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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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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陣雨來得急迫猛烈,顧宜寧剛走到屋檐下,雨水就落了下來。

她身後這間屋子是個荒破的酒肆,老舊的木牌匾也坑坑窪窪的,上面結了層細密的蜘蛛網,然而大門未開,被一把鐵鎖牢牢地耗著。

主仆二人就是想進去躲躲風雨也不行。

房檐上的水珠不斷下落,不一會兒就打濕了大半裙尾。顧宜寧縮在角落裏,出神地望著地上蕩起的一層水霧。

她今天,本也不該來這裏的。

遇上這樣惡劣的天氣,回府以後免不了又是一碗辛辣烏黑的姜湯。

“小姐,您冷不冷?”

顧宜寧搖搖頭,“吹著這風,甚是舒爽,只是有些困乏。”

看著小主子蒼白的雙頰,春桃暗嘆不好,這些天她忙東忙西事事費心,本來就修養不足,今日做坐完顛簸的馬車後,在外面曬了一下午太陽,傍晚又被風吹雨打。

這一天下來,又冷又熱,身心俱受折磨,連自己一個經常勞作的下人都不太能受得,更何況小主子,春桃側了側身,擋住飛濺的雨水,“奴婢看小姐忍得辛苦,又因為定親宴的事跟殿下生了這麽大的嫌隙,您不妨直接將事實說出來,說不定......”

顧宜寧似是知道她要說什麽,眉眼有些黯淡,輕嘆道:“我連父親和兄長都不敢多說,更何況他。”

自從小主子在絕食那日醒來後,就跟換了個人似的,平日裏的生活習性倒是沒多大變化,但對一些人的態度可是轉了個大彎兒,春桃驚喜於她這樣的轉變,又心疼她這樣事事親為,曾經也勸過她將事情交給顧丞相或二公子處理。

可經歷了顧新雪那件事,小姐說什麽都不肯了,只嫌棄其他人下手不夠狠。

確實,顧丞相對待家人這方面,向來是不忍苛責的,顧三小姐因為偷竊罪名在牢房裏小住了一段時日,回府後卻從相爺那裏得了千畝良田,數十座宅院和店面,即便是這樣,老夫人和二房那裏還是不太滿意,說什麽女兒家的名聲毀了,以後嫁不得良人。

相爺只好自掏腰包,往三小姐的嫁妝裏多添了幾箱金銀珠寶,好聲勸慰了一番,那邊才堪堪咽下口氣。

春桃也覺得忿忿不平,明明是對方犯下了錯,最後搞得像是小姐做的不對,她默默罵了兩句後,又道,“小姐,相爺那裏靠不住,可殿下待您總歸是不同的,他定會為您出這口惡氣。”

顧宜寧搖搖頭,“你可是忘了前些年的玉舫案?”

提起那樁響徹京城、名震朝堂,且牽連數家,鬧得人心惶惶的玉舫案,春桃渾身一凜,竟是說不出半句話,良久,才道:“是奴婢思慮不周。”

原以為等上一會兒,這場雨就能停下,沒想到越下越大,天邊那層厚重的烏雲遲遲未能散開,說不定會持續到半夜。

總不能一直困在這狹窄局促的房檐下,春桃很是焦慮:“從這裏到景元殿也就一刻鐘的時間,比回相府方便多了,看這雨勢,殿下定會心軟讓我們暫住一晚的。”

下午被拒之門外的場景還歷歷在目,顧宜寧興致缺缺,倒也不是因為陸旌不讓她進去,心頭的那點委屈早已被這場雨沖刷掉了。

她只是單純不願看到葉雅容裝腔作勢的模樣,明明自己身上壓了那麽多事,還要分出點精力跟一個毫無威脅的人虛與委蛇,不如早些回府休息。

顧宜寧從角落裏站起來,頭不小心碰到上面掛著的扁平竹筐,蕩了一身塵土,她從水窪中看了眼自己的倒影,渾身上下臟兮兮的,像是逃荒過來的小乞丐。

自己這副樣子還是莫要在外面丟人現眼了。

四周沒什麽遮雨的物件,顧宜寧一臉為難地撿起了剛才滾在地上的扁平竹筐。

碧瓦朱檐上的塵土被雨水沖洗幹凈,巍峨的宮殿在層層烏雲的籠罩下更顯空曠和孤寂。

陸旌耳邊全是雨水拍打在地上的聲音,忽大忽小,刺耳地很,他擱下手中折子,語氣似有不耐:“還沒到?”

