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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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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像,連同三丫頭的年庚一道報上去,待聖上欽定。”

得知是這件事,王夫人倒稍稍放了心,勸慰賈政:“即是聖命,如何敢不遵?老爺只管放心,各王公侯伯家那麽多的姑娘,模樣性情比三丫頭出挑的,大有人在,未必就能挑中她做郡主。”

“夫人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賈政擺了擺手,愁容未見得一點兒松弛,“這郡主的封號雖尊榮,被選中的女孩兒,卻要遠嫁東南,或許一生也難得再見親人一面,獨自在那陌生地頭,是苦是樂也沒人知曉,無人可訴,豈不淒涼?哪家的父母,情願女兒去做這個郡主?必定各走門路,想方設法讓自己女兒選不中的。”

王夫人聞言沈默,盡管探春只認她這個嫡母,她也頗喜愛探春,可到底隔了一層肚皮,加上探春生母趙姨娘處處可厭,才使她對這個庶女始終沒法子打心裏疼愛,故而這件事也一直沒很上心。

如今聽賈政提起,但是起了幾分傷感之意,想起這些年探春在跟前的種種乖巧,能幹,也不大舍得她遠嫁了。

賈政又是一聲濁嘆,站了起來,向臥房走去,王夫人忙緊緊跟著,一路又對他說:“老爺莫要太愁了,既是不願三丫頭遠嫁,想法子到禮部托了人,讓她別被選上,不就成了?”

“夫人,你說得倒容易,今時不比往日,大老爺被錦衣衛請去問話,我又遭了聖上申斥,如今滿朝文武,誰還肯受我們家的托請……”

賈政和王夫人邊走邊說,這後面半截子話,另一個有心人卻沒有聽清,她便是王夫人屋裏的大丫鬟彩雲。

她素來和賈環要好的,不時的悄悄往趙姨娘那邊傳消息,送東西,也得了趙姨娘的許諾,將來必讓賈環收她做姨娘的。

適才聽了賈政和王夫人的談話,叫彩雲如何不吃驚,只恨不得早尋個空隙,告訴趙姨娘和賈環去。

☆、108晉江文學城首發

卻說趙姨娘得了彩雲的密報,先是呆坐半晌,眼淚就慢慢流了出來,跟著拉了彩雲的手,哽咽地說:“多虧你來告訴我,否則只怕到了三丫頭走的那一天,我這做親娘的還蒙在鼓裏。”

彩雲忙把帕子塞給趙姨娘,軟語安慰她:“姨娘也別這麽說,三姑娘未必就選上的,我悄悄地來告訴姨娘,也是想姨娘事先求了老爺,好歹托些門路,才更穩妥些。”

趙姨娘更加感動:“好孩子,這一大家子的,也只有你不勢利眼兒,還肯記著我,我那兩個的親生的,只怕連你一半的心都沒有。”

賈環正坐在一旁,就著燈下拆解九連環,聽了這話,大不以為然,輕飄飄地說了一句:“反正三姐姐一向跟你不親,她被選中了,你也不少什麽,反而撈個郡主親娘的名分,沒準那些下人,倒不敢給你勢力眼了。”

趙姨娘聽了這話,氣得蹦起來,在賈環肩上邊打邊罵:“好歹你平時爭氣些,老娘也不至於這樣被人看低!如今你親姐姐要被送到那個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地方,你心肝叫狗吃了,只管說風涼話!”

賈環也一面躲閃,一面回嘴:“要不要送三姐姐去選,是老爺太太說了算,你只管有本事打我,能打出什麽來?”

