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建設起得特別早。

這幾年在外頭討生活，他沒有睡過一次懶覺，早起已經成了習慣。

大丫二丫三丫平時起的也很早，畢竟家裏沒有大人，她們沒資格睡懶覺，不然怎麽生活。

三個丫眼裏都有活。

她們沒有明確分工，看到該幹啥就去幹啥了。

有活幹，有飯做，就覺得挺好的。

怕的就是沒事可做，也沒飯可做，那就要餓肚子了。

至於幾個小的，她們經常睡懶覺。

沒事起來幹啥呢？

瞎跑可能會被別的小孩欺負，還會餓的很快。

睡覺就好了，睡著了不餓。

老老實實躺床上，磕不著，碰不著，操心不著，姐姐們不用擔心會掉河裏，或者會被人販子拐走。

今天躺床上的又多了兩人。

張秋果，還有郭青青。

一個產婦，一個奶娃子。

郭建設問早起的三個閨女：“我要去大河裏捉魚，你們誰要一起去？”他知道孩子們都喜歡這個。

三個丫頭就笑，爸媽回來的日子，跟想象中的一樣好。

不過呢，大丫不去，她最近聽蒙蒙說的，說月子必須得坐好，要是坐不好，會有月子病，月子病沒法治，一輩子就完了。

大丫用心記下這些，讓媽在坐月子的時候，不見涼水，也不吹風。

等她把飯做好了，給媽端進去。

她要伺候媽坐月子。

二丫也不去，媽沒奶水，昨天從蒙蒙家端的奶七丫喝完了，她要再去端。

那就只好三丫去，到了地方，三丫給爸撿魚。

三丫心想，大姐和二姐肯定也想去，但是她們要照顧家裏，走不開，那既然自己去了，就一定照顧好爸，萬一爸掉冰窟窿裏，死也要把爸撈上來。

四丫躺在床上，支棱著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她總覺得，爸媽回來了，家裏會吃的好。

一聽要去捉魚，她躺不住了，麻溜的爬起來穿衣服。

張秋果看到這裏，就知道這孩子不傻，吃著精就行！

她問：“四丫也想去嗎？想去就多穿一件衣服，讓你爸等你一會。”

四丫看了她一眼，抿嘴笑了，她飛快的套上大棉襖，飛快的跑出去，站在三丫旁邊。

“四丫也要去嗎？”郭建設沒攆她回去。

他進棚子裏，從帶回來的大麻袋裏扒拉出兩條大圍巾，給三丫和四丫一人圍一條，頭和脖子包的嚴嚴實實，只露半個額頭和一雙大眼睛。

他領著姐妹倆去了大爺家，借了大爺家的鐵鍬和大水桶，還有破冰用的工具。

大爺很久沒捉過魚了，想去幫忙，郭建設沒讓。

大河太遠了，冰天雪地的走好幾裏地，河裏的冰面上很滑，老大要是摔一跤，腰受不住。

大娘正在削紅薯。

她跟大爺每天早上紅薯粥就饃，雞窩裏的雞蛋自己舍不得吃，拿去賣錢。

招呼郭建設：“建設，你們不慌走，我多添兩碗水，一人喝一碗，暖和暖和再走。”

