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39章 物非人非

關燈
“自從那一日天魔破陣之後,宋國變故頻頻,三宗上師搬來仙山浮閣,在國內各處拔除陣盤,開設下院,又為我國梳理靈氣,令江河漫湧,田地重青,更是搬來許多奇禽異獸,又搬運山頭,點化靈玉,不過是一年光景,宋國已是從裏到外都是煥然一新,國人也歡欣鼓舞,對三宗上師,無不是頂禮膜拜……”

在宋太子娓娓敘事之中,宋國那天翻地覆的變化,仿若一幅畫卷一般逐漸打開,這樣極致的改變,不是修士當真也辦不到。三宗上師考量得極是仔細,為宋國在平原之地,規劃出千裏沃土,再把水脈中靈玉點化,更借來異寶調理陰陽五行,帶來無數作物、草木種子,家禽家畜更是不必多說,那荒蕪了七百年的大地,不消半年便是生機勃勃,原本的符師如今則轉為教授宋人打理田地、獵捕鳥獸,七百年來,這些功夫已逐漸失傳,宋人如今只精通挖礦而已,其餘營生都需要重新學起。

半年之後,各國商隊陸續也到了宋京,以天價收購靈玉,攜來相市的金銀銅鐵、寶材靈藥,更是種類繁多。宋國百姓家中多少都有靈玉存儲,當下都賺了個盆滿缽滿,三宗又在各地投放大宗商品,平抑物價,還由符師出面,揀選稟賦出眾的幼童收入仙門。

在宋國百姓眼中,這年許日子,甚至是夢中都無法想象,不必再在漫天風沙之中無止盡地尋找靈玉礦,更不必煮玉為飲、持符為生,已是如獲新生,誰知道這些改變了一切的仙師,更肯將他們收歸門下?國內百姓頓時對三宗感恩戴德,極是虔誠狂熱,便是三宗事先言明,三年後將有更多宗門前來收徒,但百姓依舊是以三宗為最高門第,無不願為三宗效死。

但身為宋國皇族,太子知道得卻要比百姓更多一些,血夜大變之後,帝後不再限制太子翻閱典籍,太子於私庫之中,逐漸讀到七百年前,宋國改朝換代以前的記載。從字裏行間來看,當時宋國也正處於王朝交替之時,亦有許多練氣士在人前顯聖,紛紛匡助明主,這在當時乃是奇事,只因按往常規矩,凡人國度的變動,上宗總是冷眼旁觀,既不扶助,也不打壓。但這次興替十分特別,宋氏老祖亦是在筆記中記載了和軍師的對談,軍師便是淩霄門外門弟子,曾對他說過,“這便是為了爭奪立下大陣的氣運。”

宋國立國諸將,許多背後都有門派影子,太子道,“便是阮氏,傳聞中也是相遇異人,蒙贈數件異寶,自然了,從描述中來看,這些異寶在修真界,不過也就是一些築基修士隨意可得的法器。”

三阮目光相對,都是想到了那件讓阮氏家破人亡的厚坤佩,太子似是也想到了同一件事,微一抿嘴,道,“其實說是相遇異人,恐怕也是淩霄門弟子,那厚坤佩便是淩霄門常見的法器,阮氏在宋國最為根深蒂固,與皇室關系最為親密,時而聯姻,或許便是因為都受了淩霄門的扶助。”

他頓了一頓,又低聲道,“不過,當時我心中便有一個疑惑,也問了淩霄門上師……我問他這厚坤佩在淩霄門內,是何時開始流行的,是否不超過七百年。”

三阮氣息都是一窒,阮慈心中微跳,暗道,“太子果然聰明絕頂,我隨在謝姐姐身邊,才能略覺端倪,他卻是立刻就想到了其中的紕漏。不能因為厚坤佩在淩霄門流行,便推定相助阮氏的是淩霄門人,也可能是謝姐姐暗中扶植阮氏,又在淩霄門中布子,這才有了厚坤佩的出現。”

那厚坤佩,不過是謝燕還袖子上的一段花紋所化,對謝燕還來說,或許是天魔種念的種子,或許是暗中依附謝燕還的弟子相認的依據,當時她打破大陣,令靈氣狂亂,又借助諸洞天來襲之力,破空而去,阮慈事後想來,道韻屏障豈是易與,便是真靈想要逃出,也要大費周章。在恒澤天外,清善真人以宇宙級靈寶全力一擊,還要借著道奴在虛數之中的侵擾,才令道韻屏障露出一絲孔隙,謝燕還不過是元嬰修為,便是練得秘法,將肉身獻祭,但也無法跨越元嬰和洞天之間的界限,若非靈氣龍卷、洞天攻襲這兩股大勢相助,她也是逃不出去的。

