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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他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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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他的生活

沈嘉禮回到北平。

汽車夫小梁這些時日一直在天津沈宅中賦閑,如今也跟他一起前去北平。沈嘉禮當然是沒指望著用他去開汽車,只是小梁先前最愛和沈子淳在一起玩耍,如今把他養在前院幹點雜活,沈嘉禮每天進門時見到這小子,就感覺沈子淳仿佛還在家裏一樣。

沈嘉禮很想念沈子淳。

往日這孩子不吵不鬧的,總像是雖有如無;然而如今當真是“無”了,沈嘉禮也說不出那是怎樣的一種寂寞——他坐在方正潔凈的大四合院裏,只覺得周遭天蒼蒼、野茫茫,浩浩蕩蕩的大風從北向南掠地而來,將一切都席卷走了。

但是他得咬牙挺住,他不能再為自己制造出一個沈子靖了。

到了夜裏,他躺在床上,有時下意識的就要往身邊去摸。沈子淳的睡相很豪邁,伸胳膊踢腿的,胳膊腿兒又都很長。他總覺著床不夠大,所以就得迷迷糊糊的把對方那四肢收攏起來,擺成一個順順溜溜的大個子男孩。

現在床夠寬敞了,因為大個子男孩回家去了。

沈嘉禮鬧起了失眠,可是身邊連個暖床的田寶貝兒都沒有。他打開電燈倚著床頭坐了,一根接一根的抽煙,把心思轉到了仕途上面去。

仕途兇險,他思來想去的,越發是無法入睡了。

如此沒過幾天,天津那邊傳來消息,說是馮冠英犯了“通共”的大罪,連老子帶兒子一起下了大獄,家也被日本人抄了個一幹二凈。

沈嘉禮聽聞此言,嚇了一跳,沒想到段慕仁不聲不響的這樣手狠,不但要把馮冠英搞倒,而且還要把人整死,順帶著斬草除根,連馮家公子也不肯放過。

他現在和段慕仁正處在暗戰中,不爭鬥也不聯絡,基本是一個各行其是的狀態。想到馮家的慘境,他很覺自危,於是就把幸福次郎籠絡的團團亂轉。幸福次郎現在比較趾高氣揚,因為他的親哥哥,幸福太郎大佐的確是快要從新京動身前來北平了。

次郎處處都比太郎要次一點,所以次郎熱情的盼望著太郎的到來。

沈嘉禮現在吃得好穿得好,但是心靈上的享受一點沒有。他並不愛那種燈紅酒綠的娛樂,鴉片等物更是絕對不碰;馬天龍早在許久之前便去了保定練兵,如今也是毫無音信。他不能天天靠著陪幸福次郎吃飯來取樂,無趣之下,他開始專心致志的弄錢。

日本人幾乎是在鼓勵中國官僚貪汙,只要中國人別學好,那幹什麽都行。治安運動一波接一波的施行,每“運動”一次,沈嘉禮便要派出巡警,滿大街的逮捕疑犯。疑犯一旦進了監獄,那就是他漫天要價的時候了。

他那思想十分細密,按照疑犯的出身家世,分門別類的給一條條性命標上了價碼;萬一那倒黴家庭實在是周轉不開了,也可以托人向他講一講價錢——只要膽子夠大的話。

至於那窮苦的人,連一張嘴都糊不上的,自然也無錢買命,只得是受盡酷刑後等死。每一條人命都是“治安運動”的成績,成績一次比一次好,日本人很滿意,幸福次郎成了沈嘉禮的好朋友。

沈嘉禮非常平靜的在一份份文件上簽署名字,並不知道有多少活人在自己的筆尖下死去。他向來不把自己和劊子手聯系到一起,因為他連手槍都不大會用;牌樓和電線桿子上的人頭,也不是他親手吊上去的。

他現在最大的樂趣就是清點財富。對於銀聯券這東西,他始終是不大相信;故而終日尋覓著黃金的蹤跡,沒有黃金,大洋也是好的。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依舊是想念沈子淳。

“這傻孩子……”他在心裏對自己說:“……老二那個窮家破戶有什麽好的?傻孩子,傻透了,就算看在錢的面子上,他也不該離開我呀!”

他長嘆一聲,又想:“我幾次三番的和他提過繼的話,他一點兒也不明白我的意思。傻,傻的要死!就憑我的財產,多少人搶破頭的肯認我做爹呢,他這孩子怎麽就不知道錢的好處?”