彩雲見母子鬧了起來,趕忙過來勸解,不住地說:“姨娘千萬別氣,三爺說的未嘗不是,這事姨娘還須求了老爺,我昨日聽得清楚,老爺也是不舍得三姑娘遠嫁的。”

趙姨娘這才住了,坐在椅上不住喘息,氣呼呼地拿眼神瞪賈環。

彩雲走後,趙姨娘就牢牢記得這事,本待尋個機會,親自去央求了賈政,誰知正房那邊傳來消息,說是為了迎接畬王進京,這段時日正大興土木,忙得不可開交,賈政須日夜在衙署值守,一兩日內恐怕回不來。

她派去打探的丫鬟又來回報,說是太太請了個宮裏的畫師,正準備給三姑娘畫像來著。

這一下把趙姨娘給急壞了,再要拖宕下去,恐怕再沒有轉圜的餘地,她思前想後,也顧不上許多,硬著頭皮,壯起膽子,往正房這邊,求王夫人來了。

這一日早上,王夫人起來覺得有些胸悶,勉強喝了半碗稀粥,服了丸藥後,坐著也不想動,便將貴妃榻移到窗邊,側歪著由玉釧兒拍背順氣。

丫鬟彩霞走進來回話,說是趙姨奶奶來了,有要事求見太太。

王夫人一貫厭惡趙姨娘,大早身上不適,心情更是不佳,本不願見她,又想著探春的事還沒有著落,萬一選上,就是郡主的身份,闔府榮耀,趙姨娘卻再見不到親女,不由起了一絲憐憫,正好也打算將這事告訴她,便讓彩霞請姨娘進來。

趙姨娘進來之後,倒也馴順,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說請太太的安,太太今日可覺得康泰?

王夫人一反平時的冷淡,讓玉釧兒給趙姨娘搬了個座,趙姨娘受寵若驚,再三謙讓後,才側著身子坐了,彩霞又捧了一杯茶過來,趙姨娘連忙接了,道謝不疊。

趙姨娘格外有禮,不似平素粗鄙跋扈,王夫人也覺得納罕:“大早的你就過來了,想是有什麽事吧?近日我身子不大好,有事你大可找鳳丫頭商量去。”

趙姨娘賠笑著說:“這事求二奶奶恐不得力,還須老爺太太做主的。”

王夫人聽她看低鳳姐,眉頭微皺,耐著性子問:“什麽了不得的大事,鳳丫頭還拿不了主意的?”

趙姨娘連忙說:“我是為了三丫頭的事來的,聽說家裏要送她到吏部候選,極有可能要大老遠的嫁到福建去,做那個什麽畬王的太太?”

聽趙姨娘說得不像,王夫人眉心擰得更緊了,打斷了她:“什麽畬王的太太?畬王是聖上親封的東海候,景寧將軍,被選中的女孩子,即刻就是大明郡主,一品誥命!”

王夫人這樣說,趙姨娘只道她一心望著探春選中,急得不行,不覺聲量也高了:“什麽郡主,誥命,我卻不管,我怎舍得我的女兒,嫁到那個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偏僻地去受苦!”

沒兩句話,趙姨娘就故態覆萌,王夫人立時臉一沈,喝問:“你說三丫頭是誰的女兒?”

趙姨娘吃她劈頭喝問,倒是楞了一楞,只是她生就粗野莽撞的性子,如今為了女兒,早就心急如焚,哪裏還收斂得住?

只見她霍的起身,走前兩步,撲通就跪在王夫人的腳邊,一面叩頭,一面哭求:“三丫頭她自然是太太的女兒,這些年也蒙太太看顧她,才沒有被人瞧不起,可她終究是從我肚皮出來的,我,我如何舍得她遠嫁,還望老爺、太太可憐可憐我們娘兒倆,好歹想個法子,莫要讓三丫頭被選上才好!”

趙姨娘這番話,誠然是出自肺腑,真情流露,奈何她情急之下,更不會說話,什麽肚皮、娘兒倆,聽在王夫人耳中,那是字字帶諷,戳她心肺,氣得渾身發抖,顫巍巍的站了起來,指著地上的趙姨娘問:“你,你是說,她不是我親生的,我才巴望著她遠嫁的麽?”

趙姨娘方寸已亂,又正說在興頭上,哪裏剎得住,越發的胡言亂語起來:“我怎敢有這個想頭?只求太太也念著我這個做親娘的心,好歹再疼三丫頭這一回!”

