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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林中殺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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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精山野林不可深入,甚至一旦離開自己洞府所在陣法,便沒有絕對安全的地方,這是馮執事送她來的路上說過數遍的,她是靈谷峰執事,靈谷峰平時照看所有外門弟子,馮執事自然要把話說得清楚,阮慈再不聽話那也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死了和她也沒什麽關系。但在阮慈來說,她卻也有自己不得不進林子的理由——她不進林子,去哪裏找飯轍?

說來也是可憐,阮慈這輩子沒有正經吃過一頓凡人飯食,在宋國時煮玉食稻,出了宋國便吃不得尋常米肉,一開始靠王盼盼為她打獵,王盼盼到底是只貓,管殺不管做,靈獸肉若沒有特殊辦法,數日間靈氣便全數散逸,王盼盼也不知道如何將獸肉制成肉脯,隔上十天半個月殺一頭妖獸,她和阮慈分而食之,阮慈實在餓得不行了,王盼盼再去狩獵,還要抱怨個半天。後來煉化東華劍之後,阮慈身手上了個臺階,王盼盼便讓她自己打獵,有時甚至會把她引到築基期妖獸的地盤,讓她和妖獸對峙,周旋一番,直到支持不住了,再出面撲殺,兩人因此還屢屢口角,因為阮慈雖然饑一頓飽一頓,但卻還很是任性,凡看到可愛溫順,並不侵略凡人村落的妖獸,她都舍不得殺,只殺那些醜陋血腥,望著就令人不喜的狼妖、野豬妖和虎妖一類。

妖獸各分地盤,也不是排成隊等他們來挑戰,往壇城這一路走,一樣是十幾天吃上一兩頓,等到了壇城,更是可憐,壇城周圍哪有什麽野生妖獸,所有獸肉都是明碼標價,有錢就能買來享用,阮慈一個小夥計,哪有靈錢,要不是王盼盼常叫她過去,給她些肉脯,阮慈真要餓死在壇城了。

她雖然可以幾日不食,但終究沒有完全辟谷,最好五六天總要放量吃上一頓,如今步入煉氣期,食量反而比之前變得更大——煉氣期的修士本來就不辟谷,還要盡量多吃靈食,蘊養身體本源,體質好了,耗用更大,吃得也就更多,吃得少那就要多打坐,通過煉化靈氣的辦法來滋補己身。

阮慈這裏,靈氣煉化速度並不取決於稟賦,而是在於她和東華劍的聯系,那一絲聯系越發粗壯,傳遞靈氣也就越快,如今這傳來的靈氣,並未充足到能讓她辟谷的程度。就算不是她這麽特殊的情況,一般弟子要精進修行,其實上清門送來的月奉怎麽也是不夠用的,這其中的差額該怎麽補足,也就看眾弟子們各顯神通了。

對阮慈來說,她可以向紫虛洞照天求援,洞天真人打賞些靈食不在話下,便是元嬰真人也能養得起她,阮慈在均平府那幾年真沒餓過肚子,靈食全是隨便取用,吃到飽為止,也沒見琳姬心疼什麽,反而變著花樣地給她送。只是她下船時琳姬並未饋贈她糧食儲備,從天舟下來,登上一氣雲帆之後,四五日至今,也沒人給她送靈食,只有餘下半盤肉脯,是她在天舟上沒吃完,帶來的最後一點餘糧。

修士一旦步入道途,耳聰目明、思維便給,縱有疏漏,這幾日也該想起來了,更何況王盼盼還在琳姬那裏養著,忘是忘不了的,要送,也該送來了,不送便說明均平府是不打算送了,阮慈倒也不責怪他們,她又不是均平府弟子,一個外門弟子,本就該自管自吃,均平府不送,那她就自己去捕,不就行了?

至於後山會不會有什麽險境,這一點卻並不擔心,上清門不會管普通弟子的死活,而阮慈並不普通,她自知於此,既得益於此也受累於此,如今更準備憑借這一點肆意一些,橫豎她才十多歲,那些幾千歲幾萬歲的老妖怪,想來也不好意思和她計較什麽。

大概是自小便處在宋國大陣之中,久被拘束,阮慈生平最不喜被拘束,在均平府的幾年,實在是悶得夠了,從天舟下來,連番盛宴,阮慈半點也沒有陶醉——若她是看熱鬧的人,一定津津有味,可她是被看熱鬧的那一個,便只覺得周身纏滿蛛絲,動一動就箍得更緊一些,柳寄子當時那句話,她算是明白了,半點都沒有說錯,得了東華劍,她可以做到許多以前做不到的事,但也有許多不想做的事,是非做不可。

