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三十五章 (3)

關燈
裏,便暗下決意,盡快為外孫女兒相一個妥當可靠之人!

☆、41晉江文學城首發

目送丫頭小玲瓏扶了陸曼兮上車,魏仁博家的又吩咐跟去的幾個媳婦和丫鬟,小心伺候陸夫人,不得有丁點的閃失。

北靜王府的四名家人騎著駿馬,在前頭喝道,後頭兩輛馬車緩緩跟上。

今日北靜王的妾室陸夫人,要去西山的菩提寺進香,為北靜王禱求平安,從昨日開始,魏管事夫婦就做了細致的準備,先到寺中知會了主持,又打點好出行的車馬儀仗,魏仁博家的還親自領著僮仆,站在門前恭送,直到馬車消失在街口。

到了菩提寺,早有主持如一師父,領了寺中的大和尚,在山門口恭迎。

菩提寺本是一座小廟,後由忠順郡王出資修繕,擴建,又請來高僧如一和尚駐錫主持,香火才漸漸興盛起來,成為西山首屈一指的大廟宇。

陸夫人未嫁時,居住在忠順王府,就常陪母親到此進香,故而同如一和尚也算熟稔,只是嫁入北靜王府後,深居簡出,就偶爾來數次而已。

陸曼兮在觀音殿和大雄寶殿拈香之後,又被如一師父請入方丈,她命小玲瓏留在外頭,說是要聽方丈大師講經,小玲瓏只好遵命站在檐下等候。

兩人進入方丈,如一師父掩了門,向陸夫人合十拜了拜,便走到墻上的一幅佛畫邊,擡手使力一推,佛畫陡然翻轉,竟然現出個一人多高的暗門來!

如一師父走進了暗門,陸曼兮也不覺驚訝,依然靜靜地坐著,盯著那扇暗門。

不一會兒,只聽一聲輕咳,從暗門內走出一人,陸曼兮趕緊站了起來,向那人斂衽行禮,口中稱呼:“王爺。”

這是一名三十餘歲的男子,身型魁梧,一身錦緞黑袍,寬額深目,下頜留了短短的整齊髭須,看上去既威嚴,又深沈,令人一見之下,便心生凜然。

陸曼兮站在他跟前,也是誠惶誠恐,行禮之後,便垂首斂目,等候他的發話。

眼前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權傾朝野的忠順郡王!

“坐吧。”忠順王先坐下,一指隔案相對的位子,神情雖威嚴,語氣卻並不生硬。

“謝王爺。”陸曼兮側身坐了,顯然對這位故主,還存著幾分懼怕。

忠順王略沈吟了一會,問陸曼兮:“你近日還好嗎,水溶待你如何?”

陸曼兮神色微有些黯淡,還算平靜,十分簡短的回答:“還和先前一樣。”

忠順王盯著陸曼兮仍低著的側臉:“今日是你要見我,可是水溶有什麽異常的舉動?”

“不不。”陸曼兮心驀地擡頭,眼神閃爍,似乎有些驚慌,“王爺除了籌備巡邊的事,並沒有其他……”

“那麽,他還喜歡和那些湖海之士往來,聽他們的高談闊論麽?”忠順王唇角一動,似笑非笑,仿佛在譏諷陸曼兮,又仿佛洞悉了一切。

“嗯……”被這樣的目光籠罩,陸曼兮越發局促不安,開始懷疑今日的會面,是否應該。

“那都談些什麽呢?”

“無,無非就是些野史軼聞,王霸故事,聽著倒跟說書得差不多。”陸曼兮勉強笑了笑。

“那還有沒有些特別的人物,往來比較密切的麽?”忠順王仍是不緊不慢的節奏,似乎並不迫切,又不容陸曼兮遲疑。

“除了那些清客,也就是些日常往來的朝官,比如錦衣衛的穆大人,禮部的宋大人幾位。”在說到“宋大人”之後,陸曼兮稍有個停頓,暴露了她內心的猶豫。

果然,忠順王笑了兩聲,端起面前的茶水,啜飲了一口,又問:“我卻聽說,半月前,慎親王造訪了北靜王府?”

