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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逆徒難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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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今已築基數年,可能說出築基和煉氣之間最大的區別?”

“徒兒只覺得,煉氣期並不能算是完全入道,只能說是為入道做好了準備,直到築起道基之後,才能更清晰地看見此方世界的種種奧秘,但若說要有什麽本質的不同……徒兒說不出來。”

“你這般想也不算是錯。”王真人淡淡地道,“也許等你到了金丹期,再回首看時,又覺得築基也不算是真正入道。待你再到了元嬰期,便又覺得金丹期的見識,也不過是在向大道靠攏,直到晉升元嬰,明了自身道途,才真正有資格算是一名修士。”

這般見解,可以說是驚世駭俗,要知道築基修士已有異能,金丹修士更是可以排山倒海,而元嬰修士在這瑯嬛周天的無數修士之中,亦是鳳毛麟角,而且在瑯嬛周天,洞天真人幾乎從不在人前行走,最多只是派遣化身,元嬰修士便如同是他們的代言人,若是只有元嬰以上,才能算是修士,那麽元嬰以下的是什麽,凡人又是什麽?

阮慈雖然也微覺荒唐,但並不出言駁斥,而是認真地聆聽王真人講道,她拜王真人為師十二年來,王真人從未有一次向她傳道授業,寥寥數次見面,都不算太愉快,這還是他第一次教導阮慈這弟子。

“可是因為明了道途?”她問道,“修士直到元嬰期,才能確定自己修持的大道麽?”

王真人頷首道,“不錯,若以凡人比喻,煉氣期的弟子,猶如呱呱落地的嬰兒,築基期是蹣跚學步,金丹期也不過是剛剛開蒙,便是一名弟子從築基期便開始修持直通合道的上乘功法,但一般一部上乘功法,通常能通往許多大道,要擇選大道中的哪一條,亦不是築基修士所能下的決定。我等修行眾人,往往在突破元嬰期時才明了道途,元嬰期不但要修築法力,而且要參悟道韻。若是道韻上毫無寸進,便是法力修築得再高,也無法推進修為,法力反而會灼燒自身,只有逐漸靠近心中所持大道,方才有望洞天。”

“突破洞天時,固然需要許多外藥,更需要那冥冥之中的氣運相助,但內功不到,便是強行突破也是枉然。唯有對道韻的體悟達到一定境界的修士,才能突破洞天。而一旦成功突破洞天境界,其壽數便不能以明確時限計算,洞天真人可以開辟許多小千世界,只需要有一個小千世界不曾破碎,其便不會真正隕落。”王真人頓了一頓,道,“說到這裏,你應當可以發覺一個問題。”

阮慈自然明了王真人的意思,不知不覺跟著說道,“徒兒已是想到了,洞天真人壽數既然接近無限,那麽不論某一代人中成就洞天的幾率是多麽微小,但在這漫長時間之中,卻定然會有許多洞天真人誕生並存活下來。而非只是如現在這般,便是我們上清門,也只有十數名洞天。”

她不由猜測道,“可是因為瑯嬛周天的靈氣,所能供養的洞天真人有限?”

王真人微微冷笑,道,“瑯嬛周天曾是道祖居所,道祖靈氣無盡,所能容納的修道人也是無盡,又怎會供養不起?洞天真人存世不多,除了互相爭鬥之外,最重要的原因,還是修士在洞天之中,無時無刻都在不由自主地參悟道韻,向大道靠攏。這亦是從洞天成為道祖的最重要一步,這一步從修士登上洞天便已發生,整個洞天境界的修行,都像是修士提起一只腳,往大道邁去的那一步,若是並未因爭鬥隕落,那麽這一步踏出之時,要麽煉法合道,要麽是淪為大道之奴,從沒有一個洞天真人是壽終正寢的,在壽元耗盡之前,這一步必定會踏出去。”

“合道之密,我並不能談及太多,畢竟我也並非道祖,想來更合適與你談論此事的對象還有許多。”王真人長眸半開半閉,語調中若有深意,阮慈心頭不禁一跳,知道真人已經猜出她和道祖必有交流。“可以肯定的只有一點,那便是大道之中,奧秘萬千,三千大道橫亙宇宙,以人合道,便是要以一己之私,將整條宇宙的規則之一抽為己用。你想一想,是否就像是往大海裏滴落一滴水,指望以這滴水來駕馭大海的波濤?”

