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萬家燈火，新房內氣氛低迷。

顧一瑟掀開床被，抓起一把花生就撥開吃，口中吃著，她還不忘看向對面的玉瑉。

“你好好想想，你也是做大事的人，知曉自己如何取舍，怎麽做對你有利。”

“我相信你這麽聰明，不會做虧本的買賣。你看我渾身上下，無一絲貴族女子的儀態。琴棋書畫、執掌中饋，我是一概不會。但是我會吵架，也會打架。我吵架的本事，想必你也領教了，人死了都能給我氣活。”

哢嚓一聲，她再度剝開一個桂圓，擡首看向玉瑉：“高貴又清冷的玉家郎君，你想好了嗎？”

新房內龍鳳燭火高燃，昏黃色的光輝打在玉瑉身上，將本就清冷的人兒再度鍍上一層如神佛般的虛幻。

顧一瑟睜著一雙清澈分明的眼睛，玉瑉終是忍不住笑了，“我哪怕是死，也不會與你和離。”

顧一瑟撇撇嘴，“你這個人怎麽就那麽倔強。”

女孩氣歸氣，依舊不忘將剝好的桂圓遞給玉瑉，“你長得好看，可我二人真不般配。你想想，你是做大事的，我是什麽人？我是棄女，日日與柴米油鹽打交道，隨時都給你惹麻煩。你想想，我要是出門打人了，你豈不是丟人。”

她的語氣很寬和，玉瑉也放緩語氣，接過桂圓幹，道：“誰惹你，不需你打架，我替你解決。”

顧一瑟皺眉，這人怎麽就說不通道理呢。

新房忽而安靜下來，玉瑉擡首，與顧一瑟目光相撞，顧一瑟呆呆地不知在想什麽。

玉瑉這時終於知曉顧一瑟的心思只能是小壞，口中喊打喊殺，卻從未想過要人性命。

她是女子，是天大的秘密，而顧一瑟從未以此為要挾。

玉瑉順勢提心：“我給你指條明路。”

顧一瑟：“？”

“告發我是一個女子。”玉瑉說道。

本該嚴肅的話題，顧一瑟卻像看二傻子一般翻了白眼，“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呢。”

玉瑉卻忍不住笑了，忙以拳抵住唇角掩蓋，顧一瑟言道：“你想笑就笑，作何遮遮掩掩，你笑，我又不會嫌棄你。笑都不敢笑，你這是做甚。”

“養氣，心平氣和方是大家儀態。”

“養氣？你的病是不是要保持心緒平和？”顧一瑟突然間就抓住了重點，“我與你說，你與我在一起，肯定會被我氣死的。”

玉瑉唇角的笑戛然而止，秀指敲了敲扶手，“我死，你守寡，萬貫家財都是你的，不好嗎？”

“對哦，你說得極是，那我們不和離了。”顧一瑟立即改變主意，先得到一筆銀子再說，她笑吟吟地問玉瑉：“那你什麽時候死？”

玉瑉嘆氣，遇到錢這個事，她好像就不大聰明。

顧一瑟丟了一地的花生殼，然後拉著玉瑉指著地上：“你看看，我很低俗的，滿地花生殼。”

玉瑉頷首，道：“我們不需早生貴子，丟得好。”

顧一瑟輕曬，玉瑉臉紅紅的。

“你誇人誇得好俗。”

玉瑉虛心求教：“該怎麽誇？”

顧一瑟：“我也不會。”

玉瑉又是一口冷氣：“那你為何嫌棄我。”

顧一瑟無奈：“氣你呀，你死了，我就自由了。”

玉瑉沒理她，轉動輪椅就要走，到了門口，門卻開了，是一臉喜氣的喜娘，後跟著兩個端著合巹酒的婢女。

喜娘不知方才的事情，笑吟吟地給郎君少夫人見禮，“新人喝合巹酒，心有靈犀。”

玉瑉止步，婢女上前推著她回到榻前的位置。

婢女們這才見到了少夫人的模樣，女孩眼睛大大的，端莊地坐在床榻上，眉眼端正，水盈盈的面容瞧著很好相處。

“奴婢見過少夫人。”

玉家的婢女前來行禮，又將合巹酒送到顧一瑟的手中，顧一瑟茫然，喜娘在她耳邊低語一句，她立即明白了。

玉瑉被推了過來，由婢女扶著坐在榻上，喜臉皺眉，好好的郎君芝蘭玉樹，怎地就癱了呢。

真是可惜。

顧一瑟淡然地將手中的酒盞繞過玉瑉的手腕，玉抿依舊臉紅紅的，揚首飲了盞中酒。

玉瑉本就生得肌膚晶瑩，燭火映照下，玉面瑩潤，煞是好看。

喝過合巹酒，喜娘今日的任務結束了，管事婆子塞了大大的紅封，她歡天喜地走了。

婢女們賜婚顧一瑟卸下釵環，簇擁著她沐浴換新衣。臨去前，她看了一眼玉瑉，低哼一聲，高傲地擡頭挺胸走了。

玉瑉扶額，心裏卻是軟軟的，或許是與顧一瑟相處，她不用端著拿著，自己能放得開，感覺舒服。

隨著顧一瑟的離開，耳畔突然安靜下來。玉瑉低首，婢女走來悄悄開口：“郎君，五殿下還未走，與陸夫人正在拼酒呢。”

