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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道韻攻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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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慈修道至今,還是第一次見到瑯嬛周天有修士以觀星臺為自己的洞府宮室命名,蓋因瑯嬛周天雖然也有周天星宿輝映,在凡人看來並無不同,但實則經過兩層道韻屏障折射,星數和實在情況有極大不同,對修士來說,仰觀夜空,對自己修行非但無益,反而有害。因此瑯嬛修士,對周天星宿皆是視若不見,大多數修士對於瑯嬛周天之外的那無數個大天世界,也是漠不關心,便仿若其並不存在一般。

北冥洲燕只山這座觀星臺,卻並非只是在最高處的一座宮殿,所謂觀星,只是身處其中,仰頭看著視野較好那般敷衍。從半山腰起,便可見到濛濛星力湧動,仿佛從星空之中,接引來無窮力量,又將星力引入了玄奧難言,符文形制皆十分覆雜的法器之中,在大殿中隨處可見靈鏡矗立,鏡中倒映著的便是一片絢爛星空,其上橫亙著不同色彩,令人也不由好奇這色彩的含義,又或是這星域映照的是哪一處大天,像阮慈這樣感應靈敏之輩,更是在那靈鏡之中,受到了無數觸動,仿佛所有星域,都在渴求她的觀照,雖說生死只在片刻之後,但她仍不禁趴在雲頭,顧盼流連、大為神往,倒惹得在那靈鏡之前觀察星象的諸多魔門弟子仰面望來,打量著這滿面好奇的中央洲來客。

“這些弟子都在觀測什麽呢?築基弟子,也有這許多空閑來觀照星象嗎?”

阮慈看了一會,見那星光殿逐漸遠去,這才好奇地向太史宜打探,“他們難道修的是星宿功法?”

太史宜在這觀星臺上,極是沈默寡言,便是阮慈有問,也只是搖頭不語,不知是並不知曉,還是在此處不便回答。說話間,兩人已飄過星光殿上方,又來到一處極大的藏書閣,裏頭全是玉簡,那些築基弟子正喃喃自語,往玉簡中灌註神念,想來正是他們觀察星象之得。阮慈的好奇,已是達到高峰,只是太史宜不理會她,她也只能憋在心裏,暗想道,“難道這些星象,竟真能組合成周天星圖麽?只是這又是從何處看來的呢?雖說天魔可以在虛實之中轉化,但虛數之中,也有道奴鎮守,而且那處時間流速都和此處不同,誰知道看到的是真的還是假的,要我說,虛數中可信的東西實在不多。他們這般徒勞辛苦地記敘的,很可能只是一通謊言。”

雖是這般想,但依舊很想看看這些玉簡都記敘了什麽。倘若魔主只是將她囚禁在此處,阮慈說不定真有些樂不思蜀,只可惜太史宜並不停留,她還想多看幾眼,那魔雲席卷之間,已是將她送往峰頂殿堂之中,太史宜歇下雲頭,示意阮慈隨在身後,率先步入殿中,恭聲道,“魔主在上,小將已將劍使帶到,請魔主發落!”

只見這殿堂之中,更有奇景,卻也並非是那等珍玉美貝這般傖俗,而是這大殿內彌漫著一股莽荒混亂氣息,並非實數所有,竟似乎是虛數之中,反照而出,虛實界限,在此地被削弱到了極致,又有無數靈鏡,從大殿最深處那泛著靈光的幽洞深處將景象折射出來,投射到殿頂,此地雖然是觀星臺,但四周墻面封閉,休說開放穹頂,便是連窗戶也沒有一扇,殿頂不斷倒映著光怪陸離的幽詭景象,阮慈只看了幾眼,靈識便生出搖動之感,心中駭然:“這景象的時序和我們不同,這是虛數中的景象,被映照到了此刻?但虛數中所見,和實數有極大不同,常人甚至無法理解虛數中的景象是什麽,便是眼見,也是視若不見,這殿頂的投影,雖然看了也讓人心中不安,但顯然常人也能看見,難道是魔主動用法力,以靈鏡映照,通過種種手段,將虛數中的景象破解了出來,剛才那藏書閣中,藏的便是山頂這靈鏡法器映照出的景象?但這些景象,怎是築基弟子能參悟得了的?”

