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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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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殿正殿本就寬闊空寂, 哪怕外面烈日灼熱,室內也偶爾會吹過一陣陰嗖嗖的涼風。

風一吹,將清幽的蘭香擴散開來, 縈繞在鼻息間,炎炎夏日甚是沁人心脾, 仿若引人步入了開滿蘭花的峽谷深處。

慕南嶼想起自己香囊濃郁到俗氣的香味,更覺桌上這個高雅,他剛想要伸出手去拿, 就被陸旌用折子擋了下。

動作沒能得逞,慕南嶼嘖嘖兩聲, “那你下次幫我問問顧五小姐,這香囊從哪買的,能不能幫本世子捎帶一個。”

一旁的流雲抱拳, 似是有話要說。得到準許之後,才道:“春桃姑娘說,這是五小姐親手做的。”

陸旌手中的筆鋒頓了一下。

隨後聽見慕南嶼一言難盡的語氣, “她親手做的?你看見她親手做了?”

“屬下並未。”

“那便是了,”慕南嶼坐下, 給自己倒了杯涼茶,瞥了眼流雲尚且稚嫩的臉龐, 裝了副語重心長模樣道:“本世子的母妃說過, 長得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 你覺得五小姐如何?”

“自是姝色無雙。”

小少年老老實實地回答, 慕南嶼笑了下:“你看看這圖案,繡繪並用,還會借色跟補色,你覺得顧五小姐會嗎?”

流雲不懂刺繡, 沈默著沒動。

不是慕南嶼故意找茬,他實在是對顧宜寧的刺繡手藝不敢恭維。

前幾個月姜太後大壽時,眾家在壽宴上獻了副百鳥朝鳳圖,專門給顧宜寧分了個多數人都會的鴛鴦繡,結果她繡成了只鴨子。

姜太後臉色鐵青,但顧忌著她的身份,仍是皮笑肉不笑地說了句客套話。

慕南嶼坐下去後,看見陸旌將錦囊放回了盒子裏,打趣道:“你們家小姑娘想要討好你,誠意不太夠啊。”

陸旌臉色無端沈下去幾分。

慕南嶼默默地想著,若顧宜寧親手縫制個醜裏醜氣的送過來,陸旌也就戴在身上了,偏偏小姑娘不開竅,非要拿買來的糊弄。

還騙人說是自己繡的。

連糊弄人都糊弄地極其敷衍。

確實像是顧家五小姐會對攝政王殿下做的事。

她可是嬌慣極了的。

都是陸旌縱的。

慕南嶼手中的折扇打開又合上,如此玩了兩圈後,斟酌著說:“前些天陪著我母妃去了趟慈寧宮,姜太後手邊放了本世家女的畫冊,似乎是在為誰選妻,還……有意無意地暗示……讓我勸你離顧宜寧遠點。”

說完後他急忙撇清關系:“我可沒想著勸你離她遠點啊,是你姨母姜太後讓的,可別遷怒到我身上。”

陸旌頭也不擡:“不必理會。”

“還有一件事,前些天你不是派人將林成仁壓入大理寺了嗎?最近林淑妃親自往碧霄宮跑了一趟,原本陛下是閉門不見的,後來許是見她哭地太厲害,就讓人進去了。”

“陛下本就偏心四皇子,結果也可想而知,那邊傳消息來說,讓大理寺從輕處罰,把人放出來。”

陸旌似乎早已預料到這個結果了,只冷靜地嗯了聲。

慕南嶼猶豫了一下,“只是……林成仁放出來以後,一定會想盡辦法把他兒子從大牢裏撈出來的。林笙只得到一個二房庶女,定然不會甘心,萬一再去相府過多糾纏,顧宜寧又念起從前的情意……”

慕南嶼擔心地真情實感。

對面人的態度卻截然相反。

若是犯了其他的錯誤,興許還有挽留的餘地。

偏偏是這件醜聞,註定不可挽回。

陸旌淡道:“她眼裏一向容不得沙子。”

慕南嶼徹底放心了,“行,那我就沒顧慮了。”

他走到門口,又折回來匆匆道:“小姑娘剛退婚,等過了這段避諱的時間,你就早些把她娶回家,省得姜太後往你後院塞人,我看你姨母這次挺認真的。”

人走以後,大殿重新寂靜下來。

周圍仍然縈繞著隱隱約約的蘭香。

陸旌眸光落在桌邊的錦盒上,只停了一瞬,很快收回視線,重新將註意力投入到軍務中去。

仿佛只要不去看它,就能當不存在一般。

但空落落的宮殿裏,那陣似有若無的香味極其強烈,像是故意在撥亂他心弦似的,有一下沒一下地探入鼻息。

逼地他總是想起那張鮮活靈動的笑顏。

陸旌放下狼毫,揉了揉額角。

他不僅想把她娶回家,還想將人日日拴在自己身邊。

那天去了趟靜泉寺,讓她乖巧順從的模樣哄地亂了眼,便沒執意把人帶回來,誰知她會一直待到現在還不回京。

被冷了這麽多天,那邊就送來一個買來的錦囊打發他,當真是敷衍極了。

靜泉寺裏,顧宜寧打開晉明曦的來信,得知明日便是晉明灝回京的時間。

她讓春桃采薇早日將行禮收拾好,“明日一早,我們就離開靜泉寺。到京城以後,不回相府,先去東陽街的客滿樓用午膳。”

“客滿樓?”