“讓侍衛送她回宮，綁回去。”玉瑉陡然沒了耐心。

婢女應聲。

玉瑉也沒有走，她在想自己今夜若住書房，顧一瑟當真會囔得全京城都知曉嗎？

她不敢保證，顧一瑟瘋起來，也是個瘋丫頭。

玉瑉沒走，而是讓人拿書給自己看，順勢等著顧一瑟出來，

浴室只有一個，顧一瑟在用，她便只能等。

顧一瑟比不得金尊玉貴的大家閨秀，並沒有那麽精致，匆匆洗過就出來了。

她沒有抹香膏，長發濕漉漉的，臉蛋紅撲撲，眼睫上沾著水，整個人都沾著水汽，走進來的時候，畫卷似的美人圖活了過來。

玉瑉擱下書，盡量放緩語氣，“沐浴可以用些香膏，肌膚順滑。”

顧一瑟眨了眨眼睛，“你皮膚那麽柔那麽滑，就是用的香膏？”

玉瑉語塞，無奈扶額，“你扯我做甚？”

“你的皮膚白啊。”顧一瑟大咧咧說道。

滿屋子伺候的婢女突然都停了下來，聞言悄悄看向郎君少夫人，只見郎君羞得滿面通紅，少夫人笑吟吟地望著她，似一點都不害怕郎君。

郎君也沒有平時那麽冷，無奈地揉著眉眼。少夫人嬉笑著上前，摸摸郎君的臉，郎君也沒惱，反而認真說道：“女子保養一事，你可以問問母親。她於此道，最擅長。”

顧一瑟想起和藹可親的長公主，心中也甚歡喜，“得空了，我去問問，你去洗澡嗎？要我幫你嗎？”

玉瑉唇角上為數不多的笑容突然止住，她睨了新婚妻子一眼，“我自己可以洗。”

顧一瑟朝她擺擺手，“我餓了，有吃的嗎？”

話音剛落，提著食盒的婢女魚貫而入，打開食盒，香味飄了出來。顧一瑟睜大了眼睛，只見五六個食盒裏取出十來個盤子，都是她沒見過菜肴。

顧一瑟抿了抿唇角，玉瑉卻去沐浴了，不用想，顧一瑟的吃像肯定沒好到哪裏去。

不過，顧一瑟不笨，將婢女們都趕出去了，自己抱著碗夾菜，雞鴨魚肉都有，還有些不知名的菜肴。

有點可以看出來，這裏的飯菜竟然與後世有些相似，比如糖醋小排，醋溜素菜，幹煸筍子，白斬雞一類的涼菜。

人都走了，顧一瑟放心大膽地吃了，吃到一半的時候，玉瑉回來了。

顧一瑟沒理她，埋頭苦造。

玉瑉自己過去，看著額頭生汗的女孩，“夜晚不易消化，在府裏，想吃什麽都可以，我與母親並沒多少規矩。”

顧一瑟這才問：“府裏就你二人嗎？”

“長公主府邸，自然只有長公主一脈的人，玉家其他人不在此處。”玉瑉言辭間對玉家似無好感。

顧一瑟盛了一碗雞湯遞過去，問道：“我好奇，你爹呢。”

“死了，戰死的。”玉瑉看了一眼雞湯上的油水，沒有動。

顧一瑟卻大口大口喝著雞湯，一雙眼珠依舊在轉動，煞是可愛。

玉瑉淡淡看了一眼顧一瑟，道：“你想說什麽就說。”

顧一瑟放下碗筷，八卦道：“你娘沒改嫁嗎？”

她與村子裏的婦人一般，八卦又不會說話，一句話能將人噎死。

玉瑉習慣了，回道：“我娘不喜男兒。”

顧一瑟咬著筷子，霎時就明白了個中含義，難怪玉瑉是彎的，原來是受母親熏陶。她鄭重地點點頭，“我也不喜男兒，尤其是我爹。”

顧侍郎簡直是個渣爹，渣得不能再渣。

玉瑉卻說道：“顧侍郎在朝堂上名聲頗好，陛下跟前也很有臉面，朝堂上沒有人不說顧侍郎一句好。”

“這樣啊，那我以後撕開他偽善的面目。”顧一瑟哼哼咬了一塊烤過的五花肉。

“我幫你。”玉瑉脫口而出。

顧一瑟立即警惕，放下筷子，搬了凳子走到她跟前問：“你是不是有什麽大陰謀。”

“陰謀這個詞不合適。”玉瑉避開她的直視，側過身子。

顧一瑟巴結地搬著凳子又挪過去，“好的，你是不是有什麽大陽謀？”

玉瑉扶額，顧一瑟見不得她這副清高姿態，忙拽過她的手，“您放心，你弄垮顧府，我絕不傷心。”

“你、你手上還有雞油……”玉瑉忍著心顫喊了出來，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白皙的手背上染上黃乎乎的油膩，直叫人惡心。

顧一瑟看看自己的手心，又見玉瑉大驚小怪，壞心地用臟手去摸摸她的臉。

嫌棄雞油就塗你一臉雞油。

玉瑉面如死灰，顧一瑟笑得歪倒在她的身上，唇角無意間擦過她本就滾燙的耳朵。

一時間，玉瑉渾身僵持，動不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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