心中種種疑問,完全壓過恐懼,阮慈負手站在太史宜身後,並未行禮,左顧右盼,將所有一切全都記在心中,同時也擡頭望向殿中寶座上那一團無形無質的魔氣,這魔氣正是她片刻前感應到的巨大氣勢顯化,雖然未有實體,但氣機一致,阮慈翹首望去,暗想道,“它沒有形體,是在等什麽?此人修有靈鏡功法,或許是正在捕捉我的思緒,想要映照出我心中最想見到的人。”

想要從太史宜身上獲取一絲暗示,轉頭看去時,不知何時,他已悄然隱去,卻並無想象中那魔主得意非凡、兇焰滔天,和太史宜兩人各懷鬼胎、虛以委蛇之類的傖俗場面。燕只山雖是魔門大宗,行事和玄門大派迥然有異,但細品之下,卻仿似也有一條清晰的邏輯鏈條,只是邏輯和中央洲陸十分不同,因此在外人看來才顯得混亂不堪,但究其內裏,道理仍是同一。

這觀星臺極是廣大,阮慈在其中,便猶如一只螻蟻,寶座上的魔主雖然只是一團魔氣,但氣勢卻充塞了整座宮殿,強弱大小之分,極是分明,此時四顧都是玉墻堅壁,連來路都被隱沒,那魔氣在寶座上聚散不休,對她似乎毫無興趣,但越是這般,越能催生人心中的想象,此地那昏黃瘴氣,又似乎能將人心中的破綻放大,把一絲恐懼,催生到十二萬分,便是謹守心靈,萬念不生,也時不時會感到一股沖動,想要狂奔縱躍,將心底那莫名的沖動發洩出來。

阮慈心中時不時也泛起一陣恐懼,一絲想入非非的沖動,仿佛只要放縱想象,片刻間便能羅列出魔主可能炮制她的手段。但她畢竟並非尋常修士,諸般念頭,任其來去,也不知是否東華劍鎮壓的緣故,卻是無法動搖心志,雖說歷經摧折,談不上舒適,但也始終沒有崩壞心防。且還有餘裕尋思道,“魔主所持大道,看來是和混亂、恐懼有關,天魔功法似乎多數都是這些類型的大道,他魔法精深,時不時便能挑撥我心中沖動,讓我想要起身大喊大叫,這便是撥動我法體中所潛藏的三千大道。若我真的依從了這沖動,只怕這條大道便會占據上風,將我體內所有大道壓制,最終令我淪為魔奴。”

世上萬事萬物,無不蘊含大道三千,大道之間也始終都在彼此競爭、互相壓制,魔主此時在驅動大道尋找阮慈破綻,實則是將她當成了道爭的對手,但亦可推出魔主想要保持阮慈法體、內景天地甚至是十二道基的完整,否則以其洞天大能的身份,即使是未來道祖,若無人扶持,沒有魔氣為媒介喚來未來法身,也不是魔主一合之敵。但那般行事,阮慈神念破滅的同時,道基也會跟著毀滅,甚至或許還會招來其背後落子的道祖出手,道爭取勝,阮慈淪為魔奴,對魔主來說當是最理想的結果。

阮慈雖悟透其中道理,但也並未出聲,畢竟這對她來說也是最佳結果,雙方道爭,她還有一線生機,若是比拼法力、神通,她只有十死無生。因此只是盤膝閉目而坐,任心頭思緒起伏,便宛若流過磐石的泉水,不論激越還是徐緩,不論清澈還是汙濁,都是本真所經歷的一種狀態,亦無法影響她的行動,畢竟三千大道,不論魔主修持幾道,也終究占據少數,阮慈只需要全力持念未被魔主研習的大道,便可不為所動。

這在旁人來說,或許十分兇險,因為魔主或許同時修行了相反大道,譬如混亂大道的反面乃是秩序大道,倘若以為魔主此時正在撥弄混亂大道,便一力尋找、調動秩序大道之力,或許便落入魔主的圈套之中。

要知道所謂大道,可由主證旁,由下證上,也可由正證反,混亂大道的旁道自然是混沌、毀滅等等,其亦是終結大道的分支,秩序大道的反面。魔主對混亂大道有所精研,觸類旁通,這三類大道都能觸到一絲精髓,其中造詣極是隱秘,本人以外無由得知,若是旁人在此,呼喚其餘大道之力和魔主對抗,恰好魔主又對此道有所鉆研,早有預備,那麽正反相合,剎那間便會迷失心智,由魔主擺布,便等若是將自己毫無保留地交到魔主手中。

