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225章 感應之密

關燈
何僮應聲而出,但並未落到地上,而是被阮慈以法力托在空中,他雙目緊閉、面若金紙,已是瘦得皮包骨頭,仿若體內精炁本源全都消耗一空,任誰看來都是危在旦夕,這種情況極是棘手,便是洞天真人也未必能逆轉生死,若是精炁全都消耗幹凈,不能再生,能為再大,也只能吊住一口氣而已,很難令其神念法力恢覆舊觀。

何僮在良國被尋到時,便已是大為不妙,他落入魔門手中數十年,胡惠通可不會對他手下留情,法力一味流逝,神通消耗的都是本源之力。那莊姬之身也是如此,早已救不回了。何僮無非因築基修為,還留有些許生氣而已。等阮慈到苦海中救人時,他幾乎已要落入苦海之中,距離癡怨之氣極近,不知是否因此,本源更進一步消耗,不知何時便成了這活骷髏一般的模樣。

若只是如此,倒也罷了,也並不值得阮慈特意前來求見王真人。但何僮本源已消耗到如此地步,體內生機卻仍是穩定旺盛,在阮慈看來,氣運更較之前不知強盛了多少。此前何僮是她仆役,氣運因果都和她息息相關,因他是仆役中第一個得用之人,氣運要比其餘仆役更旺盛,但和此時相比,便如同螢火見月,阮慈只覺得他身軀之中便仿佛藏了一座小天地一般,更是隱隱透出一股魔意,這就不能不令她驚奇了,此時想來,她閉關前一念之差,或許也並不是真正遺忘了何僮,只是心念之中,只覺得這般處置更好罷了,這也是感應法修行有成的表現。

她將何僮際遇三言兩語略作交代,王真人沈吟不語,半晌才道,“你且先將此行所見,仔細道來。”

阮慈微微一楞,這才想到王真人如今已無法直接讀取心念,竟是三百年來還未知道此行底細,不由有些尷尬,低聲道,“鳳羽難道沒告訴你麽?我……什麽都和她說了,可不是故意沒告訴你知道。”

王真人並不搭理她,阮慈也知自己正是巧言令色、文過飾非。秦鳳羽所見和她並非完全重合,她是如何從魔主手中逃脫,第一次煉化東華劍等等,限於場合,都未仔細和秦鳳羽解釋。至於四大令主或者蘇景行等人,雖然同舟共濟,但卻也顯然不可能如此交心。

只是該告訴王真人多少,她也有些躊躇,倒並非是不信任王真人,但他身帶洞陽道韻,而且將己身認知往外傳遞,本身便是一重因果,阮慈尋思半晌,仍覺分寸不易把握,王真人也並不催促,反而點頭道,“出門一次,到底是沈穩了些。”

他不說話還好,這般一說,阮慈又想打他幾下,索性轉過身去,背對著王真人,尋思了半晌才道,“我在九國之中,感應便很是強烈,只覺得拔劍機緣就在前方……”

其實還有一個辦法,就是放開心防,讓王真人來感應她的思緒,相信王真人可以拿捏分寸,不至於窺探太敏感的隱私,但阮慈此時對任何人都難以有這樣的信任了。還是口述為主,時而也伸手一劃,幻出當時情景,又借著回顧前塵,向王真人討教許多感應法的心得。

王真人對她道途,一向是十分上心,他教徒兒時是極好的老師,對阮慈疑問,一一細心解答,道,“感應法的確可以互相攻訐蒙騙,但其中也遵循了一定的規律,譬如太史宜把你誆騙去良國,他是放大了你對拔劍的感應,卻又巧妙地抹去了你對危險的預知。就感應來說,可以蒙蔽、欺騙,卻難以無中生有,你感應到的必定是真的,但卻未必是全部。”

又道,“這是《太上感應篇》第三章 裏的法門,你此時應當還未修持到。”

阮慈借此又說起自己修持感應法所得,問道,“感應無法無中生有,是否因為感應並非是人對物、人對人的直接聯系,而是神念和虛數的對話?”

王真人凝眸望了阮慈許久——其實對修士來說,是否背對著對方,是根本沒有影響的事情,神念之下,整間屋子的景象自然盡收心底,阮慈感應到王真人視線,突覺自己實在太小孩兒氣了些,面上微紅,轉身說道,“你看我做什麽?”

