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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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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應渺從禦史臺出來之後就一直在房間裏打坐,等著線報上的消息傳來,但凡宮中有異變他就帶人沖進宮去改天換命。

說起來也算是準備充分一應俱全,只不過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困意最終還是戰勝了對好友的關心,還沒到後半夜他就睡著了。

莫問第二天一大早回來的時候蘇應渺正鼾聲震天,聽見隔壁房間開門的聲響瞬間驚醒,迷迷瞪瞪地起來扒在門口喊裏面的莫問,王上沒為難你?

莫問正拉開抽屜找東西,不知道聽到他的話沒有,只隨隨便便“嗯”了一聲。

“找什麽呢?”

“創傷藥。”

“你受傷了?”

“沒有。”

“沒受傷找創傷藥幹嘛?”

莫問拿到東西回頭看了他一眼,說,我回宮裏了,外面的事情你來安排,不要鬧事兒。

蘇應渺一臉莫名其妙,還不待問清楚就見人已經走遠了。他呆了一會兒,回到床上,翻了個身,攏了攏被子就繼續睡了。只要被子在手裏,管它外面是風霜雨雪還是世界末日。

再回到宮裏,吳繼周正等在承慶殿前,遠遠地看見莫問過來,將人攔住,頷首道,莫將軍,王上有旨,沒有召見不得入殿。

莫問沈默,吳繼周不敢看他只能低頭盯著玉階,良久,低聲道,還望將軍體諒老奴。

莫問看了他半晌,轉身離開,卻在邁出承慶殿大門之後一轉身翻過宮墻從偏殿進去了。

徐離文淵正披著外袍站在一面巨大的銅鏡前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悲喜難辨。腳步聲很輕,但還是嚇到了少年,他急急地回身,看清來人之後忽然後退了一步,不知是放松還是緊繃。

“阿翁呢?我不是說了不準任何人進來嗎?”

“你明知道他攔不住我。”

徐離文淵看著他一步步靠近莫名其妙就慌了神,跌跌撞撞地後退,砰的一聲整個身體砸在墻上,莫問靠過來,兩個人面對面,呼吸交纏。

“莫卿進孤王寢宮的意思是?”

“我來送創藥。”

“宮中太醫成群還治不了這小小外傷嗎?”

莫問淺淺地笑了一下,對著眼前低著頭不敢看他的少年忽然起了壞心思,湊近了些,啞聲道,你會告訴太醫自己身上有傷嗎?我想知道你如何解釋這些傷痕的由來。

徐離文淵有些怒了,雙手緊緊扯著衣擺,咬著牙,勉力讓自己不去直視眼前人。

莫問擡手,一點點撫過少年的臉頰,然後順著薄薄的外衫一路向下,最終,停在少年後腰上,半晌,他笑了一下,然後硬生生把徐離文淵揪著自己衣擺的手扯到身前來塞給他一盒藥膏,然後傾身在他耳邊說,你自找的。

“是,我心甘情願。”

“口口聲聲說著愛我,怎麽如今又掛著一副悲傷面孔?”

“那日盛怒的是你,今日溫言軟語的還是你,只是想不通,你靠近我的理由是什麽。”

莫問的手還握在少年的手上,他動了動拇指輕輕刮了一下,低聲道,人事荒唐,高堂明宴都可頃刻間覆滅,要什麽理由。

徐離文淵擡頭直視那雙清冷的眸子,腳下一動沒站穩就那麽靠在了莫問懷裏。莫問一怔,退開半步,說,早朝就免了吧,腿軟就回去休息。

後來的早朝上百官中間就多了一個莫問。他一身將服從殿外進來引得朝臣側目,眾人中間響起細碎的議論聲。莫問站在首位,回頭看了一眼,眾人便都噤聲了。

他身上有旁人難以企及的淩厲氣場,那是戰場上流過多少血殺過多少人換來的風度,雖然他原本不想用腳下的白骨去換取什麽,但累累戰功還是把他推到了如今的位置,翻手間天地變色的位置。

徐離文淵從側門進來,看見莫問頓了一下,然後移開了目光。

李景華掃了一眼身後的百官,然後回過頭來對著上位的楚子拱手行禮,提了一個“招賢令”的建議。

話音剛落反對之聲四起,文弱的書生輕咳了一聲說,我知道在場各位都等著自己的孩子繼承衣缽,怪我輕飄飄一句話就想毀了你們這麽多年的期待壞了老祖宗的規矩。但我今天要說,“招賢令”是為國家招攬人才,逢此亂世諸侯並起英雄輩出,我希望千年後名垂青史的能者都在我大楚國史上。

“李少卿說笑了,為了國之富強我等即刻脫帽離朝又如何,只是這招賢令前所未有,選賢用能沒有既定程序,如同霧裏看花一樣不真切,而眼下鄭國蠢蠢欲動,朝中不宜有大變動,以免給敵人可乘之機。”

李景華頷首站在原地,一點餘光都懶得分給身後義正言辭反對的世家大族,只淡淡地對上位的楚子道,正因國勢危急才要改革,若是秉原先之法任人才外流和坐以待斃等著敵軍圍城有什麽兩樣?