陸曼兮心口突的一跳,連忙解釋:“慎王殿下不常來的,那日來,也是為了給王爺道別。”

“這樣說來,北靜王府一切正常,沒有任何異動了?”

“是……”

“那你今天要見我,卻是為了什麽?”忠順王突然提高聲量,眼皮一翻,瞳仁中精光驟漲。

陸曼兮的神色有瞬間的驚惶,到底還是穩穩地坐著,躊躇了一會,終於心一橫,道出了緣由:“王爺,只恐不久之後,北靜王爺就會疏遠於我,這打探消息之事,我是沒法再效力了!”

在朝廷之上,忠順王與北靜王盡管表面太平,實則各自掌握了一派勢力,雖不明爭,也暗鬥頻頻。

忠順王將陸曼兮送於水溶為妾,除拉攏示好之外,還有一層更深的用意,那就是命她監視水溶,隨時將可疑的舉動報與自己知道。

陸曼兮雖順從聽命,但兩年多來,倒也沒有探出什麽特別的消息。

只這一回有些反常,以往都是忠順王通過秘密渠道,召喚她見面密報,而她主動要見,卻還是第一次。

“這是怎麽了?”忠順王黑沈沈的眼睛一瞇,轉瞬間神情、語氣又柔軟了,伸手過去,像是想在陸曼兮的鬢邊輕輕一撫,“莫非,你已對水溶死心塌地了麽?這也難怪,要論風流倜儻,知情識趣,誰又及得上北靜王,嗯?”

“王爺!”一直端坐著的陸曼兮,頭一偏,站了起來,退開兩步,警覺的望著忠順王。

忠順王嘿嘿冷笑:“果然不錯啊,現在除了水溶,連我也不得親近了?”

陸曼兮始終怕他,似有一個瑟縮,沈默了一會,到底還是倔強的揚起頭:“自從王爺將我送入北靜王府,不就應當是這樣的麽?”

陸曼兮本是忠順王府一名乳媼之女,豆蔻之年後,出落得花容月貌,體態窈窕,原本被忠順王看中,正要納為姬妾,誰知她還未來得及歡喜,就被忠順王拱手送給了水溶。

故此,猛不丁被陸曼兮冷冷地反問一句,忠順王反而一時不知該怎樣回答,只得幹笑兩聲,把手收了回去,回到剛才的話題:“好吧,你倒說說,為什麽水溶會疏遠於你?莫非你我的事,被他知道了?”

“那卻不是。”陸曼兮搖了搖頭,嗤的一聲,透著些索意,好像是在自嘲,“只不過,他心中有了那人,必定會娶她為繼妃,其餘的女子,恐怕是再也不入眼,莫要說親近了。”

“哦?”忠順王濃眉一聳,顯然動容了,“水溶有心儀的女子了嗎?這人又是誰?”

“王爺四處都布了眼線,怎麽連這個都不知道嗎?”

“快說!”

這個消息對忠順王而言,太過意外,也著實在意,不覺一拍桌案,口氣嚴厲起來。

“是榮國府賈太君的外孫女兒,故巡鹽禦史林海大人的女兒,現居住在王府家廟蓮花庵中,正由先前的沈妃娘娘照料著!”陸曼兮一氣說了出來,說完之後,緊緊閉嘴,胸口仍一陣狂跳。

她知道自己的決定十分大膽,甚至無法斷定它是對還是錯,將來是否後悔。

“榮國府,賈家麽,這倒是當真沒有想到啊……”忠順王站起來,負手在禪房內來回踱步,像是很慎重的思忖著。

陸曼兮惴惴不安地等待,忍不住偶爾偷覷他一眼,試圖從他的神色間,瞧出一絲的端倪。

再一次走到陸曼兮跟前時,忠順王忽然停下,偏過頭來,眼神在略昏暗的禪房中,顯得格外深邃、明亮,再加上那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更是讓人不敢直視。

“你放心,這個女人,我保證她進不了北靜王府,至於往後水溶能否專寵於你,曼兒,我相信你有這個本事,只是你莫要想著背叛我才好。”