她除了剛才行禮時賭氣叫一聲老師,此時竟連尊稱都忘了,只是‘你’、‘我’個沒完,王真人也不和她計較,只是點頭道,“你的確還算有些天資。”

這在王真人口中說出,已是極難得的誇獎了,阮慈愕然一挑眉,王真人倒是若無其事,只道,“大道三千,任何人對任何事物,都有自己的闡述,倘若你的闡述有些許切中真實,自然會得到反饋。求道,本就是個不斷修正自己,不斷靠近大道的過程。你覺得感應是己身和虛數的對話,這是你的闡述,不過我要問你,你覺得虛數是什麽?”

阮慈在築基期時,和王真人談玄論道,多數是她來問而王真人解答,但此刻卻真有些不分尊卑、皆為道友的感覺,王真人修為雖高出她許多,但卻並未有半點傲慢,問得也十分坦然誠懇,充滿了求知欲和好奇心。

仔細想來,他也未必和阮慈一樣,肉身跌入虛數,又停留了那樣長一段時間,雖是洞天真人,但見識也有不如阮慈之處,難為他半點不曾掩飾,求道之心,便是在恩怨糾纏的徒兒面前也絲毫不加掩飾。又或者對王真人來說,兩人間本就沒什麽恩怨,一向是只有阮慈自己放不開。

阮慈捺下多餘思緒,大道跟前,她也不願又東想西想,尋思著說,“虛數是宇宙反面,以我的理解,實數為宇宙所有規律,虛數則是所有規律的反面,借由道韻彼此交匯。譬如我等身軀屬於實數,但神念屬於虛數,所有生靈都是虛數結合的造物。”

王真人笑道,“你所言不無道理,必定也切中了宇宙真實,否則凝練不了第十二層道基。”

他起身拱手行了一禮,方才落座,阮慈面上微紅,她結丹以後,從未有和人探討道韻本質的時刻,原也不知這竟是極其罕有珍貴的見識,自己竟無意間為王真人傳道,只覺極是新鮮,又十分雀躍興奮,掩面遮去笑容,不肯給王真人看到,又道,“因虛數是所有規律的反面,我覺得時間規律並不適用,感應便好似己身神念在透過虛實屏障,詢問虛數中未來的自己,得到一個模糊的回答,因此頗難作偽,但敵人可以通過混淆感應中必然發出的一種特殊波紋,幹涉己方的感應。”

她一面說,一面已感到虛空中有一絲絲回饋,便知道自己所說,大約也切中了一絲真實,但卻並非全部。因此不由流露迫切求知之情,正所謂求道若渴,越是在道途中行走到高處,便越是謙卑闊達,萬無可能因己身傲慢,將真知灼見拒於門外,更是珍惜這難得毫無保留的論道機會。此時對王真人的怨懟不覺又拋到九霄雲外去,不知不覺便起身走到王真人身邊坐下,問道,“師尊,你又是如何看的?”

王真人沈吟片刻,周身氣息突然一陣波動,卻是真身顯化,將阮慈衣袖一扯,阮慈只覺得眼前一花,倏爾間已離開紫虛天,與王真人來到紫精山深處一片清潭之前,王真人伸手一指,道,“你且看。”

他為阮慈講道,一向是周到至極,絕不故弄玄虛,阮慈註視他指尖一滴清露落下,跌入清潭之中,漾出波紋無數,恍惚間仿佛有個極小天地正在其中誕生,有一股莽荒初生之氣,從其中映射而出,更能感應到似是而非的三千大道逐一衍生,其中便有阮慈所持太初道韻,她不由輕輕揮手,牽引出一絲道韻仔細品味,微微皺眉道,“很像,但又有些不同。”

王真人點頭道,“這不同便是己身道韻投射其中,也因此,洞天生靈和外界並無真正因果,否則天錄是絕無可能死後覆生的。”

這還是他第一次提到天錄,阮慈面上不禁一紅,不知為何,伸手扯住王真人袖子,似乎不願令他再說下去。王真人也不再提,只道,“你此時看到的,是一個初誕周天,在實數之中,它僅是一滴清露與它蕩漾出的波紋,尚未顯化,微不足道,但在虛數之中,你覺得它是如何?”

