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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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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皇宮,就沒了周天子的庇護,徐離文淵又是戴罪之身,說要調查其實又談何容易,寸步難行。

兩個人漫無目的地在路上走著,莫問忽然說,有什麽頭緒嗎?

徐離文淵回頭看他,笑意盈盈。

“黑市。”

兩人異口同聲道。

既然有人盜了楚國原本要進貢的銅就得趕快銷贓,如果不賣出去留在自己手裏哪天要是被自己人舉報了就是謀反的罪。但說實話這樣大批量的銅很難賣出去,就算是從來不缺買家的黑市都沒幾個人敢動關乎國家命脈的東西。

兩個人裝作販蜀錦的攤販在鎬京最繁華的地段上守了整整十天威逼利誘著才得知黑市上有誰在販銅。

兩人趁早上晨霧重的時候深入人家宅院找到了鑄有楚印的銅,確定了消息的真實性。結果剛走出長巷莫問就隱隱覺得不對。

徐離文淵那時候正站在小攤販身前掏出兩個銅板來準備買兩塊新出鍋的桂花糕嘗嘗。有人疾步過來,攬住他就往僻靜處走,一邊走一邊低聲道,別回頭。

身後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跟上來的殺氣騰騰的刺客,莫問帶著人左閃右藏才終於甩脫了身後的人。不知什麽時候就進了一個荒草叢生的院子。

原本腳步踏出來的小徑上如今又滿是齊腰深的荒草,莫問怕用輕功太引人註意就選擇了從後門鋪著朽木的地方進去。

兩個人一路連滾帶爬很是狼狽。

徐離文淵左手倚在落灰的觀音像上,平覆著呼吸。在他頭頂,觀音像上垂下來一根晶亮的絲線,一只小蜘蛛順著蛛絲戰戰兢兢地滑下來,落進徐離文淵額前的碎發間。

莫問迎著光看那只蜘蛛,居然覺得那麽不可愛的生物這一刻竟然像個天使,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要抓它,結果撚起兩根徐離文淵的頭發那蜘蛛就不見了,憑他再好的眼力也無濟於事。

正午的陽光過於熱烈,透過不規整的窗柩照進來在地上形成七零八落的亮斑。徐離文淵的臉就頂在一塊亮斑上,整個人都被灼得不舒服,但他那時候根本沒來得及想太多,只是安靜註視著莫問,看著莫問捏著他的幾根頭發忽然頓住,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兩個人挨得很近,莫問能夠清楚感覺到徐離文淵的體溫,還有他因為奔跑而加快的心跳,但其實徐離文淵自己也分不清楚心跳那麽快是為什麽。長久的沈默後,徐離文淵試探著開口問,莫卿?可有事發生?

莫問連忙要抽回手去然後猛地被眼前人攥住了手腕,兩個人皆是一楞,然後莫問手上被塞了一個牛皮紙包,裏面的桂花糕熱氣未散。

“剛剛我們是在逃命。”莫問微微皺著眉頭強調了一下。

“是啊,是在逃命,但孤王覺得自己不會死,不然莫卿就不是真心護我。”

莫問隱隱覺得不對,兩根眉毛都簇到了一起,但他從來都不是能言善辯的人,只能在這強盜邏輯面前敗下陣來,張了張嘴最終卻什麽都沒說。

破廟裏一夜,徐離文淵靠在佛像身上凍得瑟瑟發抖,暗暗下定決心從今以後再也不拜神佛。輾轉反側的間隙,他回頭,看向身旁閉著眼睛的莫問,一身月白色長衫在黑暗裏尤其明顯,而吸引人頻頻側目的絕不只是那身長衫。

徐離文淵鬼使神差地湊過去,屏住呼吸把自己臉頰憋得通紅就是為了看清楚莫問的睫毛。

他自認不是個長得醜的,從小到大聽著眾人的誇讚長大,雖然其中有不少誇張的成分但也不至於到危言聳聽的地步,直到遇見莫問,他才知道原來世間竟有那樣張狂那樣冷冽萬事萬物渾不在意的人,若是僅此而已就好了,可沒過多久徐離文淵的認知就被顛覆了,因為眼前人竟然越相處越溫柔,是那種無從拒絕沁人心脾的溫柔。

公子如玉,當窮史家之絕筆。

“好看嗎?”

“啊?什麽?”徐離文淵急急地靠回柱子上,假裝無事發生,等了一會兒見莫問連睜開眼睛的征兆都沒有,他側頭看著莫問,輕聲道,這是孤王第一次離開天涼城,第一次在無聊的時候擡頭看到高大梁柱之外的東西。以前,每天都是陰郁的雲四方的天。

說著,他就側身倚在了莫問身上,莫問直起身來看他,問,冷嗎?