他平時和阮慈對話時,總顯得難以親近,但講道時卻是循循善誘,一點都不高深,阮慈亦是不覺聽得入神,咋舌道,“若是底蘊不足,那豈不是就要被大道吞噬?”

“不錯,洞天修士那一步邁出去時,若是沒有足夠的本我支撐,很容易在大道中迷失自己,淪為大道之奴。”王真人道,“被道韻吞噬自我,從此全心全意崇拜道韻、捍衛道韻,也成為後來者合道時最大的障礙。一條大道中道奴越多,合道便越是不易,而若是修士嘗試的這條大道有道祖主持,那麽道祖便可差遣大道之奴,這些道奴已和大道融為一體,可以借用大道少許威能,某種意義來說,也可以算是與天同壽了吧。”

他話聲之中帶著淡淡的嘲諷,阮慈眉頭也是一皺,“天下真有這般的美事?我看那個道奴上使,好像就有些笨笨的。”

她咬著下唇,不知如何形容她對那眼睛上使的感覺,“便像是……便像是他的神智大有問題似的——這也不對,既然自我被大道吞噬,又如何維持神智?不該是仿若傀儡一般,只是在大道中守衛著規則嗎?怎能還主動來窺視實數?”

“若是無主大道,道奴幾乎是不會和普通修士接觸的,只有修煉同一條大道的洞天踏出那一步之時,會前來阻道。但上使修煉的通之大道,已有洞陽道祖,洞陽道祖可以設法將道奴過去的神智反照到如今的身軀之中,令其為自己辦事。”王真人淡淡地道,“前幾日前來窺伺實數的上使,便是寶芝行上三代的大掌櫃,他其實是敦厚達觀之輩,在世時法力亦是通天。但即使如此,想要將洞陽道祖從大道中逐出,亦是力有未逮,合道失敗之後,洞陽道祖將其靈智反照,令他鎮守瑯嬛周天的虛數一面,以防天魔入侵,更是為了補上這道鎖的最後一絲漏洞。”

阮慈眉頭微皺,隨即恍然大悟,“是了,天魔似乎可以在虛實間轉換,若是沒有他鎮守在虛數之中,那瑯嬛周天的修士想要去宇宙之中,也不是不能,大家一起修持魔門功法就行了,從虛數穿渡出去,到宇宙之中再轉為實數,豈不是可以任意行走?若是這樣,中央洲陸上修持魔功的修士一定和小雞啄的米一樣多。”

她聰慧穎悟,形容得更是頗為有趣,王真人唇邊也不禁現出一絲笑意,天錄更是竊笑起來,“慈小姐說得對,是以洞陽道祖便差遣過許多任道奴來鎮守虛數,只是道奴靈智終究不是本身持有,而是過去反照而來。在虛數之中很容易混亂消散,折損也是頗高,這位上使算是堅持得久了。”

阮慈想到那上使的表現,不禁嘀咕道,“我看也差不多快到頭了……”

王真人卻道,“不要這樣說他,虛實交流絕非你想得那樣容易,虛數中所見景象和實數有極大不同,便連時間都並非實數裏這樣連貫,他在虛數中窺視實數,還能聽懂我們的話,並設法和我們交流,不是通之道奴,決計不能辦到。至於你看到那些鬼祟表現,很可能都是虛實照映間的扭曲,就像是你在天外看到的星空,和天內看到的,不也有許多不同嗎?”

阮慈當時還未留意,因為她時常是能看到許多上古星空的,此時被王真人點醒,仔細回想,方才發現自己在瑯嬛周天內看到的星宇縱橫,的確隱隱似乎總有幾分和星光不同的光輝,再想到她在天外回看瑯嬛周天,乃是一個包了兩層光膜的大球,不禁說道,“啊,第一層光膜是每個大天都有的靈炁界限麽?第二層光膜則是洞陽道祖的道韻屏障?”