但在阮慈這裏,此事全然不成問題,她所持太初大道,在宇宙之初取到道種,那是創世之初最原始、最精粹的大道精華,此道中僅有自身痕跡,魔主根本無由沾染。太初乃所有人性起始,阮慈只需全力參悟修持,便可將魔主激發她人性中的重重潮湧置之度外,始終保有本真理智,不被那大浪擊翻,也不被暗流滲透,以不變應萬變,雖然做不到反攻,但要靜心持守,尚且還不成問題。

兩人一在寶座之上,一在玉階之下,遙遙相對,看似不發一語,甚至連氣勢場都沒有變化,若是築基、金丹修士到此,定然大惑不解,唯有能夠觸碰道韻的元嬰修士以上,才能品味出道韻層面的激烈變化,那團黑氣在寶座上翻騰不休,時而狂湧上來,將大殿充滿,便連玉壁、靈鏡之中都是一團團無邊黑氣,阮慈四周幾無立足之地,那黑氣映在玉壁之上,便好似有個高舉寶劍的高大男子,向那閉目入定,對外界無知無覺的少女直斬下去,那寶劍甚至都是她數倍大小,越發顯得少女楚楚可憐、毫無勝算。

但那劍鋒落到少女頭頂,不知如何,卻再斬不下去,要仔細查看,才能見到少女體內外蘊一層靈光,雖然只有薄薄一層,但不論黑氣如何攻打,都無法將其擊碎,反而助其越發精純——這倒也不是魔主成心助她,只是博弈便是如此,有資格入局者,都可做平等交換。魔主想要擊敗阮慈而不得,那麽每一次出招,都是幫助她了解道韻層次的博弈與對抗,也令她習得其中技巧,阮慈對此中博弈本來一無所知,魔主倒成了她最好的老師。

也不知過了多久,是數日、數月還是數年,時間在此,已是毫無意義的維度,尤其對阮慈而言,只要心中一起急躁之念,魔主便可乘虛而入,撥弄情緒,令混亂之道在她心中逐漸壯大。或者此地屏蔽時間,便是因此,這大殿此時和外界毫無交通,所用時間多少,只在此地勝者一念之間,魔主便是要激起阮慈心中的焦躁,令不再謹守心靈,因擔憂壽元而試圖和他相鬥,這麽一來,他便可放大時間,將阮慈生機磨滅,神念隨法體一同老死,在其寂滅前最虛弱的一瞬間,占據阮慈法體,再從虛數之中穿渡回此刻,令法體一夜之間回到全盛時期——如此顛倒因果時間的神通,也只有魔主這般主修天魔法則,對虛數有極深了解的大能,才能在洞天時便駕馭自如。

雖說魔主或許沒有這樣的考量,但阮慈曾見過涅槃道祖玩弄因果,卻是不會給他這個機會來對付自己,更何況她心中十分自信,知道時間是站在她這一邊,對她而言,時間永遠都是足夠,因此更不著急,反而潛心捉摸魔主操弄道韻的種種手段,也是大有所獲。雖說魔主轉念之間,便可將她立斃掌下,但只要他還沒出手,那她便要把握每一刻參悟大道奧秘,再不會懈怠憂懼。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黑氣突地一斂,氣勢場中翻翻滾滾,現出激烈變化,一道身影由無到有,在寶座上凝聚而出,黑發束成發髻,竹冠中橫插玉簪,修眉鳳目,長睫暗垂,舉目望來,輕聲喚道,“阮慈,阮慈。”

其聲清越,在殿中激起陣陣回聲,猶如清泉,正是阮慈極其熟悉的音調,阮慈不由啟目望去,見到那熟悉面孔凝睇自己,風流眉眼情意暗藏,宛若橫波,令她心如旌旗,微微搖動,一時想起,生平所讀所有浪詩情詞,無不逐一浮上心頭,更有許多綺思模糊上演,令人心癢癢地,仿佛想要親身一試。

阮慈也是肉做的人,對這些男女情事並非無動於衷,可有一事卻令她眉心微皺,揣摩不出答案,終是忍不住問道。

“敢問魔主,你此時幻成的,究竟是我心中的王勝遇,還是你心中的謝燕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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