“怎,怎麽會呢?”陸曼兮的聲音微微顫抖。

此時的她,可以說又是歡喜,又是害怕。

歡喜的是,忠順郡王既然說了,不會讓水溶娶林黛玉,他就一定可以做得到;同樣的,他會使用什麽手段,也是自己無法預料的,因而仍存了一層憂懼。

強勢、精明、冷酷、野心勃勃,忠順郡王在陸曼兮的心目中,是神明和惡魔一樣的存在。

自那日野廟遇刺之後,一路行到宣府鎮,倒是平安無事,再無風波,這一點更令穆苒在意,背後的授意者如果真要置北靜王於死命,一擊不中,必有後手,又怎麽這樣草草收場?

只是北靜王身負使命,從宣府到大同,巡查戍守,宣慰將士,又馬匹、軍械、糧草的養護囤積,也要一一過問,仔細記下,好將來回京後,將兩鎮的種種情形上達天聽。

因而每日來往忙碌,幾乎沒有閑暇,穆苒也不好那這樣不確定的事,再去攪擾他,只在心裏默默分析,同時加強戒備,不敢有絲毫的疏忽。

約莫半個月多過後,按察事務執行完畢,便預備著返程。

路途上又行走了七八日,終於到達了京師,遠遠地看見百官又在神武門外迎候,穆苒才略松了一口氣,想著馬上要將此事詳細地向聖上奏報。

水溶回到王府,又用了兩三天時間,才將使命盡數交割各部,又親自在朝會時向今上稟告,說是將士勤勉,邊疆穩固,韃靼等部也多時不敢進犯,自然是龍心甚悅,對他大大的讚慰一番,只穆苒的奏報,事屬機密,並不在朝堂上周知百官,而是密令錦衣衛加緊盤查。

稍稍有點兒閑暇了,水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蓮花庵而來,除了探望蓮渡之外,他更想見一見那個令他日夜牽系的女子,哪怕只遠遠一望也好,可是,卻接到了一個他全然沒有預料到的消息。

☆、42晉江文學城首發

水溶回京三四日,稍稍得了閑暇,就前往蓮花庵,先見了蓮渡,問候她近來可好,又將路途景致,塞外風情,揀有趣的說給她聽,只隱去了野廟遇險的事。

蓮渡見他原本冠玉般的臉龐,猶未盡脫風霜之色,便知道此行辛苦,略帶嗔怪地說:“王爺才回的京師,應當好好休息才是,我這裏幾時來不好?”

水溶半開著玩笑:“蓮姐知道的,我哪裏就是那麽弱不禁風的人?這一月不見,我很是掛念蓮姐,不來瞧瞧,到底不放心。”

蓮渡暗自嘆息,也無計可施,她固然想出世清修,但和水溶之間的親情,終究不能完全放下。

只是她卻不知道,水溶說這話,並不全然為了這個緣故。

半道上行刺之人,不知是受了誰的指使,和水溶究竟又什麽仇怨,因而他擔心,這些人不止是對自己不利,還會對他的家人出手,才非到蓮花庵看了蓮渡,還有……她安然無恙才安心。

他眼隨心動,想到這裏,不知不覺地便瞟向禪房後頭的窗子,目光分外柔和。

這樣一個細微的神情,蓮渡就覺察到了,幽幽地嘆了口氣:“王爺,莫要瞧了,昨日賈太夫人已派了人來,接林姑娘和紫鵑姑娘回榮國府了。”

“啊?”水溶的眼睛驀地睜圓,身體也僵直了一霎,隨即發覺自己失態,略有些尷尬的“哦”了一聲,“回去了麽,也好,還是回到親長身邊妥當些……”

蓮渡見水溶這般模樣,又是心疼,又是氣惱,無奈的叫了聲:“王爺,不管服是不服,這事少不得我要說你了。”

水溶大致猜到她要說什麽,也只能笑笑:“蓮姐請說,我自小就是被你教訓慣的,從來都心服得很。”

蓮渡在他身畔坐下,略思忖了一會,語重心長地說:“王爺,我既已出家,你只當我是表姊也好,知友也好,王妃之位總不能久懸,我知道王爺是性情中人,若不是自己真心喜愛,必不肯輕易就娶一位女子為妻,就為了這個,我已在俗世中多耽擱了兩年。王爺平日行事,果毅決斷,少有躊躇,怎麽對著自己心儀的女子,反而裹足不前了呢?”