阮慈搖了搖頭,王真人長指輕揮,兩人剎那間仿佛置身於驚濤駭浪之中,無窮無盡的虛無海水從兩人身軀之中直穿而過,阮慈不由驚呼一聲,往王真人身邊挪了一步,王真人薄責道,“專心些,你怎會被此景嚇到。”

她入道以來,屢屢驚變,膽量早磨練出來,越是大事越有靜氣,王真人此問有些誅心,本人卻並不留意,只續道,“這洞天小世界,在實數中只是一滴水,它的將來由我決定,或者我會任由其醞釀發展為一個絕大的洞天世界,也或許在下一刻便隨我心意而破滅,它的歷程在實數中剛剛開始,但我以為在虛數中,所有的可能性已疊加在一起,從無到有,再從有到無,不分時序,已形成了一片大海,虛數便是這所有可能性的疊加。”

阮慈心中微震,所有旖旎心思,全都不翼而飛,註視著身旁的虛無大海,只覺得茅塞頓開,接口叫道,“我明白啦,宇宙在實數中遵循著三千大道,時間永遠是往前流動,但在虛數之中,卻是從誕生的那一刻便已擁有了無盡虛數大海,直到破滅都不會再增再減,其中蘊含了所有可能,而隨著時間推移,虛數中不斷有‘可能’被排除出去,也不斷有‘可能’成為真實,感應便是在虛數之中,尋找自己將來的大部分可能。”

她舉起一只腳,道,“我這一步踏出,有可能會栽個倒,也有可能會往前走一步。只是跌倒的可能微乎其微,幾乎不存,往前走一步的可能卻是幾乎鐵板釘釘,是以我舉足踏出時,‘往前走一步’便成為一種牢固的認識,可若是兩種可能相持不下,是二八開、三七開時,我便可感應到幾率更大的那種可能。是這個道理麽,恩師?”

王真人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悠然道,“那你不妨感應感應,這一步踏出時,我會不會絆你一跤呢?”

若無他人幹擾,阮慈這一步踏出肯定是走出一步,但王真人這麽一說,頓時又多出了許多可能。阮慈大起好勝之心,將感應法運到十成,星眸直瞥王真人,竭力做出一副兇狠的表情,仿佛要恐嚇王真人一般。只是不論她怎麽感應都沒有絲毫頭緒,情急之下,只得取出九霄同心佩,放在手心摩挲了一會,又輕輕親了一下,哄道,“好佩兒,別生我的氣啦,我實是極歡喜你的,之前只是遷怒而已,你便消消氣罷。”

九霄同心佩被她那一擲之後,對她總是隱隱有些抗拒之意,得了阮慈這般撫慰,又被王真人看來一眼,委屈之情終於消去,阮慈神念度入,不消片刻便將其煉化,頓時運起功法,仗著王真人在側,肆意用去法力,將神念倍增八十一倍,也未能有絲毫感應。知道這局是贏不了了,便放棄掙紮,往前一踏,卻覺腳踝處一道柔勁襲來,仿佛埋伏許久,她著急運法與其抗衡,躲過了柔勁,自身卻被破壞平衡,身姿往前栽晃了一分。

王真人袍袖一拂,那柔勁又將她接住,淡然道,“這便是蒙蔽感應,你邁出這一步會否跌倒,取決於我的心意,而倘若我將心意藏起,又或者令心意不斷轉換持平,那麽你在虛數中尋覓可能時,便沒有任何傾向性的答案。我想絆倒你的同時又不想絆倒你,那麽映射在虛數中便有兩個均等的可能,你的感應也就不奏效了。”

這只是最簡單的運用手段,感應法極是曲折幽微,一如人心變化,王真人只是舉了個極簡單的例子而已,但所幸阮慈還算穎慧,自能觸類旁通,“那麽魔主的一切行動,豈非難以感應?他身軀中那麽多性格,自可以各持己見,甚至可以預先分化一個化身,做好一切準備,甚至為自己設下禁制,然後將那化身殺死,等到滿足條件的時候,禁制自然生效,又生出一個化身來執掌身軀,最終達到自己最初的目的,旁人根本無從感應預警?”

王真人眸色深深,點頭道,“這便是可以隨意化身的修士慣用的手段,魔修猶長於此,是以才能如此生生不息,藏匿無跡,便連感應功法都不能奈何。也是因此,太微門的神目女才如此寶貴,她不但可以照見周天出身,還能照見感應法也窺視不到,修士本人無法更改的許多底色,太微門若未得神目女,恐怕也不會征伐天下,想要在大劫將臨之前,一統周天。”

阮慈雖為何僮而來,但也萬沒想到此番論道如此精彩,幾乎已忘卻來意,聞言不禁忙追問道,“大劫將臨,這大劫究竟是什麽大劫,恩師你成就元嬰之後,和謝姐姐曾前往七星小築覲見掌門,是否便是在那一次得知了大劫本質——此時可以告訴我了麽?”

她好奇心切,言語不免失了防備,王真人神色微動,望著阮慈道,“果然是你……”

阮慈微微一怔,忽地想起王真人那時的反應,詫道,“不對,難道恩師當時便感應到我了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