“李少卿這麽說是認定了天下會亂嗎?周天子在上盡心竭力地治理著天下,江山若真的要崩塌也輪不到我們操心,李少卿多慮了吧。”

就事論事的討論眼看就要變成爭執,徐離文淵打斷諫官的發言,沈聲道,行了,此事暫時擱置,容後再議。

在朝堂上他沒明確表態,憋了一肚子氣,回到承慶殿以後就開始在大殿裏亂走,用力過猛還踢飛了一只鞋。

吳繼周端著托盤躬身站在一旁,說,王上,這是今天的加急奏疏。

徐離文淵抓起一折用力扔到地上,恨聲道,若論官職論地位,李家三朝座師,在這朝堂上誰人能比,李卿都不在乎這一官半職怎麽旁人就死咬著不放!覺得孤王好糊弄還是怎樣?

吳繼周弓著身子把腰彎得更低,安靜站在一旁一言不發。

莫問從殿外進來,緩步走過來撿起地上的奏疏交到徐離文淵手上,說,脾氣倒是不小。

話音裏有藏不住的笑意。

徐離文淵一腔憤怒因為莫問這一句輕飄飄的調笑變了味道,他滿腹的委屈滿腹的不甘頃刻間都變成羞憤,回頭盯著莫問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偏偏莫問還是一副縱容小孩子玩鬧的態度,讓他有苦難言,一腔熱情燃起覆又熄滅,熄滅覆又燃起,最終搞得自己口幹舌燥。

少年甩袖回到案邊坐下,氣呼呼地拿起一卷案軸來,莫問跟在他身後,那麽自然地幫他研磨焚香。

好像有哪裏不對,他們之間明明不該這樣,又說不出是哪裏不對,仿佛他們原本就該這樣。

那天開始,承慶殿就成了第二個將軍府,出出入入的也變成了兩個人。吳繼周也從原來的守在外殿變成了守在殿外,然後望著裏面的兩個人無聲嘆息。

黃昏時天色漸暗,莫問趕在最後一點暮光消失之前從城郊鹿場趕回楚宮。

承慶殿正殿裏燈火都亮著,莫問信步進去看到大殿中央站著一個人,正信誓旦旦地說著天命星象,說千年難遇的帝星此刻正高懸於楚宮正上方,一統天下指日可待。

那人一副邀功的姿態聽見身後有人來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

莫問連眼角的餘光都沒分給他,從他身邊擦過徑直朝上位的少年而去,拿過案上的茶杯昂首喝了大半,然後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外面好冷。說完就一動不動地盯著眼前人看,等著他回應。

徐離文淵無奈地招招手示意觀星使退下,看了莫問一眼,溫聲道,莫卿今天忙得沒吃晚膳吧,小廚房剛送了點心來,嘗嘗吧。

莫問一副得意的樣子坐下,說,我以為王上不會註意到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兒。

“我在意的是什麽莫卿不知道嗎?我……”

話音未落,莫問忽然擡頭看他。徐離文淵一頓,扯出一個蒼白的笑容來,低聲道,既想聽我說關心又不想聽我說愛你,莫卿,你當真霸道。

頓了頓,他又說,不管你出於什麽原因開始熱衷於圍繞在我身邊,莫卿,我希望你記住,我說過想納你入後宮的話不是說說而已,玉佩就算你沒收但我也贈了,只要你站在我面前,不論你離我多遠,胸腔裏這顆心都會加速跳動,我對你存的從來的不是什麽正經心思。

莫問楞著,然後快速往自己嘴裏塞了幾塊糕點,吃得像是兩年沒見過飯的人。

半晌,莫問終於就著茶水將糕點送下去,抓著前襟沈默了一會兒,喃喃道,你與其相信所謂帝運相信什麽觀星使,不如問一問我,能為你盡幾分心力。

徐離文淵拿著奏疏頭都沒擡,淡淡道,孤王與你,只有情動,哪還管什麽江山。

說完,好像覺得哪裏不妥,於是就又補了一句,莫卿是楚人,自當為了大楚鞠躬盡瘁。

莫問像是為了證明什麽搶著說,為了大楚不會,但如果你願,我可以掛帥出征,帝星也可以摘下來玩玩。

徐離文淵終於肯擡頭看他,清亮的雙眸中悲傷難掩,他說,明容,你就是仗著我心裏有你才反反覆覆要在我這裏證明自己。

話音剛落他就起身朝內殿去了。

莫問一怔,原本準備去拉少年的手在長袖下攥了攥,又無聲放開。腦海裏不斷回轉著少年剛剛叫的那聲稱呼。

“明容”,好久都沒人這麽叫他了,真的已經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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