王夫人只覺得頭暈目眩,血氣上湧,早沒了分辨和遏抑,揚起巴掌,就是一記玲瓏剔透的耳光,扇在趙姨娘臉上。

後者哪有防備,吃了這麽狠命的一下,登時被掀翻在地,捂著腮幫子,嚇得說不出話來。

卻說自王夫人臥病,探春每日早上都來請安問候,這一日她帶著丫鬟侍書,才走到院子裏,就聽見趙姨娘的聲音,心下吃了一驚。

她知道王夫人素來不喜歡趙姨娘,兩人湊到一塊,大都是不快收場,加上一大早的趙姨娘就在這裏大聲大氣的,看來又要壞事,慌忙加緊腳步,往臥房這邊而來。

探春才走到門口,就看見王夫人扇趙姨娘耳光的一幕,盡管她只認王夫人這個嫡母,對趙姨娘也頗有微詞,但多半也是氣她的沒體統,不自愛,畢竟是親生母親,見她捱打,哪有不心疼的?

當下也不及多想,搶上前去,蹲在地上,扶起趙姨娘,連聲問:“姨娘怎樣,可要緊麽?”

見趙姨娘捂著的面皮上,清清楚楚的就是五個紅色的手指印,當真是痛到心裏去了,忙用帕子替她按著,輕輕地柔,嘴裏則澀聲數落:“姨娘又什麽事,惹得太太動氣?須知太太身子還未大好,姨娘也該,該體恤的。”

趙姨娘擡頭,見是探春,又聽一臉疼惜地柔聲撫慰自己,當著王夫人的面也不避忌,當真是頭一回!

她本就為了探春的事而來,如今親生女兒就在眼前,還罕有地對自己親近關切,滿腔的慈愛和委屈登時泛濫,哇的就哭出聲來:“就算姑娘眼裏心裏,都不認我這個親娘,我也舍不得姑娘遠到那麽荒涼偏遠的地方,我沒啥指望,只求能看得到姑娘嫁個如意郎君,聽得到姑娘過得和睦安寧,也就心滿意足了!”

探春於母女情分上,縱有些涼薄,但畢竟骨血相連,又聽趙姨娘這一番掏心掏肺的話,如何能不傷心動情,淚水也忍不住滑下,只礙著王夫人的面,不敢太過恣意,只能扶起趙姨娘,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我當是什麽事,原來為了這個,這是聖上的旨意,老爺太太也做不得主的,姨娘又何苦來為難太太?再說了,我哪裏就有做郡主的福分?”

說著又回頭吩咐侍書:“替我送姨娘回去,勸她好生歇著,莫要再哭再鬧。”

趙姨娘也害怕再鬧下去,讓王夫人連探春一道怨恨進去,更要狠心讓她遠嫁,只得聽話,抽抽答答地由侍書攙扶著離開了。

趙姨娘走後,探春目送她的背影,又呆立了片刻,方才疲憊地嘆了口氣,也在王夫人膝前跪下了,平平靜靜地說:“趙姨娘平日裏就這麽個人,到老也改不了的,求太太看在我面上,不值得再和她生氣。姨娘無禮,來鬧太太,全是為了我,太太真是氣不過,只管狠狠打罵我幾句出氣,千萬保重自己身子。”

王夫人如何聽不出來,探春說到底還是維護她親娘,而自己所生的三個孩兒,兩個已先她去了,剩下一個寶玉,也不見得體貼,滿懷憤怒不禁轉作淒涼,俯身拉起了探春,流著淚安慰:“你是好孩子,這事與你何幹,我怎舍得打你罵你?只這禦選的事,唉,你也知道的,如今我們家大不如從前,你父親縱然舍不得你,怕也是有心無力了,只能求祖宗保佑,莫要被選中才是。”

玉釧兒自她姐姐金釧兒死後,更得王夫人寵愛,在她跟前也頗說得上話,此刻見場面總算平息下來,為了讓王夫人和探春高興,便笑著從旁插了一句:“太太、姑娘也別太沮喪,若說要求人,我們家裏也不是全沒路子,這不現成的有個做郡王的姑爺麽?”

