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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鳳凰於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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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嬰境界,已是如此,洞天境界有誰能支持得住?”

阮慈心中不禁也是一震,李平彥、樊師弟兩人連片刻都存身不住,已是令她意外,但沈七卻也沒能待下去,這就令她心中感到一絲不祥:對阮慈來說,若所有人都在此知難而退,那她這一行也等於失敗,她是可以活著出去,但李平彥和樊師弟則無疑要死在恒澤天裏了。

還好,小蘇神色陰晴不定,片晌後還是面色逐漸平穩,阮慈松了口氣,轉頭又問。“沐師姐,你怎麽樣?”

別說是元嬰、洞天境界,便是道祖境界那無所不能的感應,阮慈都不是未曾經過,眼下這一絲幻覺對她來說其實很好勘破,甚至不用動用東華劍鎮壓,自己也能處理停當。大概也是因為她明知這世界的真實底蘊,所以這裏對她來說始終是虛無居多,完全是靠銀簪強行聯系,才能走到這樣的深處。

內景天地便是這樣,在真幻之間,她明知是虛幻,那就沒有真正的危險,也因此一無所得,其餘人受到影響更大,並非是心性就不如阮慈,不過即使如此,阮慈也覺得沐師姐走到現在有幾分勉強,她實力和李平彥類似,李平彥連一瞬間都堅持不住,沐師姐連吐三口鮮血,居然強行穩住,還能前行,她面色蒼白,勉力笑道,“讓師弟擔心了,愚姐自問對幻術還有些心得,便是幫不上太多忙,但前也是死,後也是死,寧可往前行去。”

阮慈便不再問,站起身道,“走!”

她們已學到規矩,在這裏停留越久,幻陣便會漸漸演繹出當年道爭戰場,在金丹境界,眾人不存戒心,調息了許久,衍化出的戰場真實無比,差點就要了幾人的命。在這元嬰戰場,別說一道勁風沖著他們飛來了,光是千裏之外的一點交手餘波都能要了眾人的命。是以三人也不敢耽擱太久,更不敢放開心神、高談闊論,全都是約束心思,一念不起,順著腳下的精金道路往前奔去。

身邊世界逐漸演化,從精金道路兩側開始,地面一點點擴張,三人都是頭皮發麻,小蘇連聲催促,“快、快!”

三人從快奔變成飛掠,總算到了元嬰境界,道城似乎又要比之前更小,很快又來到高臺之前,向上爬去,此次所承重壓還和從前一樣,但三人已是應付自如,似乎經過剛才幾番歷練,實力不知不覺間已有了增長。如此又過了兩個時辰,那無窮無盡的高臺再度現出崖面,阮慈瞥了沐師姐一眼,猶豫片刻,還是未曾出言再勸,足底一蹬,翩然翻上了第五層高臺。

此處已是僧秀感應出的真實道基殘損,恒澤真人原本的十二層道基,被斬落了七層,內景天地殘餘之中只餘五層,而那道祖境界,一旦隕落便再也無法覆現威能。最終內景天地只能以一層對應一個大境界,這般來擬化幻陣。按道理來說,此處應該是幻境的終點,阮慈眾人的最終目標,便是在這層高臺上尋找到承露盤,這承露盤中的明珠就代表了幻境核心,屆時她們才能真正掌握幻陣,讓自己在五層高臺上自如挪移,切換世界,以掌控者的身份尋找到戰機逆轉,恒澤真人敗亡的那一刻,也就是恒澤玉露化生的那一剎那。到那時,哪怕鬥法餘波崩裂天地,也傷不到藏在幻陣中觀察的掌控者,否則的話,他們在金丹戰場多待一會兒便可能會被殺死,元嬰、洞天戰場更是存身不住,根本沒有等候玉露化生的可能。

這承露盤作為幻陣核心,是不能被掩藏起來的,一如鬥法時氣勢場中的強弱交換一般,對弈者必然有長處也有弱點,幻陣也是如此,有幻便必定有真,一樣要和破陣者做出交換,阮慈雙腳剛一踏實地面,洞天幻覺便自知覺中滲透出來,她心念微動,已將那幻覺鎮壓——和元嬰時的五感相比,洞天五感又有截然不同的改變,若說築基期五感如紙上文字,金丹期五感如一本厚書,元嬰期五感如同實景心中,那麽洞天期的五感仿佛又重回碎片,每一片都是某一時期的詳盡實景,只要神念足夠可以無限沈溺,若是對不熟悉的修士,這五感的改變便是最有威力的武器,但在阮慈來說,卻根本不值一顧,在幻覺之中她甚至化身道祖,道祖看待萬事萬物的五感又和洞天有極大不同,此時這樣的改變,不過是一笑了之。

她抓緊時間游目四顧,在一片純白之中尋找承露盤的蹤跡。沐師姐和小蘇在她身後也翻了上來,兩人都是如遭雷擊,沐師姐立刻抱著腦袋,長聲慘叫起來,“啊——————”

她尖利聲音在這空白的純色天地之中回蕩,就如同妖獸嚎叫,透著極度瘋狂痛苦。口中鮮血直冒,更有肺腑碎片冒出,很快那內臟碎片之間,落出如玉碎屑,跌落地面化作靈氣,竟是在剎那之間,便被洞天境界的幻覺擊碎道基,連一句遺言都未曾說出,便已瀕死!