吳川拱手,“殿下莫要心急,雨下起來的時候五小姐還沒走多遠,應該一會兒就能折回來。”

天色漸漸暗下來,陸旌已完全失去耐心,剛想邁出門檻,頓了頓,轉頭吩咐:“派人過去看看。”

吳川剛才差點都要拿把傘跟上去了,隨即停下動作,“屬下這就去辦。”

幸而派過去的人速度快,在陸旌發作之前趕了回來,只是覆命的聲音越來越小:“五小姐往相反的方向走了,似乎沒想著來景元殿。”

“我們幾人佯裝成從外面回軍營的模樣,問五小姐要不要來這裏避避雨,”侍衛停了下,繼續道:“五小姐說……我們認錯人了,她非相府五小姐,而是……上山采摘野花的農家女。”

不得不說,在自家殿下和五小姐的事上,上翎軍中的每個人都是人精,千方百計地要把顧宜寧請過來,侍衛又一字一句地道。

“我們又說農家女也可過來避雨,五小姐卻要將我們手中空閑的雨傘買下來,雨勢頗大,我們……只好賣了,殿下還是親自過去攔一下吧。”

景元殿位置偏僻,與鬧市中間有一片林子相連接。林中的路也非石板路,而是普通的土路,現被大雨一沖,更加泥濘。

陸旌縱馬過去的時候,渾身已是濕淋淋的了,他遠遠看見風雨中晃動的人影,只覺胸悶氣短。

心中好不容易林立而起的高墻,被嬌弱可憐的背影輕輕一擊,悉數坍塌成廢墟。

一下午的忍耐,算是白挨了。

顧宜寧走地十分艱難,眼前白花花的一片,耳朵裏也充斥著燥亂,又暈又累,那些個濃墨重彩的油紙傘在狂風驟雨面前甚是嬌脆,還不如手中的竹筐好用。

還好現在能隱隱約約看到一條鋪著石板路的長街了,再忍一會兒就好。

正想著回頭將春桃的月錢提到全相府最貴的高度時,身側突然落下一雙馬蹄。

顧宜寧腳底一滑,擡起頭看到了緊緊繃著的一張冷臉。

看著小姑娘毫無血色的唇瓣,陸旌呼吸一滯,心尖也開始泛疼,他俯身,將人攔腰掠到馬背上,不由分說地把她裹進自己的衣袍裏。

速度快到春桃來不及去拽自家小姐,還驚訝於哪個不知好歹的山賊敢在京西側行兇,瞧見是陸旌後,忽地放下心來。

吳川架著馬車在後面跟上,見殿下側馬從身旁經過,絲毫沒有要上來的意思,許是嫌棄馬車太慢,他摸摸鼻尖,“春桃姑娘,請。”

馬背顛簸,顧宜寧被籠在玄衣之下,沒了雨水拍打在臉上的痛苦,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是在陸旌懷裏。

她扒了下陸旌的手臂,小聲問:“春桃呢。”

男人冷淡的嗓音傳來,“吳川在後面。”

顧宜寧困地厲害,突然想到什麽,強撐起眼皮,將自己的手觸到了陸旌的胸口,緩慢地移動。

上下左右全摸了個遍。

窸窸窣窣一陣後,發覺指尖所過之處都是硬硬的,沒有受傷的地方。

她松口氣,又乏又累地睡了過去。

因著被擋住了視線,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見,做這些動作也絲毫沒有顧忌陸旌的臉色有多難看。

陸旌察覺到懷裏的人終於肯老實下來以後,又把衣袍裹地更緊了些。

先前小姑娘將軟綿的掌心敷到他胸口的一瞬間,他全身氣血似乎凝固了一般,動也不敢動,連另一只手甩動韁繩的動作都放輕了許多。

等她動作漸停,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依偎著不動之後。

他才意識到剛才不該縱任一個即將定親的人在自己身上做這般親昵的動作。

馬匹迎風奔回軍營,陸旌臉色也無端被吹冷了幾分。

景元殿裏,顧宜寧霸著他的床,當夜發起了高燒,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

陸旌在床前守了一晚上,又是硬灌又是塞糖,也只餵下去半碗苦藥。

顧宜寧一睜眼就是稍顯疲憊的陸旌。

她先看了眼身上的衣物,一身規矩的白色中衣,又想起昨天那副臟兮兮的小乞丐模樣,定是被對方看過了。她輕輕帶著懊惱的情緒嘆了口氣。

陸旌坐在床尾,神色寡淡,將她生怕自己被褻瀆的模樣收入眼底,淡著聲問:“醒了?”

顧宜寧渾身軟綿無力,硬撐著身子坐起來。

外面有人識眼色地端來一碗黑漆漆的湯藥和一碟沾著砂糖的梅子。

侍從彎腰站在中間,小姑娘不去喝藥,動也不動地望著他,清淩淩的目光宛若山間肆意蜿蜒的溪流,帶著星星點點的透亮,緩緩淌進人心底。

倒是端了副理所當然地等人服侍的模樣。

陸旌擡手拿起藥碗,攪動了兩下勺子,熱氣輕升,將他臉色也暈染地也消掉幾分冷硬。

小姑娘傾身湊過來,微微張開雙唇。

還真是在等他上前餵藥。

陸旌眼皮一跳,突然放下了瓷勺,單手將藥碗遞過去,晃了下裏面的湯水,苦味一下子蔓延開來。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裏含了輕嘲暗諷,“自己拿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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