再細思一番,謝燕還若真罪不容誅,以上清門擎天三柱之力,焉能奈何不了一個元嬰修士,她和掌門因果相連,絕難藏匿行蹤,而且謝燕還叛師在前,阮慈無法想象一個洞天真人誅殺不了元嬰弟子,便是當時王真人還未成洞天,但至少楚真人、徐真人、秋真人等,也足以敵過燕山魔主之勢,至少對上清門來講,謝燕還叛門之後,立刻將她殺死,重新入局培養劍種,這才是最合適的做法。畢竟謝燕還可能被任何一個門派延攬,卻獨獨不可能回到上清門。

洞天攻襲且先不說,暗中扶助三宗,令其布置大陣,明為困敵,暗為相護,在因緣際會,那時機最恰當的一點,將東華劍付予劍種手中,破陣而去……若說這其中樁樁件件,都是謝燕還和王盼盼親手安排,這倒似乎也未必,但謝燕還必定是推動了最初的因果,才有了血夜驚變時,阮慈所見證的慘劇。

“所以謝姐姐才對我說,她對我沒什麽恩義……不過當時我的回答也沒有錯,說不準當時阮氏始祖,便是因為謝姐姐才能存活下來,繁衍如今,若沒有她,七百年後阮家人不會死,但沒有她,七百年後也不會有阮閥一族。”

她腦中周周轉轉,將那前因後果想了一遍,只得出一個結論,“謝姐姐逃離周天,看似無一人相助,或許只有魔主在背後暗中支持。但仔細想來,追殺她、囚禁她的所謂玄門中人,所作所為,又豈不是在暗中配合,大開方便之門?”

“是否……是否是因為那位道祖不願瑯嬛周天有真靈逃脫,是呀,是呀,仔細想來,除了那些甚麽也不知道,渾渾噩噩、不辨恩仇的凡人以外,但凡開脈修道,生在瑯嬛周天之中,死了也是投入虛數,至死都不能離開周天。這……這未必是常態,恩師……不,王勝遇也對我說過,凡是修煉天星道統的修士,一定修為之後都要穿渡到宇宙中去觀察星數,那就可見在別的周天,即使是有道祖庇護,修士往來周天應該也是很自由的。”

她偶然還是很生王真人的氣,又仗著離宗甚遠,有東華劍鎮壓,且周天之中,再無一人和自己的因果牽連比王真人更深,隨她修為增長,自己思緒也較為安全,便不叫王真人尊稱,以名呼之。不過這念頭也只是一瞬,便又想道,“那位道祖封鎖周天往來,甚至連虛數之中都派道奴看守,究竟是為什麽呢……謝姐姐要穿渡出去,是否便和這嚴密的封鎖有關?”

“盼盼……盼盼是很不喜道祖的,我原來當她只是不願在我身上看到道祖落子,讓謝姐姐回來時得劍希望變小,但其實若謝姐姐能夠回來,得劍不得劍又有何緊要呢?難道盼盼會希望謝姐姐戰力更強一些,便盼著我還劍之後,隕落當場?”

“不,盼盼絕不是這樣的貓兒,它有時候很無情,但其實挺心軟的,謝姐姐若能回來,是需要東華劍去做什麽事麽?”

思緒紛紛,卻也只是一瞬,面上絲毫不露異樣,還裝著好奇的模樣,聽阮容追問道,“那些所謂上師又是怎麽回答你的?”

宋太子對她微微一笑,似是在打趣阮容,分明不願原諒他,卻還是禁不住搭腔。不過他素來很有風度,並不吊胃口,而是低聲道,“上師說,若我不是稟賦這般厚實,又是宋國皇室,早被淩霄門定下,要獻給中央洲盛宗。光是這麽一問,便已經活不成了。”

這樣的恐嚇,其實無異於也是一種回答,三阮都並非愚鈍之輩,聞言默然相對,阮謙嘆道,“局中有局、謎裏見謎,紅塵種種,如雲似霭,俱是靈臺浮塵。”

他究竟身入佛門,此言大有禪意,宋太子也不由跟著嘆了口氣,輕聲道,“我當時也是這般想的,仙人手段,豈是凡人所能盡知。我不過是比陌間百姓、深閨貴女多了一絲見識而已,若要細究,便是連誰恩誰仇都分不清,便是想要追究,也無從問起。三宗也好,那魔頭也罷,對我們宋國百姓,到底是有大恩,還是有大仇,便是現在我也不曉得,已過去了四五十年,我父母料來也已不在,那片土地上生活的百姓,又有誰還在意這些恩怨呢?”