人性便是如此,不惜福而常懷怨望,借她劍的謝燕還已經去天外了,對別人她也沒必要感激,自然覺得眾人的試探、敲打和欲求,都糾纏在東華劍上,使人煩悶。阮慈躁郁之情在七星小築內達到極限,甚至比老丈把她困在棋局之中還更不快,此時走在山林裏,情緒已經漸平,平心而論,紫精山靈氣濃郁,風煙俱凈、天山共色,景色處處奇絕,也是她生平未見之美景。

阮慈哼著歌兒,也先不急著打獵,盡情賞玩山景,只覺心胸大暢,又玩心大起,脫掉靴子,跳到一條小溪之中,追逐溪魚,將水踩的嘩嘩亂響,碎玉潑晶般,裹著笑聲四處濺開,如此胡鬧了一番,又自嘆道,“若是盼盼在我身旁就好了,它一定要罵我的,這只貓很會掃興,但少了它又覺得缺了點什麽。”

陳均要將王盼盼留下,怕是顧慮到王真人的態度,王真人自然不會殺了阮慈,但可能對謝燕還曾經的愛寵下手,阮慈是體諒得這點的,只是不知自己在洞天真人門下,什麽時候能把王盼盼給接回來。王盼盼不在身邊,她修行《陰君歌註》固然方便,但也覺得很是孤單,縱然王盼盼在側,她也很清楚自己只是一個人,但這終究是兩種孤單,如今這孤單,要更孤單一些。

胡鬧得夠了,她把手指間彈動不休的小魚兒扔進溪中——但凡好抓的,都不是靈獸,這小魚呆呆的,一抓一個準,只是尋常魚兒罷了,最多因常年處在紫精山裏,魚肉要比凡間更細膩幾分,凡人吃了能延年益壽,阮慈卻還是吃不得,這種肉食,在她口中發苦發澀,當即便要吐出來。

此處還是後山淺處,距離阮慈洞府不遠,按常理也不會有什麽高階妖獸,阮慈運起靈氣,將足上水汽蒸發,穿上鞋襪,先想道,“我應該學一些符法,也不知如今能不能學會,否則依舊很是不便。在宋國時大家都用的避塵符,可保周身清凈無垢,現在就大有用處。”

想到自己修道之後,第一次正兒八經運使靈力竟然是在蒸腳,又覺得很是滑稽,禁不住咯咯笑了起來,自言自語道,“還好盼盼不在旁邊,不然,一百年放不過這事兒。”

正這樣說著,只聽遠處一聲輕叫,仿佛小貓咪嗚之聲,阮慈奇道,“盼盼?”

往聲音來處望去,卻只見草葉輕動,往遠處躥走,阮慈發足追了過去,口中不斷叫道,“盼盼,停一停,等等我呀!”

只見林間一只貓影,躥得很快,沿著溪邊往上游跑去,阮慈直追在後頭,這溪水盡頭,乃是一處小潭,上有短瀑註入,濺起水花,在空中散出七色小虹,頗是可愛,阮慈追著貓兒一路跑到此處,笑道,“抓住你啦!”

草叢中那小貓往前一撲,鉆入瀑布,阮慈跟著往前抓去,躍到空中時,手腕一反,卻是將一柄長劍刺出,自己反身一躍,笑道,“有意思,原來是一個大河蚌。”

只見潭口冒出一蓬七彩煙霧,那小潭、山壁和短瀑都在煙霧中消失不見,只有一個巨蚌,張開了蚌殼,大如山壁,橫亙在小溪上方,小潭便是它的蚌肉,這河蚌裏頭並排站上十幾個人都不成問題,此時蚌殼往下欲攏,卻被一根長劍卡住,劍尖還釘住了河蚌斧足,這斧足生得很是細長,在草地上扭動不休,想來便是剛才的那只‘盼盼’了。

“靈性十足。”阮慈笑道,“你聽我惦念我養的小貓,便能幻化成貓影,引我追了兩裏,想來已是快築基了吧?”

她從前推斷修為,主要憑借自己的直覺,能打得過的就是煉氣期,打不過得大概已築基了。但此時又覺得不對,當時她還沒開脈,只憑身手而已,如今有了靈力,修為當可更進一層,便是築基期妖獸,若是攻伐手段匱乏,在她心裏大概也是能打得過的。畢竟這鬥法之能,和修為境界並非完全畫上等號,如果光是有境界便有用,眾修士也不必苦苦開拓玉池,培養神念,以便高築道基了。

謝燕還曾對阮慈說過,眼識不能亂開,若是窺視修為更盛的前輩,靈識會受到不可逆轉的傷害,阮慈牢記她的叮囑,平時很少開眼瞎看。此時刺傷河蚌,看看倒是無妨,便打開眼識看去,只見蚌殼頂上氣如高臺,分了五層,底部夯實如真,頭上兩層卻有些虛幻,不由笑道,“還真是築基了?臺高五層,三實二虛,也不怎麽樣。”