王夫人和黛玉,本來就心結未開,聽玉釧兒這樣說,不僅不寬慰,反而刺耳,立時轉頭低叱:“住口,這是你一個丫頭該多嘴的?”

玉釧兒嚇得慌忙噤聲,探春卻心頭一動,牢牢記下了這一句話。

☆、109晉江文學城首發

探春又在王夫人房內小坐片刻,說了些閑話,氣氛漸漸不那麽尷尬。

不久侍書回來了,給探春使了個眼色,後者知她有話要說,便向王夫人告辭出來了。

一路上,侍書向探春回話,適才送了趙姨娘回去,她如何的哭泣不止,說探春命苦,沒能托生在太太肚子裏,要緊的時候也沒個人真疼,又說萬一探春遠嫁去了,自己生死難見,活著還有什麽趣味,各種悲傷沮喪,不一而足。

探春淡淡說一句:“她也就是想不開,都沒影的事,也值得操心瞎鬧?”

她心中也是氣苦,只不過生來傲氣倔強,不肯在人前軟弱,今日眼見趙姨娘為了自己,被王夫人當眾打了耳光,更是百感交集。

她總有淩雲之志,終究是個姨娘養的女兒,老太太和老爺、太太雖還算看重,但下人眼裏心裏,未嘗沒有輕視的,如今自己年已十六,將來談婚論嫁,夫家豈有不嫌棄的?

二姐姐迎春回娘家,沒少哭訴先前孫紹祖作踐她,張口閉口就是“小老婆養的賤貨”,受了北靜王夫婦的敲打後,縱有所收斂,如此惡言仍時有出口。

趙姨娘雖蠢笨粗鄙,總也是自己親娘,看著她在家裏各種出醜,各種被人糟踐,自己氣歸氣,要說半點不心疼也是假的,還有親兄弟賈環,在旁人看來,跟寶玉更有雲泥之別。

太太也說了,如今寧榮兩府聲勢已弱,大不如前,她也曾兩度理家,知道這個外表煊赫的大家族,內裏早已空虛,這一代的子弟大多不成器,想要重振家聲,多半無望,莫非自己跟著這座千瘡百孔的華廈一道,有朝一日呼啦啦的崩塌了麽?

與其如此,不如另尋出路,東南雖遠,未嘗不是一片天地,若是自己雀屏中選,得了郡主封號,成為東海侯誥命,或許還能給親娘掙得幾分面子,讓家人不再欺侮於她,不見黛玉做了北靜王妃之後,往日那些不大理會她的人,如今有那個不艷羨,不巴結的?

再者,宮裏的娘娘沒了,北靜王妃到底是外姓,家裏若是有一個郡主,且和親遠嫁,或許朝廷對賈氏一門,也會更加顧念些。

探春本就是極聰明冷靜之人,氣過之後,細加思忖,反覆權衡,更覺得與其留在家中,各種不能自主,前途黯然,不如獲取一個尊榮的身份,或許還得海闊天空!

黛玉懷孕已屆兩月,這幾日有些害喜,不大愛吃東西,紫鵑親自動手,熬了些肉末香米粥,正在房內左一句,右一句地哄她多吃些,忽然門上的人來稟報,說是王妃舅舅家的三姑娘來了,可要請進來麽?

“三姑娘?這會子她怎麽來了?”紫鵑詫異地看了黛玉一眼。

雖說是舅家姊妹,但如今黛玉貴為王妃,彼此走動,也不是件隨意的事,像探春這樣未得先請,就自己上門來的,確實很奇怪。

人已經來了,沒有不見的道理,黛玉忙吩咐來人,快把三姑娘給請進來。

來人走後,紫鵑又提醒黛玉:“姑娘,不是我多嘴,三姑娘可不是個愛走親戚的,她今日來,必定有事求你,千萬多想著些,莫要輕易就答應了人家。”

“我知道了,你且去沏茶吧。”黛玉點了點頭,心頭也存著納罕。

不一會兒,探春帶著貼身丫鬟侍書到了,先在園子裏由豆蔻接著,又引進房中見黛玉。

見了黛玉,探春俯身就要拜倒,忙被黛玉一把扶住,說自家姐妹,何必行這些只給外人看的俗禮?