他提及深閨貴女,阮慈也不由想到自己入宮覲見那天,她和太子一道用飯,彼此那幾番交談,那時她以為太子懂得許多,現在想來,其實他心中也滿是迷惘,確實只比自己多知道那麽微不足道的一點點,想來那一天,他望向窗外的目光裏,也一定有一些無法和心上人結為連理的遺憾,還有對這世道的疑惑。

若說阮容心中還對宋太子抱有怨懟,阮慈卻從未怪責過他什麽,如今更知道太子其實已經盡力保護阮家,阮家命運,不是任何一個凡人能夠扭轉,她柔聲道,“便是太子哥哥,如今也不再是凡夫俗子,過去的事就忘了也罷。”

宋太子看了看她,又望了阮容一眼,又笑了笑,道,“已是忘了許多,如今只一意修行,恩師說我心中求道之念極是純粹,因為我離國登舟之時,心中便是想著,做凡人的滋味實在一點不好,連自己喜歡的姑娘都娶不到,連她的家人都無法保護,這般無力的感覺,此生再不願體會,我等修仙問玄,為的不就是將自己在意的東西,握在手心麽。”

他雖然並未盯著阮容,但這話顯然是對她說的,阮容香肩微顫,低垂著眸子,叫人瞧不清面上神色,阮謙對阮慈使了個眼色,兩人會意一笑,起身走到一旁,阮慈回首看了幾眼,見阮容已擡起頭來,和宋太子說話,兩人距離不似剛才那般疏遠,不免竊笑道,“難道前緣早定,如今恰逢玉露,又發新枝?”

阮謙也偏頭瞅了幾眼,卻不如阮慈這樣心無掛礙,而是叮嚀阮慈道,“此行萬萬要極為小心,你不知有多少人要在寒雨澤中對劍使下手,這可能是劍使結丹拔劍以前,改變局勢的最後一次機會,是以許多勢力都是投以重註,那寒雨花不采也罷,你們還是保命要緊,待到花期結束之前,隨意搶上幾朵交差即可,你千萬記得我說的話。”

他終是不自覺露出當年那以兄長自居的語氣,令阮慈頗為懷念,但心中也是一動:“謙哥在忘憂寺顯然地位不高,連寒雨澤都去不了,他怎能知道這麽多門派的動向?”

她註視阮謙片刻,阮謙對她微微搖頭,阮慈也便會意,隨意應諾了幾聲,便問道,“是了,謙哥,你在無垢宗掛單,可曾覺得不適?無垢宗諸位大和尚行事實在有異尋常。”

正說著,那僧雨和齊月嬰已飛掠到附近,僧雨蹲在地上,似乎在仔細檢查山頭損傷,又飛上來和齊月嬰說了幾句話,齊月嬰面有無奈,勉強點頭,遞給僧雨一個乾坤囊,阮慈正看得稀奇,阮容和宋太子也掠過來尋他們,四人便一道和齊月嬰會合,阮慈問齊月嬰怎麽回事,齊月嬰道,“剛才僧雨師兄來估摸了一下山頭水土損失,算出了我們要賠付的靈玉。因放鶴堂道友已經走了,只好全由我賠給他們。”

說起數目,不過是數百靈玉,眾人都感到匪夷所思,這山頭並無靈氣,也不是什麽要緊所在,幾百靈玉,對金丹修士來說更不當回事,更何況無垢宗這佛門盛宗。阮謙答阮慈剛才疑問,道,“師兄們也是議論紛紛,據聞無垢宗百年前還不是這般模樣,反正我們忘憂寺不是這般行事。”

百年對修真界來說,只是短短一段時間,無垢宗的變化看來尚未傳開,到底這是在人家山門大陣裏,也不好過多議論,只是略談幾句便罷了。宋太子、阮謙逐一告別,去尋各自師門,便是故親相逢,到底也不比師門親密,如此匆匆一晤,便要再度分離。

此行目的已達,阮容到底也禦使了兩件法寶,齊月嬰已是急不可耐,要帶她回法舟中休息,阮慈也不敢耽擱,一行人回到舟內,折回西北方向,往寒雨澤而去,阮容調息了數日,這才功成出關,阮慈立刻找她談天,第一句話便是問道,“容姐,你和太子私下都說了什麽?你原諒他了麽?你們、你們重新在一起了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