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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 母子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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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兒,你且在此等候,註意不要出聲,這幾疊符咒你曉得當如何用的了?”

夕陽西下,莽莽群山之中,一名美婦輕輕長出一口氣,滿面倦色地對身旁只有六七歲的幼童柔聲交代,“若是阿娘七日內沒有回來,你當如何?”

那名喚洋兒的小童年紀雖小,卻很是精靈,乖乖頷首道,“便激發這枚遁地符,去雷陽城尋舅父,請舅父將我收為管事。”

他面露不舍,扯著母親的袖子,央求道,“娘,你可要平安回來,洋兒不想做管事,想要拜入宗門做威風的弟子。”

那美婦勉力一笑,哄他道,“娘沒事的,你等幾日就回來了,只是你要記得,凡事——”

“預則立,不預則廢。”洋兒點頭道,“娘,放心吧,遇到怎樣的變化該怎麽做,洋兒都知曉的。”

他雖然依依不舍,但還是放開了母親的手,道,“娘這一去,也有回不來的可能,但一定是會回得來的。娘只要想到遁地符的法力或許到不了雷陽城,洋兒會死在半路上,便舍不得死。”

美婦又好氣又好笑,終究還是驕傲居多,將孩子摟在懷裏,嘆道,“我兒這般資質,若是生在上清門下,或許也有福分拜入高門呢。”

她不再多言,親了洋兒一口,將一枚靈丹含入舌下,調息片刻,便往山林中潛去,洋兒則在身邊投入靈玉,激發陣盤,把自己身形隱去,縮在樹洞中盤膝打坐。

夜色很快便降臨了,洋兒尚且還沒有完全開脈,只能透過五感探知外界,對氣勢則只有模糊感應,只覺得入夜之後,空氣仿佛更加活潑,有些悉悉索索的聲音,在樹洞外時遠時近,似乎在誘惑著他往外探頭,看個究竟。還有些腥膻氣息,從遠處飛快接近,像是什麽猛獸正在趕路,在此處停了片刻,伸出鼻子嗅了嗅,沒發現什麽不對,也就又快快地爬走了。

洋兒年紀雖小,但卻很沈得住氣,只是秉承娘親傳授的補內氣之法,不斷在體內搬運真氣,運轉著大小周天。他隨母親趕路已有數月,母親多次將他放下迎敵,倘若他是個冒冒失失的孩子,根本就走不到這裏。

小兒精力旺盛,將這先天生機煉入體內滋養臟腑、補益元氣,這功夫越練越是精神,一日內只需休息兩個時辰便夠了,洋兒餓了便吃辟谷丸,也無便溺排出,在這樹洞中等了五天,依舊沒有母親的音信,那美婦外出迎敵,往往是三數日便返,五日不返,已是不祥,洋兒心中不免有些擔憂,但他素性冷靜,喃喃自語道,“倘若娘親回來,那麽我此刻的擔心便是多餘,倘若娘親回不來,那麽我現在也不該將精力用在擔心上,更應該苦練元氣,多一分元氣,便是多減輕一分遁地符的負擔,多一分到達雷陽城的把握。”

他心中雖然慌亂疼痛不已,但一旦想明白了這一點,便可將情感暫且壓制,專心用功。如此又過了一日,直到第七日,那辟谷丸已是所剩無幾,洋兒曉得母親多半是回不來了,終是忍不住落下淚來,在法陣裏悄悄哭了一個來時辰,便開始收拾行囊,尋出被美婦貼身藏在他胸前的遁地符,來回端詳了片刻,又站起身鉆出樹洞,在隱身法陣邊沿眺望著遠處美婦消失的方向,猶豫再三,終於要激發遁地符時,卻忽然聽聞耳邊有人輕輕‘咦’了一聲,仿佛就在身側,但洋兒四顧望去,林中卻又是空無一人,只有遠處鳥聲啁啁。

洋兒隨母親走了數月,已知這鳥聲便是最好的示警,這一帶森林茂盛,猛獸甚多,但凡猛獸出現,鳥聲都會黯淡下來,鳥兒也會飛走。此時鳥聲如常,可見並無猛獸接近,但那一聲輕咦他又聽得真真切切,不由對著空地輕叫道,“娘,娘?”