他在床上輾轉反側的翻來滾去,怎麽躺著都不對勁。後來忽然一掀棉被坐起來,披著薄綿睡袍下了床。

右腿有些不自在,骨頭隱隱的作痛,使不上力氣。他站在原地跺了跺腳,而後一拍電燈開關,在大放的光明中走去了那西式大立櫃前。

伸手打開櫃門,他慢慢的調動腿上肌肉蹲下去,從下面一格中翻出一大摞疊好的厚呢大衣與皮棉袍子。這全是沈子淳去年穿過的衣裳,現在挑選幾件好的出來,明天讓小梁帶著送去天津。沈嘉禮不信沈嘉義舍得出錢給兒子做厚衣服過冬。

現在,沈嘉禮對沈子淳的評語只有一個字——“傻”。

沈嘉禮萬分的思念沈子淳,可是一點兒也沒覺著自己是害了單相思。小梁從天津送衣歸來,垂著手站在他面前稟報道:“老爺,侄少爺挺好的,還要我向您問安。”

沈嘉禮審視著小梁的形象——小梁不算漂亮人物,但是清爽可愛,是個老老實實的好小夥子。

“小淳在家裏,日子過得怎麽樣?”他無情無緒的問道。

小梁笑著答道:“侄少爺在家裏沒什麽事情做,好像也怪沒意思的,還瘦了。”

沈嘉禮心中立刻就是一動:“怎麽瘦了?”

“說是上個月鬧感冒,吃藥吃的不對勁,拖了半個來月才好,就熬瘦了。”

沈嘉禮點點頭,放下心來,一個字在他的腦海中回蕩不已:“傻!”

沈嘉禮認為沈子淳處處都傻,得了感冒吃錯藥,也是傻。然而這話說過了沒有幾天,他不慎吹了冷風,也委頓起來了。

他自詡聰明的要命,按部就班的休息吃藥。可惜他的聰明在病魔面前,著實是渺小的不值一提——不過幾天的功夫,他就起不來床了;又過了幾天,他發作肺炎,直接遷去了醫院。

他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有心趁機把沈子淳叫過來,可轉念一想,知道沈子淳已經是對自己愛意淡薄,如今再看到自己這幅咳嗽氣喘的病容,恐怕會越發的避之唯恐不及。思及至此,他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小梁從小就在他身邊長大,又被他從天津一路帶來了北平,如今就算是個最親近的人了。沈嘉禮知道他幹凈,所以把他叫到病房內,貼身伺候自己。

小梁,人是好人,只是和汽車打交道久了,對人就不夠圓滑機靈。沈嘉禮讓他幹什麽,他就幹什麽;沈嘉禮不支使他,他眼裏便沒有活計。

沈嘉禮知道他沒什麽心眼,是個傻頭傻腦的好小子,故而也不大苛責他。他卻是比較畏懼沈嘉禮,大天白日的沒地方去,索性縮在病房角落裏不出聲。沈嘉禮見了他這個避貓鼠的樣子,也怪別扭的,無事時就幹脆把他攆走了。

沈嘉禮心事紛繁,身邊又沒個知冷知熱的人。在醫院內昏昏沈沈的住了幾天,他那病情轉為沈重,竟然開始咯血。

他害怕了,連忙想方設法的為自己調集高級藥品。因為知道這咯血的根源在於肺傷,所以越發的痛恨段慕仁。但他自知絕無能力去扳倒對方,所以只能進行陣地戰,不談進攻,僅求防守。

恨的同時,他也害怕。他明白自己一旦失去了警察局長的身份,失去了手下那幾千人馬,就會立刻變成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現在只有日本人還有力量來支持他——如果他能夠一直和日本人搞好關系的話。

沈嘉禮不聲不響的躺在醫院裏,不敢聲張,怕外人知道自己病弱,會趁虛而入。他的確是得到了最好的治療,匱乏的、珍貴的西藥也是隨便使用;然而大概是因為心病太重的緣故,身體康覆的很慢。在肺炎即將痊愈之時,他提前出院,游魂似的強作無恙,回家去了。

這時已經到了十二月份,天氣非常之冷,空氣是幹燥的小冰刀子,一刀接一刀的順著寒風往人臉上戳。內外的環境都對沈嘉禮的病體不利,唯有一樁事情可以讓他發自內心的感到喜悅——他和張家口過來的大鴉片販子勾結起來,開始做上一項銀錢滾滾的好生意了!

自從日本人來了之後,大煙這東西已經是很能見光了,但是全部都由土業聯合會壟斷,鴉片倉庫裏站崗的也皆是日本憲兵。這樣的好買賣,自然沒有全讓官家發財的道理,官土在明面上流通,私土就在暗地裏交易。私人買賣煙土乃是死罪,想要既活命又掙錢,那就得向上找門路了。

禁煙局、警察局,全能幫忙,鴉片販子攀到哪邊算哪邊,反正哪邊都有實權。沈嘉禮一邊接受著鴉片販子的進貢,一邊從這生意中抽頭,坐在家裏便能發財。鈔票的洪流席卷而來,將他那心田上的煩惱洗刷去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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