王真人點頭道,“不錯,星光穿越靈炁界限,便會有一絲微乎其微的扭曲,是以所有修煉天星感應大道的修士,到了一定修為都該是穿渡到宇宙中觀察星數。本來穿越一層界限,已有變化,又有第二層界限之後,星光扭曲,遠遠不是兩倍,其中變化何止千百?也是因此,洞陽道祖封鎖瑯嬛周天之後,天內已沒有天星道統流傳。”

“兩層界限,已是如此,虛實之間又何止千百界限?你應當可以看到,上使震動音波極為急促時,氣勢場中的話聲卻是平淡緩慢,那便是在那一刻,虛實間的界限倒映已經到了如此地步,令雙方的信息發生了極大的扭曲。”

“這界限還是時刻不停地變化?”阮慈捕捉到王真人話中意思,不由對那上使更是崇敬了幾分,也因此更加佩服涅槃道祖,還有那踏山海而來的清善真人,他們都是有能力在這麽許多界限之外,鎖定到上使要害的存在。

涅槃道祖到底曾是道祖之身,破去上使封鎖,從瑯嬛周天中逃遁出去,還算有些道理,那清善真人真不知是何等修為,是否距離合道不遠。阮慈思及此處,臉上由不得便浮現欽佩之色,輕聲問道,“那清善真人手裏拿的是什麽靈寶?竟能鎖定道奴,修行越上,境界之差便越是不可逾越,舊日宇宙那位道祖能夠逃遁,還算不上什麽,清善真人是真的強橫,她是哪個盛宗的真人?”

王真人瞥了她一眼,神色似乎有些古怪,但阮慈細看時卻又仿佛只是她的幻覺,他淡淡道,“那便是太微門的掌門真人,手持天地六合燈,亦是宇宙級靈寶,曾為道祖講道時所用,要對付區區一名道奴,有何難哉?”

阮慈對宇宙級靈寶很是敏感,眉頭不禁一跳,還當其也是道祖殘餘,但王真人卻不肯細說了,只道,“若你當時拜入太微門,她便會是你的老師,可惜,太微門並未前往南株洲,你最終還是落到我的手上。”

這話聽著似乎大不是滋味,阮慈好一陣納悶,但想到王真人不肯喝她的茶,便不願說些好聽話來哄他,又疑心王真人岔開話題自有深意,便轉移話題,問道,“虛數之中,時間也不連續,是以上使才說恒澤真人‘調弄時間,令果在因前’,是這個意思麽?恒澤真人令他先看到了自己逃脫出去的果,他來幹涉實數,虛實相交,反而令恒澤真人洞穿虛實,這樣道韻屏障露出一絲漏洞,恒澤真人便乘勢逃了出去?”

王真人微微點頭,阮慈心中亦不由一陣嘆服,道祖層次的博弈,果然是玄之又玄,層次相差較多,恐怕連爭鬥都看不懂。“當時我有一種感覺,恒澤真人仿佛帶走了一些輕盈又沈重的東西,令我心裏又放松又很失落,還覺得腳下沈了一沈……”

她所描述的感覺簡直就像是瘋子,但王真人卻是心領神會,天錄也是喜出望外,叫道,“慈小姐感應果然敏銳!不愧是道祖之資,不錯,不錯,那多出來的三層道基,便正是將來調和法則氣運的依憑——慈小姐,你的感應無錯,恒澤真人帶走的是他的氣運!因此他實在必須貫通虛實才能脫身!氣運這一物,最是虛無縹緲,卻又再是沈重不過。這氣運來自舊日宇宙,對如今的瑯嬛周天乃是拖累,是以氣運被攜離,你自然會覺得放松,畢竟對身懷陰陽道韻——也就是靈氣的我等來說,這氣運是你我之敵。但不論如何,氣運就是氣運,且恒澤真人是瑯嬛周天舊主,他如今離去,你也自然會有一絲失落,那氣運被抽走了一絲,你腳下自然一沈。”

他解釋得不如王真人那般易懂,顛三倒四,但卻也勝在詳盡,阮慈亦沒有想到天錄居然懂得這麽多,不免刮目相看,天錄被她看得臉紅,細聲說道,“其實……其實我也是現學現賣,真人前幾日是和寧郎君這般說的。”

難怪,阮慈這才釋疑,又難免發噱,對天錄刮了刮臉頰羞他,這才望向王真人請教道,“恒澤真人為何要逃呢?”