雖然抱著萬一的希望,但他也知道,倘若是母親回來,絕不會這樣驚嚇自己,雖然叫著,但眼淚已是不覺流了下來,雙手已往遁地符摸去,此時耳邊又聽人說道,“幼文,沈師兄,且先停一停,這兒有個小家夥在喊娘呢。”

這聲音便如在耳邊,洋兒猛地一回頭,依舊什麽也沒有看到,他十分靈敏,見到視野邊沿有一處東西似乎動了一動,忙定睛看去,只隱約看到三個光點,便好似從半空中墜落的星子一般,在空中只是一閃,便消失不見,他才剛一眨眼,身前便多了三人。乃是一男一女,帶著一名幼童,他剛聽到的便是男子聲音,那青年男子看了他一眼,笑道,“小孩兒,你們家裏人好大的膽子,如今的世道竟還敢帶你在外行走。”

不等洋兒回答,他又道,“曉得啦,你們是被人追殺對不對?你娘呢,我瞧瞧……”

他閉目沈思不過半刻,便笑道,“找到啦,幼文,你受累把她帶回來吧。”

也不見他如何標識,那幼童已是消失不見,不過是幾個呼吸的功夫,便將美婦攝在半空中,帶回此處。遁光一落,那美婦慢慢落到地上,滿面血汙、氣機斷絕,洋兒見了,自然又驚又痛,剛要上前奔入母親懷裏,那男子便道,“慢來,你娘還沒死呢,先別急著哭。”

他雖然沒有親自前往,但對那處情景,卻猶如眼見,道,“你娘還挺厲害的麽,殺了七個敵人,修為都和她不相伯仲,即便如此,也只是受了重傷,還留著一口生機。我猜你體內定然留有她的記號,要麽就是她極有決斷,受傷之後先不急著來尋你,而是龜息養傷,倒是不像那些蠢材,思子心切,拼著受傷倉促來尋,到那時她傷勢蔓延,才是真要死啦。”

他口中還在絮絮叨叨地和洋兒聊天,那憨態可掬的小女童卻是已經板著臉將美婦扶了起來,伸手一指,一道黑光沒入美婦體內,美婦的臉色立刻紅潤起來,胸口起伏也明顯了一些,男子身旁那黃衣少女道,“幼文,這人只差一口氣了,你行麽?”

那女童道,“有什麽不行的,一個築基弟子,便是死了我也能讓他活過來,你沒聽過醫毒不分家?倘若不知道怎麽做醫生,根本就不夠資格修行毒術。”

她口中雖然毒來毒去,頗為嚇人,但洋兒心中卻是大松了一口氣,連忙跪下謝恩,三人皆坦然受了,不過只有青年男子含笑叫他起來,另外兩人都對他視若無睹,仿佛根本不把他看在眼裏,只是自顧自地談天說地。那女童又道,“現在的世道,要比我上回經過時更差,不過是二十年功夫,現在連築基弟子都不得不冒著這樣巨大的風險出外行走,看來何止凡人,連低階修士也很難承受如今的局勢碾壓了。”

她無緣無故瞪了洋兒一眼,問道,“餵,小孩,你娘是散修還是宗門修士?”

那男子仿佛是高門出身,不通世務,黃衣女子低聲對他解釋了幾句,他方才解頤笑道,“原來如此,是從那張符看出來的。”

原來在中央洲這廣袤大地之上,難道真的除了凡人國度之外,便沒有凡人,大大小小的宗門之外,便沒有散修了麽?只是那些零星散居的人仙過於分散,難以計量,對局勢也幾乎沒有影響。其實很多山林之中,靈炁較為匱乏,無法吸引妖獸,但土地產出也足以養活些許凡人,那麽機緣巧合之下,或許其中有些所在,陸陸續續,還是會有人族在此地繁衍生息,形成村落城鎮,甚至成為國家。

不過凡人形成規模之後,不論是外來也好,有人自行開脈也罷,到了這一步,多數也都會和超凡力量扯上關系,還不算過於離了大譜。但山川之間,那些因為種種情由,沒有宗門自生自滅的散修,卻是真的數不盡道不完了。這些散修境界幾乎都止步於築基,少有突破到金丹的,宗門修士對他們也毫無興趣,幾乎是不聞不問,他們也很少離開所出生國度,凡是要跨越瘴癘險境的行程,對他們來說都如同天塹一般。比如美婦視為最後保命底牌的遁地符,在上清門不過就是數靈玉的大路貨色,但在散修之中,便已是不可多得的寶符了。

洋兒雖然幼小,但生有智慧,也得父母看重,聽聞上師問話,已知應對,忙解釋道,“小兒父母都是散宗修士,只是數年前靈炁爆發,在山門附近,泥土湧動,有寶氣沖天,便引來眾人爭奪。”

說到此處,不由雙目發紅,哽咽道,“我爹為了護衛山門,傷重而死,但不知為何,宗門內反而有傳言說他生前和人打鬥時跌進寶藏深處,取出了一件法寶藏在我身上,我才會這樣聰慧。娘抵不住眾同門覬覦,即使外界道路已被瘴氣毀去,還是帶著我走了一條小道,闖了出來,想要去雷陽城尋舅父拜師……”

說到此處,那男子道,“我明白啦,現在外界的境況,受到兩大盛宗交手影響,比平日裏更加倍險惡,本來一張遁地符便可把你們母子帶到雷陽城,但現在卻是不能了,到了半路靈氣就要耗盡,你娘又怕在遁地符中隨意亂走,出來時落入什麽險境,只能帶著你這樣慢慢趕路,一路殺死追兵。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敢動用這張符箓。嗯,你們定是出來以後才發現這些的,這一代現在這樣的靈氣,不是金丹修士,哪敢隨意外出,低階修士在禁制大陣中對外界了解太少,倘若你娘沒出來以前就知道這些,應該不會如此定計,她雖然修為低微,但卻很有腦子,把孩子也教得不錯。”

他幾句話就將母子倆一路逃難求生的心酸道得八九不離十,洋兒聽得他話裏有讚許之意,又驚又喜,忙跪下求懇仙人收錄門墻,道,“願為真人灑掃庭除,報真人搭救我母子二人之恩。”

那男子笑道,“救你娘親雖然是我的主意,但卻是幼文去做的,你如何不謝他呢?無非是瞧著我脾性好,是麽?”