兩人從青梅竹馬到共結連理,多年早就心意相通,在蓮渡面前,水溶無須有任何偽作,既然心事被她點破,幹脆也敞開了講明。

“蓮姐慧人,不錯,我是對林姑娘有傾慕之意,奈何……”水溶臉上流露出淡淡的苦笑,“你也知道的,她的心中,愛她表兄賈寶玉至深,一時如何能忘情?眼下我若強求她為妃,賈府雖不至於不肯,只林姑娘心中,必定是要怨恨我的,蓮姐,我既然喜愛她,無論如何,也不想做她心目中的大惡人。”

聽了水溶這一番話,蓮渡更是感動,卻仍是搖頭:“王爺這話說得固然有理,可是王爺想過沒有,如果林姑娘心中一輩子都有他表兄,莫非她一輩子都不嫁人麽?林姑娘父母俱不在人世,自然是她外祖母說了算數,到時候夫婿是怎樣的男子,她又怎能有半點自主?至於是善是惡,待她是好是壞,更是不得而知了,這萬一……”

蓮渡的話,讓水溶心頭大震,甚至生出一絲的恐慌。

不錯,就算自己不強娶,林姑娘終究也要嫁人,萬一將來娶她的男子,對她毫無理解,不知疼惜,她那冰雪幽蘭一般純凈與弱質,豈不是要被生生糟蹋了?

想到這裏,他便胸口如焚,忍不住砰的一拳,擊打在桌案上。

蓮渡沒想到水溶反應如此激烈,不禁一聲驚呼:“王爺,你——”

見嚇到了蓮渡,水溶立時省悟過來,連忙道歉:“對不起,蓮姐,是我失態了。”

蓮渡拍了拍胸,笑著搖頭:“說真的,我還是頭一回見到王爺如此,王爺對林姑娘的心意,自己也更明白了吧?”

雖然已斷了夫婦名分,但眼前坐著的,畢竟是曾經敬愛有加的前妻,水溶當即起身,對蓮渡深深一揖,懇切地說:“多謝蓮姐點撥,我這就親往榮國府,向賈太夫人當面提親,求她將林姑娘嫁我為妻,若有辜負之處,蓮姐應當能諒解我。”

這話說得蓮渡也無限感慨:“王爺此話差了,你我之間,還說什麽辜負呢?如果王爺身邊,能有一個如意之人,我也不再有牽掛,終能安心修行了。”

水溶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感激,還有一絲薄薄的悵惘,一時無語沈默,只內心激湧不已。

見水溶這般模樣,蓮渡便知此刻他必定情難自己,故意打趣:“林姑娘才回的賈府,怕是諸事還沒來得及安排過來呢,你便要上門求親,這未免又太急了些。”

水溶被她說得耳根一熱,自己也覺得好笑:“蓮姐教訓得是,這一次我仍是服氣得很。”

