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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0章 佛渡有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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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瑯嬛周天,因靈炁十足,凡人便是先天有甚麽不足之癥,只要生在富裕人家,又或者有仙緣遇合,什麽樣的殘缺都有痊愈的希望,若是在鐘靈毓秀之地,根本也就不會有殘障兒的誕生。然而玄珠白玉關這樣的關城卻是例外,其毗鄰中央洲陸最大的山脈,瘴癘頻頻,畸形兒也比別處要多。這乞丐仰頭望著阮慈,顯得十分迷茫,他半邊身子已有少年人大小,還有半邊身子卻是萎縮蜷曲如幼童,雖然耳聰目明,但顯然智力也有問題,並不能和旁人對答。

仙師做事,哪到凡人置喙,周圍凡人雖然都在偷窺阮慈的動靜,卻無人敢指指點點。姜幼文走到阮慈身旁,嘆道,“這是何方故人?端的可憐,我……”

他本想說,‘我來試試治好他’,但望了這乞丐一眼,卻是微微一怔,嘴唇囁嚅了幾下,退到一旁去。這人魂魄本就殘缺不全,是以化為人形,也是這般,要修補這樣的殘障,姜幼文的修為還遠遠不夠,而且便是修補好了,也沒有什麽好處,魂魄越完整,感受到的思歸之念便越強,甘願這樣也要不斷在凡人中輪回,逃避忘川的修士,定然有極其強烈的執念。這其中很多事也不是他現在能打問得太清楚的。

阮慈將那乞丐仔細望了一會,輕聲問道,“值得嗎?他走了好幾百年了,沒了他……你的輪回變得更痛苦了。”

以她如今修為,自然能看清殘魂心中的情念顏色,和記憶中相比,要更加負面猙獰,長此以往,殘魂恐怕會漸漸忘卻心中的執著,變為沒有任何存在意義的怨魂野鬼。對他來說,此時這落魄不堪、扭曲痛苦的凡人之旅,並非是真正受苦,倘若在不斷的輪回中,遺忘了自己這樣做的初衷,那才會讓一切變得好無意義。

提到‘他’,那乞丐黑嗔嗔的瞳仁中突然劃過一道光華,突然指著阮慈腰間嬉笑起來,意甚親近,拍手笑道,“他!他!”

阮慈眼神一閃,從懷中取出一枚念珠,柔聲道,“你還能感覺得到嗎?”

她將那念珠放入乞丐手心,絲毫不嫌臟汙,那乞丐一下攥緊了那仿若白玉一般的小小念珠,呆板神色中,乍然間現出一絲極為人性化的溫柔喜樂,這一剎那,似是有一人透過他的眼睛真正望向了世界,望向了手心的小珠子。那小珠子之中,亦是湧動出一股歡欣慈悲,似是與他重逢也十分歡喜。乞丐怔然許久,突然又落下淚來,舉著珠子靠在臉側,急切地撫弄摩挲,仿佛想將自己所有一切,都補償給這小珠子。

阮慈久久地凝望著這一幕,仿佛又見到靈遠圓寂前那釋然關切的笑意,她輕聲道,“送給你了。”

她伸手一指,小珠兩側便延出兩道金光,化為那閃著靈氣的鎖鏈,環過乞丐脖頸,剎那間靈光閃過,原本臟汙不堪的襤褸服飾,已化為錦衣美飾,乞丐周身汙穢盡去,除卻形體依舊殘缺,便仿若是大戶人家子弟一般。但他卻毫不在意,只是捧著小珠,小心翼翼地望著阮慈,像是未敢相信她的話。

阮慈笑道,“我說了是送你便是真的,放心罷,不會弄丟的。”

又對姜幼文道,“你將你的眷屬借我兩個。”

金丹修士的內景天地之中,已可收納築基修士,只是阮慈素來不喜這些,身邊只帶了王盼盼一人而已。這件事原也不適合讓上清門人去做,姜幼文十分爽快,隨手一揮,便現出一對老實夫妻來,笑道,“這是我在游歷中偶然收下的一對夫妻,還帶了兩三個孩兒,你若想要,便都送給你。”

這對夫妻都是煉氣後期修為,看來是無望元嬰了,不過即使如此,壽命也比這先天不足的乞丐要長得多。阮慈道,“只算是你借我差使的好些,你們擡上他和我走罷。”

說著將手一揮,眾人連乞丐都消失不見,來到城中僻靜之處,也免去一番打探,阮慈取出些許靈玉,吩咐這對夫妻在城內購下房舍,道,“他活不了多少年了,你們也別想著治好他,就盡量照顧他,別讓他太難受了。待他去世之後,不久城內也會有天然殘障的小兒出生,你們在城裏好生打聽,凡是身上纏了金鎖鏈,帶了這枚念珠的,便是你們要找的人,將其接來好生照料,便是你們以後的差事。”

高輩修士隨口一句吩咐,對這些小修士來說,便是金言玉語,再不敢違逆。更何況以這對夫妻的修為,原來哪裏有在玄珠白玉關落腳的資格,這已是天大的造化,自然無有不應。姜幼文也是十分殷勤,又放出一名築基管事,令他帶人將諸事辦妥,阮慈這才對那乞丐道,“我走啦,唉。”

想要再說什麽,卻也是欲語無言,兩人立場天然不同,阮慈也不便說得太多,不然唯恐王真人不悅。她對乞丐點了點頭,轉身要走,又聽到他‘啊’、‘啊’的叫聲。

雖然沒有話聲,但她卻也可聽出他的急切,他的疑問。阮慈心下不忍,嘆道,“快了,快了,不會太久的,再……再輪回數百次吧,最多也就是如此了。”

數百次輪回,都以這樣的身體活著,縱有下人照料,不再像是此前那樣困苦,但這對修士來說,是何等嚴酷的折磨?姜幼文眼眸微微放大,那乞丐卻似乎是松了口氣,拍手又笑了起來,阮慈道,“我們走罷!”

