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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相見 師弟,你死了,對我來說有什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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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有辭在黑霧深處的亮光中看到了很多東西。

不僅僅只是餵藥,哄睡。

曾經,他在臨仙門上,幻想著江鶴來照顧江止宴的那些畫面,一一都化為真實,只是主人公發生了變化。

原來,也曾經有人這樣仔細地照顧過他,呵護著他長大。

父親會端著碗追在他身後催他吃飯;會在每一個噩夢驚醒的深夜輕輕拍他的後背哄他入睡;會告訴他一切有他,讓他不要害怕。

都是些生活中的小事,卻熨得蕭有辭內心發燙。

他幾乎是眨也不眨地盯著那張與自己相似的臉,他想再看真切些,再記清楚些。

可夢境總是短暫,蕭有辭很快從繈褓中的嬰兒長大,變成一個到處亂跑的熊孩子,再然後……他六歲了。

孩童的視角有所缺失,他並不知道自家小院之外都發生了什麽。

那日他與同伴出門玩耍,回來時,發現自家家門大敞。

他沖進去,就看到自己的父親倒在江鶴來的劍下,那柄流光溢彩的華露濃上滴著他父親的血,敞開的屋門內煞氣沖天,天真爛漫回來找父親吃午飯的蕭有辭被沖了個跟頭——

他呆若木雞地坐在地上,看著執劍的江鶴來向他一步步走來。

他甚至看不太清楚江鶴來的面容,只覺得他手裏的華露濃實在太過刺眼,這柄號稱天下第一的寶劍出鞘的時候很少,沾血的時候更少。

江鶴來看他的眼神很兇,身上的煞氣與殺氣糾纏著往蕭有辭身上撲來。

蕭有辭見過江鶴來很多面,多數都是笑著的,就算他闖禍,也不見江鶴來有多麽生氣,此時眼前這個充滿殺意的人,竟然讓蕭有辭覺得陌生。

他坐在地上,往後蹭一點兒,江鶴來就往前一步,他手中的華露濃嗡嗡作響,似乎是迫不及待想要飲血了。

卻見他擡起手,揮劍而下——

“叮!”

兵刃相觸的脆響響起,蕭有辭猛然睜開眼,思緒被拉回到自己的身體裏,他手中持著斷腸煙樹,薄如蟬翼的劍刃碰上了另外一柄流光溢彩的劍,而持劍的人已經從江鶴來變成了……

江止宴!

蕭有辭大駭,他收回斷腸煙樹,猛然後退數步,張了嘴想要說話,聲音沒發出,卻吐了一口鮮血出來。

這口血,也不知是他服用藥丹強行催動真力所致;還是他在幻境中沈浮數年,親眼看著自己的師父斬殺自己的父親所致;還是……因眼前人。

六十年不見,一切卻仿如昨日。

“師兄,你先去,用江山玲瓏鏡將他困住,我隨後就來幫你。”

“師兄,你等我,我馬上就來……”

“……”

“師弟,六十年了,你終於來了。”

江止宴清淺的聲音打斷了蕭有辭的回憶,唇角譏諷的笑意刺入蕭有辭的眼中,讓他整個人猛然一頓,他錯愕地站在那裏,身邊明明還是危機四伏,整個人卻放空了,目光只落在江止宴身上。

江止宴穿著一身黑色勁裝,窄袖,一如六十年前一樣,幹凈利索。

但又似乎完全不同了,他純黑的衣擺融在濃郁的黑霧裏,不分彼此,身上的戾氣也是蕭有辭從來沒有見過的,像是扈池河邊寒冬臘月裏生了銹的鐵刀。

斑斑銹痕混著血。

被他強行壓下去的心魔又·叫囂著湧了出來,在他耳邊放肆地大喊著:“殺了他!他是你的敵人,他是來取你性命的!殺了他!!”

耳邊實在吵得過分,蕭有辭從一片混亂中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他眼眸微閉,氣息微弱道:“閉嘴……”

眼前的人卻笑了:“師弟,你是在讓我閉嘴嗎?”

蕭有辭覺得自己可能是有什麽死不瞑目的天賦,剛閉上眼睛,聽到這句,又睜開了。

黑霧從江止宴的身後蔓延過來,逐漸將他吞噬,蕭有辭看不清楚他的五官了,他張了張嘴,聲音幹澀:“不是。”

他還想說點什麽,卻卡住了。

說什麽?

說,他果然沒死?

封印破除之前的五十年都在什麽地方?

以身殉界是什麽滋味?

又或者,封印破了的這十年,他去了什麽地方?

他們好像也不是能拉家常的關系,蕭有辭又垂了眼瞼,低頭站在黑霧裏,白色的長袖沿著手腕滑落,遮擋住斷腸煙樹的劍柄:“師兄,好久不見。”

無話可說,還是別說了。

蕭有辭重新執起斷腸煙樹,他眼中的迷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貫的冷色。

“師兄,代縣是你封的,這城裏的凡人呢?”