顧宜寧:“對。訂間二樓靠窗的位子。”

“奴婢這就命人去安排。”

第二日,顧宜寧早早地下了雲灼山,馬車搖搖晃晃,讓人心生困意。

但她有些緊張,閉了會兒眼,卻久久不能入睡。

上一世的時候,晉明灝被夫子訓斥,一氣之下從書院逃離,不跟家裏打聲招呼就下了揚州。在外游蕩一段時間後,錢財也已經散盡,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回了京城。

回京城的路上,騎馬從東陽路經過,馬匹無故發瘋,一連沖撞數人,其中一人的頭部狠狠撞到街邊成衣鋪的門扁上,最終失血過多而亡。

因此而去世的青年男子是從西南蝗災之地逃到京城的難民。

帶著一家老小,靠官府的接濟度日,過得很是艱苦。

丈夫喪命之後,家裏人都得到了弘王府的補償和照顧,他妻子分到的錢財最多,卻被不義之人盯上,被拖去破廟,丟了一身清白和錢財。

衣衫淩亂地回到家裏的時候,還被其餘人指責,她不堪受辱,留了血書從青塔上一躍而下。

失貞寡婦跳塔而亡,何其轟動,被有心之人竄托,此事越鬧越大,千錯萬錯都是晉明灝的錯,京中專門安置蝗災地區的崗明壩發生了數次哄鬧,沖到弘王府去討公道,被禁軍鎮壓的過程中又死掉幾人,一下子惹怒了西南七個州縣的百姓,當時小起義不斷,那地方受了蝗災,又鬧得烏煙瘴氣,燒殺搶掠的事情更是天天發生。

直到晉明灝登基,也沒徹底恢覆安寧,且又發生一場暴動和叛亂。

小皇帝不得民心,一時間大晉各地都躁動不已,起義鬧得轟轟烈烈。

京城這邊只能用武力強壓,殺了幾個領頭的異姓王之後,這事才慢慢平息下來,小暴君的稱號也由此而來。

顧宜寧對這件事印象很深,因為陸旌哄她喝藥的時候,提過一句,晉明灝心中或許是有陰影,從此之後再也沒敢騎過馬,狩獵的時候,有大臣給他找來一頭驢騎,小暴君氣地直接讓人做了頓烤全驢。

她知道那匹馬發瘋另有原因,但是現在並不能得罪宮裏的人,只能犧牲自己一輛馬車了。

這樣想著,聽到春桃的提醒,“小姐,前面就是景元殿,要進去看看殿下嗎?”

太陽就快升至頭頂,顧宜寧搖搖頭,“就不耽擱時間了,讓馬夫再快些。”

客滿樓酒氣飄香,剛一走進就能聞見,她擡頭看了看對面的成衣鋪,吩咐道:“去這家店隨便買幾身衣服,讓店家改改尺寸,多給幾兩銀子,問問他能不能把馬車停在門口。”

不一會兒采薇回來覆命,“可以的小姐。”

顧宜寧伸手摸了摸棗紅色的駿馬,“把馬車卸下,將馬兒送到酒樓後院的馬廄裏餵些吃食。”

安排好之後,她轉身上了二樓,在訂好的位子坐下,手肘撐在窗邊,垂眸打量著這條喧鬧的街,“春桃,你去將老伯剩下的瓜果全都買了,讓他送去相府,還有那位賣團扇的,也全買了,送回家......”

春桃有些猶豫,“小姐,全買完之後,我們剩下的銀兩就不多了,恐怕連飯錢都付不了。”

“沒事,先把東西買了。”

大不了讓顧承安過來贖她回家。

看著路邊的小販走後,街道寬闊不少,顧宜寧微緊張的情緒有些舒緩下來,她靜靜地抿著清茶,忽而聽到了身後那桌人的對話。

林笙。

竟然要從獄裏出來了,把殺人的一切罪責推到下人身上,先前這些手段不好用,現在林成仁一出面,京兆尹就將人放了出來。

可即便是放了出來,他名聲也是盡毀。

顧宜寧看了看不遠處的林侯府,這條路,該是他回府的必經之路。

她眉梢微挑,“采薇,你去後廚問問,有沒有壞了的雞蛋。”

顧家馬車從景元殿路過,連停都沒停一下的消息傳到了陸旌耳中。

吳川說的時候,男人神情似有不悅,“她去哪了?”