王真人失笑道,“道祖之事,你來問我?”

這問題問的就如同天錄一般憨蠢可愛,阮慈也不由一陣臉紅,她其實也並不是要王真人告訴她答案,只是想聽聽恩師的猜測,但見王真人不肯開口,心下忖度一時,又換了個問題,“恩師,你遣我去取恒澤玉露,還有那東華殘餘,如今玉露已是取到了,東華殘餘,究竟是當時恒澤真人渡入我胸口之物,還是在寶雲海中灌入玉露之物,又或者二者皆不是,而是沈在寶雲海底部,東華劍流露歡悅,想要下去汲取的那些物事?”

這一問王真人倒願意答了,他長指不時玩弄著玉瓶,此時又將上下拈住,舉起細看,薄唇微揚,隨意道,“寶雲海中滴入玉瓶的莫名之物,我多少已有猜測,並非東華劍意,東華劍意是恒澤玉露的死敵,二者怎能融為一體?至於恒澤真人渡入你胸口的東西,他是送給你的,又不是送給劍的,真正的東華殘餘應該還橫亙在寶雲海底部,但那處靈壓極重,便是洞天真人也不能隨意探索,好在恒澤真人已去,沒有殘餘氣運鎮守,寶雲海的靈氣也會逐漸散去,待到靈壓略輕之後,再設法取去吧。”

阮慈對此也有猜測,聞言不禁一陣失落,又想起自己臨走以前,看見清善真人照散寶雲海靈氣,又添擔憂,生怕她找到了東華殘餘,忙又問王真人。王真人道,“這也無法,她是驅除上使之人,自然要由她做主,再說,清善也要尋找恒澤殘餘,更要檢視寶雲海會否因為他貫穿虛實之舉,留下虛實裂隙,令天魔入侵,她探索寶雲海名正言順,誰能反對。”

看來王真人對寶雲海如今的形勢也是深有了解,那麽此時的局勢便是博弈後的結果,阮慈也不覺得自己的說話能改變什麽,但畢竟還牽掛東華劍意,不免就鼓起香腮,有些埋怨地道,“可我們上清門也不是沒有掌門呀,怎麽連面都沒有露。”

王真人失笑道,“掌門有什麽稀奇,哪個宗門沒有,可宇宙級靈寶整個瑯嬛周天也就只有兩件,我們上清門的靈寶不在掌門手裏,他來也是無用,又何須枉費功夫?”

他向阮慈手上玉鐲看去,阮慈一把捂住手腕不叫他看。其實這麽做極是幼稚,不過王真人已是她師父,更借著她不知得了多少好處,阮慈覺得在他面前放肆一些也沒什麽。清善真人正在寶雲海大肆搜尋,上清門卻視而不見,此時王真人又要借阮慈得到一國出產,可她身上靈器卻還是瞿曇越送的——甚而她連王真人的名字都還不知道。

還連徒兒一口茶都不肯喝!

不知為何,她突覺委屈,本來還要再問些別的,譬如瑯嬛周天的普通弟子怎麽似乎都對道爭一無所知,還有那洞陽道祖為何明知恒澤真人正要逃遁卻也不露面阻攔,是否也深陷道爭,分身無術,只能靠道奴辦事。這些問題如今全都失去興致,阮慈起身就要告辭,王真人叫住她道,“你到哪裏去?”

阮慈一摔袖子,抓住玉案上那小小杯子一飲而盡,回身道,“出門這麽久,徒兒要修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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