他只問,卻不等江止宴回答,就持劍沖了上去——蕭有辭修為稀松,多數靠著師父傳授,但他有一身好劍術,劍法精巧到連江鶴來都稱讚。

論劍術,江止宴也不是他的對手。

江止宴現在還沒想跟蕭有辭動真格的,見他揮劍,只用手中的華露濃格擋,身形閃躲,就是不肯與蕭有辭對招。

蕭有辭卻很著急,他的修為是用藥丹強行催動的,江止宴一直閃躲,不等到動手,他怕是就先露餡了。

蕭有辭急了,他露出一絲兇狠之色,對江止宴道:“你我師兄弟一場,都已經走到這種步數,也不用做這些表面功夫了,師兄,當年騙你去陵川,沒想到你還能回來。”

胡說,他日日做夢,夢裏都是他師兄回來了。

“你老老實實死了就罷,偏要回來與我搶奪這掌門之位,我便容不下你了!”

亂講,掌門之位與他不過累贅,他何曾眷戀過這些虛名?

“師兄,動手吧!”

他習慣了做冷臉色,扮壞人,此時說這些話,毫無破綻。

但江止宴卻笑了,他往後一退,身影隱在霧氣中,緊接著,帶著笑意的聲音便從蕭有辭耳後響起,一只手握住蕭有辭執劍的手,擡到了蕭有辭的胸口。

有人緊貼在他身後,半抱著他,仔細打量著他手裏的劍。

“師弟,你當我是瞎子嗎?你周身氣血靈氣停滯,一身真力不過靠著藥丹勉力支撐,與我打鬥?你確定不是來送死?”

蕭有辭的後背緊貼著那人的胸膛,甚至能感覺到他說話時胸口微微震動,話說完,身後人似乎又笑了一下。

蕭有辭被他笑得渾身僵硬,耳後悄然泛上一抹薄紅,他咬牙切齒轉身砍去:“你在胡說八道什麽?”

一劍揮出,卻只砍中身後的霧,黑霧散去,那人又出現在了他身側,五指握住他的手腕,沿著腕骨,輕輕往上摸。

“真瘦啊……”

嘆息聲在蕭有辭耳邊響起,指尖摩挲著皮膚,帶來微微的癢。

蕭有辭只覺得自己半邊身體都麻了,江止宴這是練了什麽邪法,為什麽輕輕碰他一下,他就動不了了?

蕭有辭空負一身劍術,此時揮出的劍氣卻亂七八糟,砍了半天,竟然連一招完整的劍術都沒施展出來。

比三歲小孩兒拎著柴刀亂砍還不如!

他越急越亂,耳後的血色逐漸蔓延上了整個耳朵,他本來就白,這一紅格外顯眼。

像是專門與他作對一般,經脈裏的真力也越來越稀薄……蕭有辭的臉色又蒼白了幾分,襯得耳垂越發嬌艷欲滴。

兩人對峙許久,蕭有辭終於支撐不住,他腳下一軟,整個人踉蹌了兩步,眼看就要跌在地上,江止宴卻將長袖一揮,蕭有辭的後背忽然觸到一片堅實冷硬的墻壁。

他往後重重一靠,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墻上。

而面前,江止宴再次出現,一步步靠近了他。

他把他堵在墻壁和自己之間,低著頭看著他。

師兄比他高一點,靠過來的時候,四周的黑霧也蠢蠢欲動擠了過來,明明四周什麽都沒有,蕭有辭卻無端覺得擁擠。

他紅著耳垂仰頭看著江止宴,身體不自覺往墻壁上又貼了一點。

額頭上微汗,淋濕了他的額發,緊貼在白皙的額頭上。

江止宴看著眼前的人,忍不住嘆息一聲,他伸手,執起蕭有辭肩側的一縷黑發——蕭有辭心裏不知道是怎麽想的,他一擡手,就緊張得顫抖了一下,手指碰觸到頭發的瞬間,他整個人都僵硬了。

江止宴看他一眼,故意將頭發放在鼻下輕嗅一口,低聲道:“師弟,這些年,修為荒廢了。”

蕭有辭耳垂上的紅終於蔓延到了臉上,他看上去又羞憤又冷傲,明明都已經被逼至囫圇了,表情竟然還是那麽冷淡。

讓人忍不住想湊近些,撕碎他面上的冷淡。

陵川五十年,江止宴早已不是以前的江止宴了。

他還可以在外人面前維持以前的溫和,但心中卻很清楚,那九萬九千道封印符文,和符文底下,遮天蔽日的魔氣……若無執念,是堅持不下來的。

江止宴瞇起眼,湊近了,低聲道:“師弟,你把我騙進去那日,就應該想到會有今天,這五十年,你不是應該枕戈待旦,等我回來找你算賬嗎?怎麽五十年過去,你修為不進反退……明知我在代縣,還故意帶著這一身稀松修為來找我。”

“師弟,我可以理解成,你是故意的嗎?”

他又湊近了一點,溫熱的氣息吐在蕭有辭的頸側,激得他微微戰栗起來。

江止宴的聲音又壓低了兩分,語氣裏透出些許耳鬢廝磨來:“你不會真以為,你把我騙去陵川五十年,以身贖罪……我就會接受吧?”

“師弟,你死了,對我來說有什麽好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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