“不用了大嫂，我帶的有。”郭建設兜裏帶著饃，他打算到地方帶兩個孩子吃饃。

農村人一天到晚伺候莊家，又忙又累，還得精心。

很早起來幹活，幹一兩個鐘頭回家吃早飯，等吃了早飯，再去幹活，這樣一直幹到中午，體力才撐得住。

早飯要是吃早了，肚子撐不住，會餓的早，後面沒力氣幹活。

郭建設就是這麽安排的，來不及吃大娘家的飯，帶著兩個孩子出發了。

他一手扛著鐵鍬，一手拎著水桶。

工具放在水桶裏面。

三丫和四丫揣著手，跟在他後頭。

大河裏的冰很厚。

一個走不好就會滑老遠。

這裏冰天雪地，離村子又遠，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仿佛整個天地只有他們三。

郭建設走了一身的汗，兩個丫也走累了。

他脫了棉襖，把饃分給兩個孩子吃。

自己留了半個，三兩下塞到嘴巴裏。

他選好大體方位，開始趴在冰面上找魚。

繞了幾圈，做了幾個標記，然後開始鑿冰。

沿著剛剛標記的地方，一個一個鑿開。

冰結的太厚了，鑿了一會，郭建設滿頭大汗。

他把毛衣也脫了。

這時候沒有保暖內衣，郭建設上身穿了一件秋衣，兩件毛衣，還有一個大棉襖。

毛衣脫掉之後，現在只剩下秋衣。

他一直在幹活，不覺得冷，脫了反而方便活動手腳。

等拿著舀子從冰水裏一條一條撈魚的時候，更不覺得冷了，心裏熱乎。

冰水裏的魚格外的傻，根本不知道跑，甚至還有自投羅網的。

四丫兩眼放光，一改往日死氣沈沈的樣子。

從來沒有這麽精神過！

一條一條撿的可認真了！

她今年六歲，手很準，小魚一把就能抓。

稍微大點的，她就需要兩只手抓。

但凡她摁住了，什麽魚都滑不走。

四丫一聲不吭，像冰面上的一只雪蝴蝶。

郭建設把魚扔哪，她就飛快地跑到哪，撿起來放桶裏。

三丫見她這麽喜歡，不跟她搶。

家裏就是這樣，姐姐們讓著她，她讓著妹妹們。

四丫的肚子像個無底洞，不知道飽，再燙也不知道燙。

哪怕餓的流口水，她也不搶五丫和六丫的飯，五丫六丫吃飽了，她收拾剩飯墊墊肚子，等三個姐姐吃飯的時候，她再一塊吃。

三丫給四丫擦了一回汗，棉襖也給她解開，然後跑到河邊上，找了兩個凍幹的蘆葦桿子。

三丫抓了一把雪，把蘆葦桿子擦幹凈之後，當做毛線針子給他爸補毛衣。

郭建設的毛衣很多洞，不少地方開線了，這年頭毛線稀罕，毛衣要是小了，那就拆掉，再補點線，還可以重新打一個，不是破的再破，誰舍得扔毛衣！

郭建設的毛衣撿回來就很破，他又穿了這麽久，線不結實了，三丫扯出一根毛邊，稍微使點勁，線就勒斷了。

她手巧，但凡縫縫補補的活，一學就會。

大姐二姐沒空的時候，全是她在做。

織毛衣也會。

她站在冰面上，拆拆補補的，郭建設的毛衣竟然大變樣。

看起來齊整了，洞小了，線頭也不往下掉了。

這時候太陽跑到了正晌午，忙活了這麽久，郭建設和四丫捉了滿滿一桶的魚。

郭建設撿了十條鯽魚出來，把桶裏加滿水，用草繩把十條鯽魚穿成兩串。

一串給大爺大娘，一串給狗蛋爸媽。

只要七丫還吃人家奶水，他就一直給人家送魚。

把倆孩子送到村口，郭建設就走了。

三丫扛著鐵鍬，拿著工具。

四丫拎著兩串魚，拎的有點吃力，偏不讓三丫幫忙，非要自己拎。

自己家的魚馬上要送人了，拎一會少一會！

四丫心疼她的魚，送出去的時候更心疼。

不過她臉上常年木呆呆的，她再心疼人家也看不出來。

狗蛋爸高高興興的掛起來，防止貓給吃了。

狗蛋媽屬奶牛的，天天漲的很，狗蛋吃不完，給蒙蒙喝蒙蒙不願意，現在把奶給七丫活命，大家都說他們兩口子心善，落了好名聲，還能吃免費的魚，太高興了！

郭建設拎著一桶魚，沒舍得坐公共汽車，他靠著兩條腿，一直走到了集上。

到地方的時候，他看了一眼太陽，估摸著已經過了三點。

大概就是這個點了，因為陸陸續續有人往回走。

集罷了！

郭建設拎著一把草繩，守在街口賣魚，他沒有桿秤，忘帶了！

跟旁邊賣白蘿蔔的老大爺商量，“大爺，我給你兩條魚，你的桿秤借我用用，行不？”

老大爺上了歲數，人很熱情，“拿去用，拿去用。”不花本錢的事情，老大爺樂意大方，再說，賣魚又不搶他生意，說不定他還能順帶賣點蘿蔔。

集罷的時候買東西，大約都有一種心理，想要貪便宜。

大家覺得剩的都是賣不掉的，商家一定會便宜處理！正常價的東西，買家會覺得貴，覺得自己買了就吃虧了，非要講價！

便宜就便宜點吧！

郭建設想趕最後時間賣完，他桶裏魚多水少，魚擠一塊缺氧，好些已經死了，沒死的也快了。

這剛捉的還能賣個好價，放到明天就更便宜了！

想賣也得有人買，現在問題來了。

郭建設老實巴交的，他不會吆喝。

老大爺會！

他年年都來賣蘿蔔，吆喝慣了。

他教郭建設，：“你得這樣喊，賣魚嘞，剛捉回來的新鮮魚哦，賣完就回家。”

郭建設有點抹不開面子，但是想到家裏的老婆孩子，他心一橫，閉著眼睛，大嗓門喊：“賣魚嘞，剛捉回來的新鮮魚哦，賣完就回家。”

“對對對，就是這樣！繼續喊！”老大爺很有成就感。

郭建設開了口，後邊就不難了，按照老大爺給他編的話，一遍一遍的喊。

一會人就圍上來了，圖便宜嘛，快要過年了，誰家都要吃魚，年年有餘。

兩個小時不到，所有的魚都賣完了。

送給老大爺的兩條，老大爺也一道賣出去了，能賣錢揣兜裏，他就舍不得自己吃。

買魚的人裏面，有幾個順道買了老大爺的蘿蔔，大爺很高興，問郭建設：“小兄弟，你明天還來不？”

“來！”郭建設說道，“我以後逢集就來。”

郭莊附近兩個集鎮，一個叫陽東鎮，一個叫陽西鎮，陽東鎮逢單趕集，陽西鎮逢雙趕集。

郭建設兩個集都要趕！

欠二哥的錢得趕緊還，家裏七個孩子要養，天天擠在牛棚不行，得起新房子，得給小的幾個交罰款，不交罰款沒戶口，欠國家的錢他一定會還。

想到這些事，郭建設一個頭兩個大，他一天也歇不得。

恰巧老大爺也是天天來，也是兩個集都要趕，老大爺家裏種蘿蔔，他也得天天出來。

倆人約好了，明天一起去陽西鎮，後頭再一起來陽東鎮，以後天天搭一塊賣。

老大爺來的早，老大爺給占位子，郭建設每天送老大爺兩條魚。

郭建設打算好了，以後半夜起來捉魚，天不亮的時候趕到集上，趕早才能賣上好價。

再多帶一個桶，用扁擔挑著，裏面多放點水，賣魚的時候魚活蹦亂跳的，買家也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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