阮慈只看她一眼便知道沒得救了,此女自恃對幻術深有造詣,可以駕馭幻覺,但沒想到自身氣魄支撐不了野心,最終才登上洞天層面不過剎那,便被那一絲洞天感悟撐爆了軀體!

此時此刻,感傷也是無用,阮慈更不施救,此時也不及細思,一心二用,一邊搜索承露盤,一邊伸手拉住翻身要跳下高臺的小蘇,喝道,“給我畫卷,挺住!”

小蘇身軀不斷抖動,唇角黑血直溢,雙目無神,眼看已是不成了,口中嗬嗬連聲,竟連阮慈的話都似乎聽不懂,阮慈將他抱在手中,對著耳朵叫道,“餵!你不是還想賣給我嗎!快給我一幅畫卷!我要畫了黑白熊的!”

這番話似乎觸動回憶,小蘇眼中勉力聚集神采,從懷中取出一個乾坤囊,但已無力遞給阮慈,乾坤囊落在肚腹之上,阮慈將它取過,翻手倒出一堆畫軸,隨意撿了一個,將自己第一次面見青君的記憶註入,便如同是對那畫卷祈念,讓畫卷擬化出青君的神韻。

這祈念化為絲絲黑氣,往小蘇鼻端飄去,剛一入鼻,小蘇身軀一震,那不可自控的顫抖便輕緩了許多,但畫卷顯然支持不住道祖級數的神韻,只是短短一瞬,便從邊緣不知何處冒起火星,阮慈連忙將小蘇背起,隨手收起畫卷,一邊往前跑去,一邊叫道,“你運法別停,畫卷燒完了我還有。”

小蘇頭顱滑落阮慈肩前,黑發輕搔臉側,呼吸濃濁,仍有濃濃血腥氣,但自從開始汲取黑氣,已是平穩了不少,過得片刻,他猛地噴出一口鮮血,終於止住顫抖之勢,從胸口中喘出一口長長粗氣,咯咯作響,就像是從溺水中醒覺過來一般,輕咳著說,“原、原來是你,原來你是慈師妹。”

不知為何,被他叫破,阮慈身形一下變得嬌小許多,唯有面上長相因被面具覆蓋,依舊未變,不過此時只有二人,彼此已知身份,這面具實際上亦失去意義,她便隨手摘下,收入乾坤囊中,道,“是啊,我認出你,你沒認出我,我贏了。”

她這樣說也只是為了緩和氣氛,小蘇也很捧場,喘息著笑了起來,在她耳邊道,“你果——果然是劍使。”

洞天之密,僅是一絲,便令沐師姐爆體而亡,小蘇身受重傷,阮慈卻依舊行若無事,這自然是因為她有東華劍遮護,也早就體會過更高一層的幻象,才會對此無動於衷。阮慈道,“哼,怎麽,難道你還早有猜疑?”

小蘇長手長腳,垂落不便,阮慈一邊說話,一邊將他纏在身上,他咳喘著道,“沈、沈七那個大傻子,那麽想和你打,又、又對你深有好感,他劍心純粹,會受、受到……”

阮慈已知他的意思,“你別說太多話,多些心思維持法力,我們必得先找到承露盤,否則你下去也沒有用的。”

其實若小蘇剛才沒有拿出乾坤囊,現在他也早死了,阮慈不讓他逃,要他留下尋找承露盤,這做法或許會提早殺死他幾個月,不過小蘇似乎並不在意,而是笑著說,“你、你就不怕我不為你保守秘密?”

阮慈隨意道,“怕的,所以你千萬別隨便亂說。”

事實上,她還有一個選擇,那便是拿到承露盤之後,將小蘇殺死在這裏,不過這種事好做不好說,阮慈也肯定不會這樣講,小蘇卻仿佛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他此時已無理調動肢體,側過頭勉力在她耳垂上咬了一下,喘息著警告道,“別想著殺我。”

阮慈嘴硬道,“你不說我還沒有在想呢——找到了!”

承露盤在一片純色之中遙遙現身,阮慈向著承露盤疾跑過去,很快就到了跟前,原來這承露盤被放在高臺另一側,幾乎是離他們最遠的距離。這承露盤在幻象之中高大巍峨,盤中滴溜溜轉著一枚光芒萬丈的明珠,就猶如艷陽一般令人不可逼視,但此時卻只是一個盆子,三足都被人斬斷,半傾在地上,一丸靈液之中,半粒昏黃殘珠。阮慈看了亦是心中咋舌,這恒澤天所有幻陣,依憑的原來只有這半粒珠子。

手中畫卷已燃了大半卷,散逸出的黑氣越來越稀薄,小蘇的呼吸也逐漸重新急促了起來,阮慈不敢耽擱,先伸手一撈,果然觸不到承露盤,趕忙將他放下,“快!把珠子取來給我!”