徐離文淵以為莫問奔波一天一定十分困倦,但此刻眼前人一雙黑瞳閃亮,不知是清醒得快還是根本就沒有睡意。

“莫卿,楚人也曾是中原大地的主人,還曾隨武王伐紂,為其清除餘黨,可陛下對我們的功績視而不見只當楚人是夷狄,意欲除之而後快。”過了一會兒,又說,莫卿,陪孤王爭一爭這天下,哪怕最後你想要這江山孤王也可以拱手相讓,只要你陪我走到最後,只要最後的結局是天下一統海晏河清。

徐離文淵本來就比莫問矮一點,此刻又半伏著,低垂著眉眼,萬人之上的他那個瞬間脆弱地像是只要莫問搖頭就隨時會落淚一般。

於是莫問點了點頭,低聲說,好。

也不知道應的是哪一句,只知道點頭說好。

我們總是嚴防死守克制有禮地守著相處的距離,但有些東西在不知不覺間就變了,比如抽屜裏過期的藥,再比如,胸腔裏越界的心。

第二天一大早,清晨的濃霧還沒散,皇城城門前賣早點的攤子就支起來了,徐離文淵是第一個顧客。老板給他做了一碗熱騰騰的混沌,端上桌的時候還加了一個包子,說是這麽清秀的少年已經很久沒見過了,一頓早餐就當交個朋友。

徐離文淵頷首,靦腆地笑笑。

老板覺得有趣就坐下來和他攀談了兩句,說鎬京最近不安全,像你這樣眉清目秀的小公子還是不要時常出來溜達吧,聽說這鄭候可是陷害不成正惱羞成怒滿大街搜查與楚子年齡相仿的年輕公子。

徐離文淵還是靦腆地笑,不置可否。

一墻之隔,莫問正站在主殿石階前獨對幾千禁衛軍。地上已經躺著很多哼哼唧唧叫疼的兵士,沒有受傷的僅剩了半數不到。

他進一步眾人就退一步,直到後來逼近大門眾人見退無可退就沖他大喝一聲:來者何人,意欲何為?

莫問右手握劍,左手拎著一個食盒,淡淡道,我來給陛下送東西。

眾人正一邊戰栗著一邊準備一窩蜂沖上去把莫問壓成肉餅,冷不防大殿內幽幽地傳來一聲:讓他進來。

莫問邁步進去。在他身後,食盒行過之處留下一道血落下來的滴痕。

禁衛軍手執武器跟在莫問身後,結果莫問到大殿中央就停住了,隨手將手裏的食盒扔上去,蓋子震開,裏面一個血淋淋的人頭。

上位的人瞥了一眼,問,十五天之期,而今期限未到你拿著鄭國長史的人頭來威脅孤,是真的不怕孤一道命令抹去了楚這個封號嗎?

莫問臉上冰封一樣的表情那一刻松動了一下,他淺淺地笑道,楚地偏遠又遍生蟒蛇毒蟲,想滅楚並非真的就像說說那麽容易。他頓了頓,又說,今天剛好是第十二天,我來是想說找到私藏貢銅的人了。至於怎麽決斷,要不要包庇其中的誰就看陛下決定了。

話說到像他這麽直接就算真的想包庇誰怕是也沒有那麽容易了,周天子好整以暇地看著他,試探道,來孤身邊,孤讓你做護國大將軍。

“卑職惶恐。”

“你惶恐?哈哈哈哈哈,你惶恐還敢拎著人頭擅闖皇宮?你讓孤的禁衛軍面子往哪放?”

莫問不語,微微低頭做著卑微的姿態。

“孤是天下共主不比他一個小小的楚子嗎?有些東西是此生都不會變的,我生在楚地養在楚地,是徹頭徹尾的楚人。”

周天子看著莫問忽然覺得他可笑,於是嘲諷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境之民莫非王臣,你跟孤講楚人?

莫問臉上淡淡的,只不過下一刻就到了天子面前。莫問高束腳的靴子就踩在天子面前的案桌上,他轉身,輕飄飄地說,踩在我腳下的,上次是龍袍,這次是龍案,下一次是什麽不得而知,但我希望陛下記住,我的耐心有限,這三千禁衛軍攔不住我。

周天子終於收了戲謔的表情,目光陰騭地盯著他說,可以,孤給你一個交代就是了,但莫將軍,你也該記住,你不是孤身一人,你護得住自己還能護得了天下萬民嗎?不要用死威脅孤,孤要是死了,流血百步。

莫問從案桌上下來,在禁衛軍的包圍下一步一步走出大殿。在他身後留下一句,陛下,百姓想要的從來都是安安穩穩,臣要的也是,若您不想動亂這天下亂不起來。

“是嗎?那孤期待來年朝覲跟在楚子身邊的人依舊是你。”

“來年再見。”

莫問隨口應著。那時候他們誰也想不到下次見面根本就不用等什麽朝覲,而他們之間,最終還是要有人死在對方手裏。英雄惜英雄,但一山難容二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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