“去了東陽路的客滿樓。”

吳川聲勢微弱,五小姐去哪不好,偏要去林侯府附近的客滿樓,今天可是林笙被接回侯府的時間,當真不把殿下放在眼裏。

陸旌臉色驟變,眸底一片晦澀。

前些天還誇她眼裏容不下沙子。

今天就不顧沙子去找她心上人。

真是出息了。

吳川察言觀色,識趣地道:“聽聞客滿樓的桃花釀可是天下一絕,殿下先前並未去過,今日得空,正好可以過去嘗嘗鮮。”

男人沈默良久,“備馬。”

一路風塵卷地,馬蹄踏入東陽街時,剛好看見對面緩緩駛來的林家馬車。

陸旌扯著韁繩,在客滿樓門前停住,翻身下馬。

他下意識地擡頭看向二樓,那扇雕花窗前,果然坐著個熟悉的身影。

小姑娘玉手托腮,蒙著一張面紗,盈盈杏眸緊盯著林笙的馬車。

格外專註。

陸旌眼底風雪之勢越發濃重,剛要擡腳上樓時,餘光中忽而出現一只軟若無骨的小手,往窗外揚了下,一顆雞蛋啪地一聲砸到林家的馬車頂上。

帶著腥臭味的蛋液流出,骯臟一片。

他止住步伐,緊接著看到小姑娘身邊的侍女,拿了一筐的雞蛋往下砸。

這股味道讓周邊喧鬧的人聲停了一瞬。

眾人從車簾的縫隙中瞥見林笙的臉,一下子精神了,都爭相效仿著前一個人的行為,把沒吃完的飯菜悉數從窗戶扔出去。

一時間,氣氛熱鬧起來,各種爛菜葉爛果子都扔了出來。一對大娘大伯擡著一顆南瓜,往馬車車輪下面仍,一邊仍一邊喊:“殺人不償命,天理難容!”

林府馬車寸步難行。

林笙只得從馬車上下來,用衣袍捂著頭,被下人擁護著往林府的方向走。

他身上不一會兒就沾滿了汙穢,昔日裏芝蘭玉樹的才子狼狽不堪的模樣惹得眾人笑聲連連。

林笙臉色蒼白,緊握著雙拳,有怒發不出。

林府就在街頭,不一會兒,就有拿著棍棒的家丁出來護主。

樓檐下,陸旌掃了眼他們沖過來的身影,淡聲吩咐:“攔著他們。”

周寒領命,“是。”

無人幫忙,出口又被堵住,林笙像是無頭蒼蠅一般,撞來撞去。

突然,一道清亮且慌亂的少年嗓音摻和著風聲吼來。

“讓開!”

“讓開!!”

顧宜寧聽見聲後向遠處望了一眼。

街頭馬蹄狂奔,背對著日光的少年手中握著一把匕首,狠狠落下,插在他身下黑馬的脖頸上。

末了一道血口噴湧而出。

那黑馬就跟不知疼痛似的,嘶吼一聲後依然瘋狂地跑著。

少年表情狠戾,大喊:“讓開啊你們!都滾開!滾開!”

因著街上的人都在圍著林笙看熱鬧,聽見怒吼之後急急忙忙地閃出一條路來,只剩蒙著頭的林笙站在中間。

馬蹄一聲又一聲,跟催命符似的,讓人心驚不止。

一臉慌張的少年瞧見還有個不知好歹的人站在路中央等死,一只手高高揚起又插了一刀下去,另一只手用力猛扯韁繩,意圖降住烈馬。

但許是動作太緊,反倒激地黑馬縱身一躍,狠撲到那人身上。

砰地一聲。

林笙躺倒在地上,身體抽搐,臉上的神情變得扭曲,汗水一滴滴地流下,疼到連喊都喊不出聲。

黑馬的馬蹄,穩穩壓在他的襠部,那馬似乎才感知到身上的傷口,用力嗚咽一聲,蹄下的動作又是一深。

林笙再度發抖發顫,最後翻著白眼疼暈了過去。這匹馬失血過多,搖搖晃晃地就要往地上躺。

馬背上的少年一晃呆滯,用沾滿鮮血的手撐了下馬鞍,軟著雙腿跳下來。

穩穩落地的那一刻,周邊響起了一陣又一陣的鼓掌叫好聲,“好!好樣的!”

“為民除害!替天行道!”

“除暴安良!好男兒血氣方剛!”

聽著這些真心實意的叫好聲,窗臺上的顧宜寧稍稍蹙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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