小蘇註視著她,並不動彈,阮慈無奈地道,“好好好,你不先出賣我,我也不殺你,不許再討價還價,快去取珠子。”

小蘇唇角揚起一個極其微小的弧度,聲音也是極輕,“我……是沒靈力……動不了……”

原來不是討價還價,而是無能為力,阮慈也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只好伸指抵住眉心,為他註入些許靈力,小蘇雙眼微閉,似在擠出最後一絲力氣,手指這才顫抖著擡了起來,彎過身子,撚起殘珠,這一觸之間,又是渾身顫抖,阮慈迫不及待,將他手中殘珠取過,手中掌力輕吐,將小蘇送出崖面,往下落去。

幾乎是在同時,那畫卷縈繞的黑氣一陣大盛,將剩餘殘卷全部燒完,黑煙如縷,追著小蘇飛去,阮慈見此倒是微松一口氣,又覺得有些遺憾,這般看來,小蘇應該是不會死了,一離開洞天幻覺糾纏,便能駕馭心法,將黑煙收走,好處一點也不肯漏,魔宗弟子真是個個精如鬼——他不死,她還是蠻開心的,畢竟合作了這麽久,但也就意味著在恒澤天之事完了之前,她又多了一樁麻煩要處理。

“到底是燕山的還是哪家的,還沒問呢……”

她嘀咕了一句,也就不再多想,定睛凝望殘珠片刻,將其摩挲了幾下,吸了一口氣,將靈氣註入其中。

初時尚且未有感覺,只覺得這殘珠在不斷吞噬靈力,便仿若是無底洞一般,但當靈力註入到一定程度,阮慈只覺得心頭狂跳,便連識海、道基都隱隱震蕩起來,若非東華劍鎮壓,險些便要震傷經脈,這震蕩甚有規律,仿佛巨物吞吐,帶來天地潮汐,不知不覺間,她已隨著這節奏呼吸吐納了起來,下一刻,只聽到轟然一聲,那驚濤卷過,她仿佛又一次被寶雲海的靈氣潮汐帶入,跌落深海之中,耳邊一片靜謐,只有心跳如鼓,咚咚聲中,天地顛顛倒倒,隨著每一次眨眼暗下亮起,卻是每一瞬目都是全新天地,展眸中日月遞嬗,萬千歲月一瞬即過,無數無窮記憶紛至沓來,似乎要將識海填滿,但細究之下卻又是一片虛無。

一雙眼中,只見無數世界,但最為清楚的卻是無窮戰場,築基、金丹、元嬰、洞天,俱是戰火連天,阮慈一眼之中,已知大略,卻無法垂註細節,築基戰場,的確勝勢已定,勝過陰陽五行道祖許多,然而在金丹戰場之中,戰事便是膠著,元嬰、洞天之爭,陰陽五行道祖已在不斷占據上風,勝勢漸成,難以逆轉。原因也如同阮慈之前想過的那般簡單:如恒澤真人這般的道統,高層戰力必定稀少,畢竟修士每次轉世,並不能保證修回原本境界,而境界越高,所需修持時間便是越長,要修成元嬰,至少要數千年,在道爭不斷折損下層精英的形勢下,恒澤道統因轉世帶來的敢戰風氣,必定會讓高層精英逐漸折損,長此以往,造成人數上的差距,便是人數相等,個體戰力乃至心性,也和陰陽五行道祖有差。

最後一點,阮慈並無實證,但心中隱隱覺得便是如此,能夠不斷轉世,那就總有退路,在築基修士時也許還未能感覺得出來,但到了金丹、元嬰之中,這等修士的心胸氣魄,只怕和那僅得一世,再無法重來,卻依舊憑借自身,在千難萬險中攀登至此的大修士,根本就不能比較!

如今看來,果然在元嬰境界,差別已顯,洞天中更是勝負分明,不過這兩處都可能是戰事中轉折之處所在,阮慈細思片刻,卻是猛然又想起黃首山中那段奇遇,不免微微一笑,嘆道,“原來都是因緣早定。”

當下再不猶豫,在天旋地轉之中,擇定洞天戰場,將心思沈入,其餘無數世界頓時淡去,阮慈雙眼一瞬,便覺得一陣巨風拂面,但卻並未將她衣袖吹動,她擡起頭仰望天際,只見巨翼垂雲、色做五彩,扇動間狂風驟起,便是連天邊靈炁都隨之波動如潮,卻是一只先天鳳凰在空中回轉翺翔,展羽之勢美不勝收,令人為之神往。

那鳳凰徘徊環繞,仰天鳴叫,其聲清越如梧桐落月,回響九天,化作點點靈光。無數羽族生靈在靈光化生而出,各自撲棱翅膀,落入雲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鳳凰似是興盡,緩緩落到雲端,化作人形,乃是一名高挑女子,直直向阮慈走了過來,口中說道,“我族敗亡之勢已成,再無回轉餘地,你可做好準備,迎接那最後一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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