這望氣分品的知識,也是《天舟渡》上教的,阮慈見那大蚌斧足仍是亂動,顯然生機滿溢,也是垂涎欲滴,喃喃道,“這麽靈性,一定很好吃,該怎麽做你好呢?唔,我實在應該問馮姐姐要個會做飯的廚子來的。”

她搓著手,一副見獵心喜的樣子,那河蚌急劇收縮,顯是極為恐懼,不過阮慈並不同情它,若不是她有東華劍在身,鎮定神智,所有外念都無法侵入識海,恐怕真會投入巨蚌口中,蚌殼一攏,做了腹中餐。她眼下是在想該怎麽把這巨蚌運回去才好,宗門雖然也會配發乾坤囊和些許法器,但也得開脈之後去靈谷峰找管事登記造冊,才能領取。

在均平府,琳姬雖然待她好,卻沒送什麽法器,阮慈手裏只有幾把在正氣商行得的劍,材質倒頗是不惡,其中一把劍平時可以化作一根短笛,按動機關劍刃便立刻彈出,這在凡間是難得的利器,阮慈也是覺得好玩這才留在手中。她還有一柄劍,是正氣商行的打鐵師傅送給她的,□□斬斷河蚌斧足,叫它行走不得,又蹲下身來,琢磨著該怎麽把這麽大的河蚌綁起來,帶回去煮湯喝。

之前獵殺妖獸,王盼盼都在一側,指點她如何處置,阮慈這還是第一次自己覓食,河蚌還和游魚野獸不同,一大片軟軟的肉,足有幾人大,一時也不知要害何處,怎麽去殺,雖然斬斷斧足,但蚌肉收縮不住,顯然沒有就死,阮慈不禁大感棘手,叉腰站在當地只是沈吟,手指在劍柄上不住敲動,過了一會,終於下定決心,拔劍揚手,氣機鎖定眼前蚌肉,揮劍欲下。

雖然此蚌斧足被斬,蚌殼又被釘住,似乎極是可憐,但怎麽也是築基妖獸,阮慈如此慎重對待並不奇怪,她煉氣期未滿的修為,要徹底滅殺此蚌其實很是艱難,若是不知要害何處,便須斬碎道基,方可滅殺生機。此時氣機鎖緊河蚌,便是在尋找道基中最薄弱的那一點,哪管清風吹拂,樹葉搖曳,俱都不在心頭,以煉氣期神識,也只能全力斬出幾劍,自是全神貫註,不容有失。

此劍堪堪起手,林間一人便知道機會到了,他匆匆受命、倉促趕來,平日裏最稱手的法器恰好沒帶在身邊,只得也用一柄法劍,雖然這小慈只是煉氣修為,按說昨夜才堪堪開脈,並非是他一合之敵,但修士望敵,並非只看修為,這小慈身周氣勢,叫這人隱約不敢小視,更懼她為異洲豪門之後,又得洞天真人青眼,只怕有異寶護身,縱然是煉氣期大圓滿,隱隱能勝過許多平宗築基修士的修為,也是獅子搏兔,亦用全力,乘小慈全身心鎖定河蚌的這一刻,殺機盡起,玉池水湧,調動全身法力,化為一往無前的一劍,往小慈後心刺去。

說時遲、那時快,小慈果然毫無防備,空門大開,這一劍轉瞬間便刺在她背上,那人還未來得及欣喜,卻只覺得劍尖所觸,猶如頑石淤泥,劍意在其中滯澀難行,連一寸也刺不進去,更遑論劃破肌膚,卻是更比許多築基修士的‘無漏金身’還要強韌。心中剛叫聲不好,慌亂中只見小慈扭頭一笑,腰側如遭雷亟,一股巨力襲來,將他踢到林中,他想要乘勢逃走,但腰間劇痛,一運氣便噴出一口血霧,卻是只一腳,便被踢碎了肺腑,已無逃走之力。

但那小慈卻並不追來,而是依舊拔劍做戒備之勢,那人心中才想,“此女修為不凡,但卻沒什麽閱歷,也有些過分小心了,我都這樣了,她還不過來。”

他手裏還有臨死前最後玉石俱焚的一些手段,只等小慈走得近了才好施放,但小慈壓根看也不看他一眼,手握寶劍,游目四顧,沈聲道,“足下,既然已洩漏氣機,何不現身相見?”

此人方才知道,原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身後還有另一名修士,修為猶有過之,只怕是在剛剛才洩出了一絲殺意,被小慈發覺,而他若不是被小慈叫破,只怕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原來是被當成了一顆問路石!

他一時又氣又急,又愧又悔,大叫一聲,噴出滿天鮮血,卻是玉池幹涸,氣息漸絕,被阮慈這一腳踢死在了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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