探春也是個爽快之人,謙讓了幾句,便起身和黛玉對案坐了。

紫鵑急著想知道探春來意,手腳麻利地泡了一壺茶來就進來了,一面為二人斟茶,一面笑著探問:“三姑娘近日裏也閑麽?這些天王爺更加小心,連多走幾步都不讓,王妃也怪悶的,可巧姑娘就來了。”

數次接觸,探春也得瞧出來,如今這個紫鵑,是個極聰明,又得黛玉信任的人,自己既然是為求人而來,沒用的虛話也不必多說了。

於是她坦然回答:“哪裏得閑?璉二嫂子還沒大好,家中上下,一大攤子沒頭沒腦的事,我就是一天當做兩天使,也整治不完。我今天來,不為別的,是為了我自個兒的事,厚顏來求王妃的。”

“三姑娘自個兒的事?”紫鵑噗嗤一笑,隨口逗趣,“莫非是史大姑娘定了親,三姑娘也尋思著,要王爺和王妃,給你相一個如意郎君麽?”

“紫鵑!”黛玉嗔怪了一聲,她知道探春不比湘雲,有些出格的玩笑開不得。

沒想到探春卻爽快地頭一點:“紫鵑說對了,我正是為了終身大事,來求王妃!”

“真的?”

“啊!”

此話一出,黛玉和紫鵑齊齊楞住。

探春站了起來,向著黛玉深深地折腰下拜,待她擡頭時,面容平靜、凝肅,看不出一絲兒或是玩笑,或是困擾的意味,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說:“妹妹今日來求姐姐,就一件事,還望姐姐在王爺跟前為我說項,能讓我選中郡主,嫁給畬王。”

這一下黛玉主仆不只是吃驚,而是震駭了!

選為郡主,遠嫁東南,多少公侯家的女兒是唯恐避之不及,探春竟然主動地想要被選中?

看黛玉的臉色,紫鵑就明白,她心中想法,和自己是一樣的,只是有些話要說出口,恐怕不大中聽而已。

但此事畢竟非同小可,三姑娘那麽精明的一個人,會想不明其中利害得失麽?

果然,黛玉的表情很快緩了過來,走到探春身邊,輕輕搭著她的肩頭,好聲勸說:“妹妹你且坐著莫急,這事是你自己想呢,還是,還是舅舅舅母的意思?”

探春仰起頭,眼神堅定的望著黛玉:“姐姐放心,此時絕無人強迫我,全是我自己情願!”

紫鵑忍不住插嘴她:“三姑娘,這郡主聽著是尊貴,可一朝出了京城的門,就未必能夠再回來了!”

“紫鵑說得是,妹妹你千萬想仔細了。”黛玉連忙點頭,“近日王爺沒少受人托請,都是不願意自己女兒遠嫁的,妹妹你怎麽反倒,反倒……”

探春苦澀卻通脫地笑了笑,說:“如今家裏是什麽境況,我是什麽境況,還有姨娘和環兒又是什麽境況,姐姐不會不知,與其留在家裏,未見得有好出路,不如拼了這後半生,給家裏,給父母,也給我自己爭口氣,我早已想得透徹,絕不後悔,還望姐姐成全!”

她已把話說到這份上,饒是黛玉心竅通透,紫鵑口齒伶俐,還能有什麽可勸說的?

送走了探春,黛玉仍心思沈重,她深知探春如此決定,並非全為了貪圖郡主和侯爵誥命的殊榮,多半也是為了風雨飄搖的榮國府,再添抹一筆光彩罷了。

唉,堂堂國公門第,百年的根基和榮耀,到了這一代,竟沒有一個半個爭氣的男兒,要靠弱質女兒如此的苦心孤詣,拿自己的終身幸福去賭?

