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半截插入土地，露出已經半開啟著的門的飛行物，赤紅色的整體橢圓如卵。巨大到僅僅是一扇半開啟的門就足夠他們四個人並排而入。

這是林妍第一次見到除了飛機之外能飛的科技造物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也會是她第一次踏入以智慧踏足天空與宇宙的飛行器——盡管在作為羽族的短暫時光裏她已經充分體會過什麽叫做飛翔，林妍還是對這些東西報以期待的。

一片赤紅，點綴著森藍和慘白，顯得分外詭異恐怖。微微踏足其中，足下微微的柔韌感，抹去了所有的腳步聲。林妍不由得緊了緊手中的匕首，微微咬著唇，有些犯嘀咕。這種感受……可不像是什麽金屬之類的。簡直像是活物、這艘飛船，這種念頭忽然閃現，把林妍嚇得不輕，連動作都有一點遲滯變形。

“楚清，看你這一驚一乍的，是怎麽了？”體煜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一邊下意識的擡手摸了摸有些發癢的鼻子，隨口問道，“這裏有什麽不對的嗎？”

“說不清。”林妍慢慢搖了搖頭，低頭看了看地面，然後拿著匕首戳了戳旁邊同樣材質的艙壁。匕首微微往裏陷了一點，看上去的質地極為柔軟堅韌。隨之而來的是淡淡的反彈力，林妍加力，卻沒有能夠造成更大的後果，而匕首離開那裏之後也沒有留下絲毫痕跡，明明著力卻毫無建功——簡直就像是她戳費卡倫的皮膜的時候那種感受。

簡直就像是……

林妍陡然楞住。

再仔細看去，原以為是材質之間拼接的縫隙也顯得分外的可疑。

渾身的寒意陡然讓女孩汗毛聳立。然後，一股激靈靈的寒意自尾椎骨直沖天靈！簡直、就像是，費卡倫的皮膜……如果以異族的眼光而言，這些豈不是……人皮！？

林妍激靈靈的連著打了好幾個寒顫。

這是什麽獵奇向的審美！

不、不對——食人部落，獵頭的習俗，還有用人皮裝訂書籍的中古世紀——既然人類都有過這麽一段歷史，那麽顯然看起來要比人類殘暴不少的費卡倫也大概可能有這種習俗……想想饑荒時期易子而食的時候，那個時候的人說不定比棄族還兇殘。

林妍沈吟著，微微皺著眉，盡量減小自己發出的聲音，帶著其他幾人進行著探索。只不過，試圖讓自己客觀公正的看待棄族這種似乎是用同族的皮來做裝飾的行為的女孩，在半分鐘之後就因為自己所看到的東西、面無表情的將自己剛才的想法一巴掌扇飛到天涯海角去了。

原因是幾張畫，作為房間布設的裝飾存在的畫。那是油畫、而且是看上去居然頗有幾分西方古典韻味的油畫。只是上面繪畫的內容略顯兇殘——更正，是極其兇殘。如果說那張畫是要上映的畫面的話，基本上可以打滿一屏幕的馬賽克……連聖光打碼都掩不住那股暴戾血腥混亂邪惡。還有一張未完成的畫攤在桌子上，周圍散著一些應該是顏料的東西。只是主色調不變的赤紅之中有著無法忽視的腥味、血腥味。

人血。

那絕對是人血的味道。林妍記得很清楚，在秦滅趙的戰場上，曾經到處都彌漫著這種味道。

她註視著那應該是用人血調和的赤紅顏料，然後目光轉回了墻上的壁畫。紅色的棄族，紅色的血泊，扭曲的不成形狀的人體。各種的、大量的、以不可思議的方式所存在著的死亡與屍體、屬於人類的屍體。以及……進食，和他們似乎是慶典的儀式。

而未完成的畫就那麽攤放著，似乎下一刻就會有一個費卡倫回來完成它——此時，林妍忽然明白過來，那些畫作，大概也是像這樣剛畫出來不久。

她聽見自己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的聲音。然後她看見體煜憤怒的撕碎了那些東西。當他要砸碎紅色的顏料與大概是作為調色盤存在的石板的時候，體萱拉住了他。

“停下，別砸這個。”她的聲音看似很鎮靜，卻蘊含著某種不怎麽明顯、卻是感同身受的痛惜與憤怒。帶著幾分稚嫩的娃娃音在顫抖著呼吸了一會之後才平靜下來。“那是我們同族的血，就算不把它們埋起來，也別砸了他們。既然是用來畫這種東西……這血肯定不是來自於投降的懦夫，所以他們……應該被尊重……即使只剩下……這一點血……”她的聲音終於顫抖起來，再也說不下去。強撐著一臉成熟的女孩忍不住伸手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所有人都沈默的不去看她，讓她當做什麽都沒發生的擦幹凈眼淚。

只是最後，她還是抽了一下鼻子，聲音並不算小。但依然倔強的揚著頭、以一種與有榮焉的樣子分外驕傲的結束了自己的話：“他們，即使死了，也是英雄。”

“楚清，我們現在應該做什麽？……嗯……我可以把它們收起來？我想，或許他們不樂意呆在那些怪物的地盤上？”李箏有些不確定的低聲說著，提出來了幾個問句，征詢的望著林妍。

而林妍則是默默咬了咬唇，卻是蘸了一點那血制成的顏料，直直的在那張未完的畫紙上，以指尖劃下十字，口中輕輕吟詠著安魂曲的片段。

“審判者未來駕臨時，一切都要詳加盤問，嚴格清算……使今天我們所紀念的靈魂，從死亡而超升入生命的境界……”

明明是安魂曲，但因為她選取的章節以及“使”字前少去的一個“為”字，而生生逆轉了主賓關系，顯示出一股凜冽的肅殺之氣。

女孩平穩畫完了橫，但在那一豎劃下的時候，卻是顯現出一個逆十字！

鮮血淋漓的逆十字！

如劍刃般銳利的逆十字！

殺氣四溢！原本的安魂曲，那讚頌榮光的安魂曲，在這兩種行動之下，便顯得殺意縱橫！

更何況，女孩慢慢收回右手的時候，更是一字一句吐字清晰的從牙關迸出滿載著決然的話語。她說：“戰爭可以輸，棄族必須死。”

林妍知道，菲菲的利益和人類是一致的。無論什麽理由本來就是天然站在了敵對的立場上。何況棄族又如此的喪心病狂——戰爭可以輸，棄族必須死。戰爭的輸贏又跟她們有什麽關系？但這口氣，絕不能吞回去！無論結果如何，她要抓緊在這個位面的時間、竭盡所能殺一個算一個！

身為人類，就得有那麽點兒身為人類的驕傲！

即使棄族擁有著高科技又怎麽，即使他們體質強悍又能怎麽？

這裏是地球！

而我們、是人類！

作者有話要說： 原詞如下：

震怒之日(Dies irae)：

大衛和眾先知作證；塵寰將在烈火中熔化，那日子才是天主震怒之日，審判者未來駕臨時，一切都要詳加盤問，嚴格清算，我將如何戰栗！

牲品與祈禱(Hostias et preces)：

主！請接納我們為讚美主而向主獻上的犧牲和禱告，為使今天我們所紀念的靈魂，從死亡而超升入生命的境界，因為這是主從前許過亞伯拉罕及其後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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