞。戰神又不是說找一個就能找一個,豈能隨意陷害。

“原來還有人肯為我說話。只不過世人喜歡認我做攝政王野心家,你這麽說聽著反而有幾分耳生。”

濃烈的陽光透過馬車簾子照在李景華臉上,他瞇了一下眼睛,輕聲道,你要成全他的天下,我自幫你護著。

長風入耳發出呼呼的聲音,莫問頷首接了一句多謝,算是沒聽到後面半句。

莫問和李景華不一樣,李景華從底端走上來每一步都受人肯定,而莫問,每一步都艱難險阻九死一生,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他也想多一個摯友,卻又難保眼前的不是局中局。

徐離文淵那時正在案邊批奏折。有人推門進來帶得整個大殿都被陽光照著,他下意識擡手擋了一下陽光,然後半瞇著眼睛看向來人,看到眼前人是莫問之後他頓了一下,恍覺是夢境。

他只當是夢可是夢中人又真真切切地跪在了他眼前,一言不發,只將虎符高高地舉過頭頂。

徐離文淵楞楞地喊他,明容。

他本想好好說話的,嗓子裏卻像含了沙。

“明容,我沒有要收你虎符。”

莫問擡頭,直直地看進他眼睛裏,口中說著,我不相信二十年不曾回京的北境軍將領這次回來只是巧合,更不相信那些人有那麽大的膽子在你不知道的情況下對我動手,至於你到底知道多少,我不敢想。

徐離文淵想去拉眼前人起來的手忽然頓住。他轉身,一腳踹倒了身後的案桌,奏章筆墨傾了滿地。

“當初若不是你自封為帥若不是你領兵回京後面的事情都不會有!”

“只這一項,就足夠我被釘在恥辱架上受千刀萬剮嗎?足夠你一次次謀劃不惜汙了自己雙手嗎?”

“高處不勝寒,身在高位每一步都不由人,王叔明白嗎?” 他太早就學會了保護自己,他知道要做君王不僅要仁慈和隱忍,還要有手段和絕情。而他要做一個好帝王。 古往今來但凡最後登上帝位的,誰不是腳下白骨成山,血流成河。

莫問起身,將案桌扶正,恭恭敬敬地將虎符奉上,口中念著,大概你是對的,你總是對的。

等到眼前人已經走遠,陽光重新被阻擋在門外徐離文淵才略微回過神來,擡頭,看到李景華在旁邊。

“王上本不必如此的。”

“孤王以為你懂我。”

李景華直直地看著他,說,我懂的,我比天下任何人都要明白王上在想什麽。我知道王爺是您心頭好,無論如何都不想放手。可我還知道您是天選之子為江山而生,在您心裏,再深的情意對上江山就是一文不值。

徐離文淵擡手捋了一下額前的碎發,然後將地上的奏折都撿了起來。他好像老了很多,面容間盡是疲色。

“李卿,今天說這話的但凡換一個人明日就會橫屍長安道。”

“微臣也不過是仗著自己還算有用鬥膽說兩句罷了,若是王上不想聽,微臣就不說了。”

等到沿著宮墻一路走出楚宮莫問才驚覺胸口悶悶地痛。他按著胸口停了半晌,然後吐出一口黑色的血來。

若不是今天舊疾覆發他都要忘了自己還在病中,一直都未痊愈。他前腳踏進王府後腳太醫就到了,診斷結果只有四個字:急血攻心。

虎噬軍的明帥,大楚無往不勝的戰神這次真的倒了下去。病的迷迷糊糊的時候他感覺額頭上冰冰涼涼的,睜開眼睛,床畔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辰風,你好久沒來過我府裏了,好久好久了。”說著他下意識就要把眼前人拉進懷裏。

徐離文淵將人按了回去,替他換了一個冰袋,口中哄著,別鬧。

一番折騰下來莫問清醒了很多,他盯著床帳楞了半晌,然後跌跌撞撞地從床上爬下來,跪到徐離文淵腳邊,說,求王上開恩,賜臣歸隱。

“給我一個放手的理由。”

“因為,因為相信一個身在高位的人真的很蠢,相信只要真情夠真就能長相廝守更加愚蠢。母妃就是前車之鑒。”

徐離文淵站在離莫問兩步之遙的地方盯著已經燒糊塗的莫問看,張了張嘴,卻到底什麽都沒有說,一身墨色織金的袍服盡顯威儀。

五年,從莫問牽著少年的手扶他上位到如今也不過五年,眼前人就已經變得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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