想到這裏,已漸漸淡忘的那個人,不覺又在心頭浮起片刻,令她越發地愀然不樂。

紫鵑只道黛玉憂慮探春嫁給畬王,過得不盡如意,便強笑著寬慰她:“王妃也別太擔心,縱然王爺使力,三姑娘也未必選上的,況且她那麽有見識,有手段的人,嫁給畬王之後,又是一個奢香夫人似的人物也指不定?”

“你又懂得什麽奢香夫人?從哪出戲文看來的?”紫鵑說得一本正經,黛玉反倒被逗笑了。

“戲文倒是戲文,卻不是我看來的,而是親自演過呢。”紫鵑玄玄虛虛地說了一句,叫來豆蔻陪伴黛玉,自己收拾了桌上的茶水,不等發問,人已溜到門外去了。

這一日,北靜王又歸來得很晚,回到房裏,一面脫去公服,一面無奈地對黛玉說:“慎親王八百裏急報,畬王已從景寧啟程進京,日夜兼程,月內便可到達,聖上龍體尚未痊愈,故而許多事宜,都由幾個重臣分頭擔當,接著幾日我會十分忙碌,夫人不必等我晚飯,且要更愛惜自己身子,紫鵑可是我的探子,她方才已密保了,說夫人早上又不愛吃飯麽?”

他故意說笑,逗黛玉開心,沒想到她只是敷衍地展了展嘴角,顯然並不快樂。

水溶立時緊張起來,捧起黛玉的臉,仔細端詳,問:“怎麽了,夫人哪裏不舒服?仍害喜得厲害麽?”

黛玉搖了搖頭,猶豫了一會,被水溶再三追問,才把今日探春登門所求的事,說給他知道。

水溶聽後,也頗有感慨:“夫人的這位妹子,倒是有些丈夫之氣,也不乏遠見,她留在家裏,只是個庶出的姑娘,未必受人看重,若嫁給畬王,則是上國郡主,聖上親自賜婚,畬部上下,自然倍加尊崇的,如此看來,也未必就是壞事。”

為了不讓黛玉更加憂心,有些話,水溶還沒有說透,可黛玉如何不知?

但這既是探春的決意,他夫婦只能說幫與不幫,至於是對是錯,如今又有誰能斷言?

越二日,聖上勉強坐朝聽奏,所議的重點,仍是海疆換防和畬王進京之事,由禮部和鴻臚寺牽頭,將各項進展一一上奏,唯獨擇女賜婚一事,仍未有決定。

聖上不免不悅,責成禮部速速做成此事,不得再延宕。

禮部堂官們唯唯諾諾,實是萬般為難,這門第高的,多半不樂意將女兒遠嫁,門第低了,選中了也不大說得過去,加之京城的高門華族,多有同氣連枝的,各個都得罪不起,因而這個郡主,竟遲遲地選不出來。

散朝之後,水溶馬上進宮面聖,說是自己的妻妹,已故榮國公孫女名喚賈氏探春的,年已十六,容貌端麗,知書達理,且素有志向,願自請嫁與畬王,祈我天朝海疆清靜,四夷賓服,懇求聖裁。

聖上一聽,忙叫內侍在禮部呈送的閨閣繪像中,找出賈探春的出來,在禦案上展開來仔細端詳,果然眉目俊秀,英華外顯,大家氣派,當下龍心大悅,遣內侍傳口諭至賈府,次日宣賈探春掖庭覲見。

旨意到處,賈府上下無不驚得目瞪口呆,不知此事為何來得如此突然,又都戰戰兢兢,不敢有違。

第二日,將探春裝扮得明艷動人,由王夫人陪著進宮,先覲見了皇後,人未離宮,旨意已下,封榮國公賈代善孫女,工部員外郎賈政之女賈探春為靖和郡主,賜婚東海侯,景寧將軍吐偲羅,暫居於宮中,只待畬王進京,即刻大婚。