洋兒忙又對女童行禮,口中分辯道,“都是粉身碎骨也難以為報的殊恩,只是小兒以為,上師為腦,腦在手前,是為首恩。”

連那女童也不免一笑,道,“你這鄉野小子,雖然沒有見識,但也算得上機靈大膽,很會撿些好聽的話來迎合我們。”

那男子道,“不要這樣說,幼文,他是真心如此想,這孩子蠻聰明的,資質也厚,可笑他那宗門竟將天生稟賦錯認成法寶之功,其實他父親哪有帶回什麽法寶呢,那法寶還在原處埋藏,等候有緣人去尋呢。”

不論是女童還是那黃衣少女,都對法寶兩字毫不在乎,並不追問,仿佛引得數宗亂戰的法寶根本就打動不了他們似的。那男子也不以為意,而是問洋兒道,“你母親還沒有醒,如何就先拜了我呢?倘若她不同意呢,或許她更願意你拜入舅父門下,你還是先和她商量商量罷。”

他雖然看似商量,但又仿佛是在考驗,洋兒不敢怠慢,忙道,“舅父門下,一樣是勾心鬥角,雖然距離遙遠,我的謠言未必能傳過去,但倘若被舅父知曉,彼人也極有可能對我不利,我和母親已然有過定計,倘若母親不死,還可和舅父從容分說此事,倘若母親死了,那便只能暫且請舅父收留幾年,成人後做個管事,安穩度日,不可開脈修行。”

那男子聽得入神,並不因眾人修為低微,與他幾乎是兩個世界的人物而有所怠慢,聽到此處,露齒而笑,對另二人道,“你瞧,人心是多麽的有趣,便是修為再低微,其實也有許多與高階修士相通之處,值得細細琢磨。”

又道,“你和你母親都很好,有勇有謀,審時度勢,你母親尤其如此。”

洋兒有些不解,那男子也不點破,倒是女童先是面露沈思,其後不屑地對洋兒道,“真笨,連這也想不明白。你還小,想什麽還不都是你母親教你的?你心中不存覆仇之念,便是因為她從未對你灌輸這些,不願給你加上這沈重的枷鎖,反倒把你的性子也扭了。”

那男子道,“孩兒見母,你們兩母子也算是有些福緣,恰逢我洞府缺人,趕上了就是你們的。”

他隨意將手一揮,那美婦胸口微微一震,氣息較此前明顯旺盛了幾分,男子口中道,“你母親數個時辰內便會醒來,你可和她商議一番,是入我洞府內做個仆役管事,還是由我為你轉介到門下師侄處拜師,照舊可來我門下聽用奔走,一切都在你們二人心意之中,對我倒是沒什麽區別。”

又對兩人笑道,“餵,我們不如比一比,誰將這孩子說的法寶先取到手,瞧瞧這是什麽寶貝,竟值得鬧出這許多人命?”

那女童不言不語,拔身而起,已是沒了蹤影,黃衫少女手中放出一道虹光,人隨光走,俄而消失不見。只有這少年男子不慌不忙,從袖中掏出一個陣盤,扔在地上,將洋兒兩母子護住,這才笑道,“瞧我來個後發先至!”

話音裊裊,空山幽幽,洋兒四顧之下,林中除了自己和母親之外,卻已是再無人聲,一時又驚又喜,幾疑身在夢中。

他到底不過七八歲,雖然有些見識,但還難以做出這麽具體覆雜的決定,再加上心念娘親安危,守在一旁心神不定,也無法用功,還好母親醒轉得快,不過兩個時辰,便嚶嚀一聲,緩緩轉醒,訝然道,“洋兒——這,你怎麽在這裏!”

洋兒忙對母親仔細分說,剛說到一半,美婦神色一動,仰首望去,卻見三道遁光你追我趕,現身時已在不遠,再一晃便到了跟前,那青年男子笑道,“承讓、承讓,這一次是我險勝!”

洋兒還是懵懵懂懂,那美婦卻已瞠目結舌:從山門逃到此處,她花了數月時間,而這幾位修士卻是兩個時辰不到,便已打了個來回不說,且還闖入山門一旁那連金丹長老都不敢輕易入內的禁制之中,取出了令門派幾遭浩劫,元氣大傷的法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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