靈機將姜幼文一裹,兩人剎那間已不見蹤跡,又來到街頭,只是姜幼文疑雲滿腹,阮慈心情郁郁,兩人都逛得漫不經心,隨意找了間茶樓品茗。姜幼文道,“此處茶樓十分特別,凡人入下三層,修士的入口在上頭,我們要飛上去才好入樓。”

說著,便領著阮慈進了茶樓,又道,“你不是每到一地,都要收集靈茶的麽?這裏頗有不少好茶呢,而且玄珠白玉關本地就出產一種玄珠茶,可要夥計奉上一些給你瞧瞧?”

阮慈道,“不用啦,不在這裏買東西,這裏是我們紫虛天的不祥之地,我也不願逗留太久,喝杯茶我們就走罷。”

她微然一嘆,從靈獸袋內捧出王盼盼,撫著它的毛發輕聲道,“求仁得仁,盼盼,這都是你們自己的選擇,別為他難過了。”

王盼盼蜷成一個小團,眼淚卻是早已沾濕了毛發,猶自在不斷抽泣,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阮慈嘆了口氣,又將它收了起來。對姜幼文道,“幼文,我問你,如果有一日我告訴你,或許我能破開宇宙隱秘,打碎瑯嬛周天的道韻屏障,你會助我嗎?”

姜幼文毫不考慮地道,“那是當然。”

他想了想,又道,“蘇景行也一定會助你的,沈七就不好說了,這人心裏只有他的劍,不過應當也會的。誰不想到天外去耍耍呢?”

見阮慈笑而不語,想了想又道,“我覺得李平彥也會助你的。還有你姐姐,還有鳳羽姑娘,都會助你。便是我們死了,你也不用往心裏去,你又何嘗逼迫過誰呢,這不都是我們自己選的麽?”

阮慈道,“那倘若我要你做的事,不但要你死,而且還要你死後也不能去往忘川,要這樣痛苦地留在世上,就如同剛才那個乞丐一般,永遠永遠輪回下去呢?”

她這一問,本也沒有什麽目的,只是想要抒發心中不快,卻把姜幼文問得無言以對,阮慈正要出言開解,姜幼文又道,“你想到的是他們的痛苦麽,我雖然不知自己是否能夠做到,但卻是佩服他們心中的執著。不論如何,這是他們想做的事,而且按你所說,將會得到一個結果,那麽倘若是我,或許我也會留下來看一看的。這件事或許是為了他人目的而做,但於本心來說,卻是完成自己內心的想望,既然走了這條路,那便要繼續往前行去,所有那些痛苦,都無法攔阻。”

他話音擲地有聲,和兩人在恒澤天談心時一樣充滿了決心。阮慈聽了,雖也感動,但卻又生出無窮悵惘,嘆道,“你現在自然是這樣想的,但那是因為你未曾度過那些付出代價以後的日日夜夜,那些漫長的時間。這些豪言壯語固然動人,但最實在的,永遠是履行承諾時的每一日。”

她心緒低沈,不願再談,示意姜幼文和她一起離去投宿,姜幼文也被她言語觸動,陷入沈思,渾渾噩噩跟著阮慈一道開了兩間上房,各自入內打坐調息。阮慈又將王盼盼放了出來,柔聲道,“盼盼,別哭啦,機會難得,你不去他身旁看望一番嗎?”

王盼盼縮成一個小毛團,在桌角顫抖了許久,方才怯生生站了起來,擡頭望了阮慈一眼,低聲道,“他……他會想見到我嗎?當時,當時本該是我來玄珠白玉關,他跟在主君身邊……”

想來是三弟子十分疼愛小師妹,是以將存活幾率最大的機會讓給了她。阮慈嘆道,“卻也未必如此,很可能謝姐姐是有意這樣安排。親手殺死那人,對恩師影響最大,他們既然分道揚鑣,便是道敵,謝姐姐對待敵人是從不留手的。”

王盼盼垂下頭去,不再說話,片刻後方才躍出窗欞。阮慈閉目調息,心中思緒卻也是紛至沓來,難以平覆,一時想起靈遠,一時想起屈娉婷,又想起了這些劍種在劍身中的日日夜夜——也不禁癡了。

直到夜深,窗格方才一動,王盼盼跳了進來,身上毛發濕答答的,但神色卻比出去以前平靜了許多,她在桌角蜷了下來,將四肢都收在身下,陪著阮慈,安安靜靜過了一夜,待阮慈收功起身,方才道。

“餵,阮慈,我見過三哥了。”

它已不再叫那人為三師兄,自然是因為已被王真人逐出門墻的緣故。“以前的事,我也想起了不少……你想要知道什麽,便問我好了,我都說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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