北靜王舉薦有功,聖上自然又另有不少賞賜。

消息很快傳遍賈府,亦是幾人歡喜幾人哀愁,賈母、賈政和王夫人幾個,心中固然不舍探春,卻也銘感皇恩浩蕩,闔府榮光,總算一樁好事,莫不悲喜交集。

家中婢仆多半勢力,一聽探春做了郡主,都來巴結趙姨娘和賈環。

賈環常受探春訓斥,本就和他姐姐不親,也就飄飄然地受了逢迎,只有趙姨娘一人,滿腹傷心偏沒有一個人可以訴說,只能躲在房內哭得死去活來,有來“道喜”的,都被她轟了出去。

☆、110晉江文學城首發

慎親王和畬王一行人,到達離京城三十裏的天和驛站後,就暫停歇息,按照各國、各部使節和外省官員進京的規矩,派人快馬先將消息傳至宮中,待得到聖上諭旨,定了某日某時進城之後,再行動身。

這幾日聖上龍體日漸痊愈,加之天朝宣威,外夷臣服,心情更加快慰,便想將這樁盛事辦得極隆重熱鬧。

畬王進京陛見後,聖上特將昔日的潛邸景隆宮撥與他一行人暫住,並命宗人府宗正,位高輩尊的惠親王為畬王與郡主主婚,大宴賓客五日,在京官員,高門縉紳,無不在席,一時風光無兩,更勝年初的北靜郡王大婚。

如今郡主已是皇室中人,名分上與賈家再無瓜葛,但一連數日,前往榮國府賀喜的、逢迎的,也是絡繹不絕,賈赦、賈璉等人且忙碌且歡喜,宛如枯木逢春一般。

只賈母、賈政與王夫人、趙姨娘,內心傷感,又不敢表露在臉上,還得強打精神,接待往來的女眷們。

畬王在京逗留半月,便要恭辭聖上,返回閩地,賈探春自然也一同隨行。

離別之日,賈政也在送行的官員隊伍中,卻只能遠遠看著女兒鳳冠華服,由宮女扶上香車,放下簾子,自此暌違,連親口道一聲珍重的機會都沒有,怎不滿懷淒愴,老淚縱橫。

好在目睹了畬王年輕英武,相貌堂堂,又聽北靜王說起,他雖是夷酋,性情豪邁卻頗懂禮節,對郡主也是千萬個滿意,將來必定也是倍加愛惜的,賈政這才在悲傷之中,稍覺寬慰。

畬部歸化一事塵埃落定,多年在懸在今上心口的一塊石頭,終於是放下了,歡喜欣慰之下,自然是要論功行賞。

此行功勞最大的,當數慎親王,今上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將他大大褒獎一番,並賞食親王雙俸,命為宗人府右宗人,兼掌通政司。

次為北靜郡王,他不僅舉薦郡主,且身負多項典儀、護衛之責,堪稱盡善盡美,他爵位尊顯,又位極人臣,今上特從畬王進貢的奇珍異寶中,揀選數件,以為嘉賞。

就連賈政,也因為女兒受封郡主,特官晉兩級,一躍而成正三品的工部侍郎。

一時間,群臣們紛紛向慎親王、北靜王和賈赦、賈政兄弟道喜,只有一人心懷忿怒,那便是忠順郡王了。

他先遭北靜王橫裏插手,讓宿怨深重的慎親王得了宣撫使的差事,如今又漂亮的辦結了差使,得了聖上的賞識和信任。

不久前又被水溶在他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覺地救走了陸曼兮的義母和義兄,待他回過神來,已再也尋不到三人的蹤跡,真是奇恥大辱!

如今,又因為北靜王舉薦他妻舅的女兒做了郡主,連帶賈府也興盛起來,他們兩家本就是姻親,往後豈有不互相幫扶,排擠自己的?

忠順王越往深裏想,就越是驚怒和恐懼,他若不適時遏制和還擊,今後朝堂之上,只怕再沒有自己立足之地了!

慎親王是皇室宗親,又正得寵,而北靜王位高權重,根基深厚,要想扳倒他們兩個,恐難一蹴而就,而只有賈府!

聖上給賈府的恩遇,無非是為了他們家出一個遠嫁的郡主,在此之前,賈家子弟的種種惡行劣跡,聖上早有耳聞,密令錦衣衛徹查,已搜得不少實證,眼看就要拿人問罪了,又被畬王進京之事給阻了一阻,但絕不會就此輕輕放過。

只消自己再給它加一把火,不愁賈家不倒,賈家倒了,縱然不能對北靜王傷筋動骨,至少也是個打擊,好讓朝中首鼠兩端之人,清醒的知道,自己和水溶的這一盤棋局,現在就斷言勝負還遠遠太早!

於是,忠順王便指使黨羽,左一折,右一本地參奏賈赦、王子騰、史鼐等人,樁樁件件,都有憑有據,果然把聖上厭惡京城四家的心,給再度挑了起來。

偏偏在這要緊的關頭,蟄伏了好一陣子的薛蟠,又惹出大事來,還把賈璉給一道裹了進去。

原來,薛蟠自上一回人命官司了解之後,著實是安分了一些時日,又聽了薛姨媽的話,跟著老管事到南方辦貨。

他老婆夏金桂本就嫌薛蟠粗鄙無趣,幾番意欲勾搭薛蝌不成,自薛蟠離家之後,更是百無聊賴,欺負妾室香菱也覺膩了,隔三差五帶了寶蟾外出閑逛。

薛姨媽見她拋頭露面,不成體統,先頭說過幾句,奈何金桂不僅不聽,每每還反唇相譏,薛姨媽氣得不行,也懶得再理會她。

誰知一來二去的,夏金桂竟和城中一命開香粉鋪子的俊俏男人,勾搭成奸,薛蟠回來後,金桂略有所收斂,但終究熬不住,瞅著薛蟠到當鋪裏去,或是找人吃酒的空隙,又溜出門去,和情郎的私會。

漸漸地,也有些風聲傳進薛蟠耳中,他先是不信,奈何身邊的幫閑越說越真,不由得他不起疑。

有一日金桂又出門去,薛蟠買通一個潑皮偷偷躡著,果然見她進了一間香粉鋪子,就再沒出來。

薛蟠得了消息,勃然大怒,立馬糾集了三五個相好的,殺氣騰騰的打上門去,果然在鋪子的後宅,一間廂房內,赤條條的從被窩裏揪出一對男女,那婆娘不是他老婆夏金桂又是誰?

眾目睽睽之下,被扣了一頂好大的綠帽子,薛蟠怎咽得下這口氣,先把金桂摜在一旁,跟著就對奸夫拳打腳踢,他盛怒之下,哪裏還記得輕重,結果竟將那人給打死了!

薛蟠清醒過來,驚得一頭冷汗,發了半晌的楞,才夥同那些相好的,七手八腳地先把失身藏入床底,自己則挈了金桂回去,威脅她要是敢走漏一句半句,就活活打死。

到了夜間,才又叫了人來,偷偷摸摸地把屍首弄出來,用車運到外郊外一處僻靜地,草草掩埋了事。

事後,薛蟠仍有些害怕,又把這事原原本本告訴了賈珍、賈璉,想跟他們討個主意。

兩人一開始,也是嚇了一大跳,但害人性命的事,也不是頭一回做了,閉門商議之後,便決定買通保甲,對外只宣城那人離城回鄉去了。

好在那個屈死鬼本是光棍一條,平日裏人緣也不好,忽然閉了鋪子,也不見人,倒也沒其他人關切,漸漸地以為這事就此掩蓋過去了。

薛蟠徹底冷落了金桂,只怕招惹閑話,才一時沒休了她,但自此霸占了寶蟾,成日在屋裏尋歡作樂,金桂若有一句兩句難聽的話,薛蟠立馬惡狠狠地威脅,說大爺早晚連你也打死了,把香菱扶正,再讓寶蟾做姨娘。

夏金桂明白薛蟠一貫兇狠,自己親眼見他殺人,如今又沒了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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