卻說黛玉和紫鵑,的確在一日前,由賈母仍遣了賈璉,接回榮國府,祖孫相見,自然又是一番歡喜和傷感。

情形也與先前出府時冷冷清清大不相同,府中的長輩、姊妹,除了寶玉夫婦外,都齊聚賈母屋中,對黛玉問長問短,關切備至,囑咐她在園子裏好好將養,莫要多想別的。

一些有頭臉的媳婦、管家娘子,輾轉知道黛玉在蓮花庵,和受北靜王和前王妃的看重,更是換了副嘴臉,蹭到賈母屋外,夠不上跟黛玉、紫鵑說話,便拉著跟去的兩名婆子表心意。

眼看著人情冷暖,黛玉心中頗不愉快,只在賈母跟前稍坐了一會,就說要回瀟湘館收拾清整一番。

賈母連忙答允了,又念及黛玉身邊人手不夠,仍撥了春纖過去,還不放心,又讓李紈過去幫忙看著,並領了四名麻利的媳婦一道。

重新踏上大觀園的綠草和青石,看著走時枝頭的嫩芽,含苞的骨朵,如今已是郁郁蒼蒼,姹紫嫣紅,不禁心頭感嘆,只一季時光拋人,便已是物非人非。

瀟湘館的大門早已大開,依然翠竹蕭蕭,蕉葉貯涼,早在幾天前,賈母就讓人來,裏裏外外收拾一新,單等外孫女兒回來。

跟隨而來的婆子殷勤地問紫鵑,派些什麽活兒幹,紫鵑也不客氣,指劃她們將粗重的箱籠搬進屋去。

黛玉的書籍、琴棋、鸚哥兒,就只自己和春纖動手,特別是帶回來的兩盆垂絲海棠,更是小心翼翼地放在黛玉書房的窗下。

李紈看著有趣,俯身觀賞,笑問:“這海棠花真是別致,我那裏也有幾本海棠,都說是珍品,模樣兒還及不上這兩盆,先前怎沒看見呢?”

黛玉只含糊地說,從蓮花庵裏帶回來的,偏紫鵑又補了一句,是北靜王爺送給姑娘的。

李紈聽了,大感驚訝,不等她再問,黛玉便借口整理書籍,匆匆回到房內。

她明白紫鵑的用意,是想借助北靜王爺,不教自己被人看低了。

然而黛玉天性清傲,即便是最最淒涼時刻,也絕不願在人前,顯露出半點軟弱無助,她平生厭惡勢利,自然同樣不願仗著別人,來自重身份,因而來時也好,去時也好,冷落也好,熱情也好,她都將悲喜藏在心中,自己一人默默咀嚼,不肯落人半句閑話。

只不過她深知,紫鵑做法雖不妥,卻是為了自己好,這些年好好歹歹,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不是外祖母,不是寶玉,不是從南邊帶來的雪雁,而是這個才跟了自己幾年的丫頭!

早幾日,黛玉要回來的消息,榮國府家人就大多知道了,賈母和王夫人唯恐寶玉又生事端,命左右等都先瞞了他,任也誰不許走漏風聲,只等黛玉回來了,仔細觀察幾日再說。

襲人等人果然瞞得死死的,寶釵雖不動聲色,心中所想卻大不相同。

她雖表面性情和順,實則也是個內裏驕傲的人,想著老太太和太太為什麽要瞞寶玉,無非是害他他見了林妹妹,舊情難忘,又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來。

但能夠讓他們一世不見麽?自己是寶玉的妻子,莫非也一世不能擺脫寶黛二人的舊情困擾?

寶釵相信,憑著自己的耐心與柔情,必定可以感化寶玉,取代黛玉再他心目中的位置,成為他真心所愛之人。

再說,情之一字,由心而生,又怎能靠逃避,靠阻塞?

不如學禹王治水,細細疏導,順其自然,只有寶玉能夠坦然面對黛玉了,他才成為自己真正的丈夫!

寶玉從學裏回來,進到屋內,就笑著跟寶釵說:“我總覺得,今日裏大家都忙忙碌碌的,剛才門上碰見賴大爺,也不大和我說話,就匆匆走了,可是有什麽特別的事麽?”

寶釵正檢視著桌上的東西,先將兩個緞子疊著,又把一只盒子給寶玉看:“這是我讓薛蝌哥哥才拿來的,你看好麽?”

寶玉伸頭一看,盒子裏頭裝著一支巴掌長的人參,蘆須俱全,果然是好物。

他越發奇怪:“咦,怎麽連你也忙,瞧著倒像要給誰送禮去?”

寶釵將緞子和人參包了,緩緩站起身來,給了寶玉一個柔和的笑容:“是林妹妹回來了,我正想著等你回來,一塊兒到瀟湘館瞧她去。”

寶玉原本正脫去外衣,聞言霎時呆住了,一任手裏的衣服滑落在地,眼睛直直的瞪著寶釵,陷入了極度的震驚。

☆、43晉江文學城首發

忙碌了大半日,傍晚時分,黛玉就感到有些疲乏,正要讓紫鵑準備香湯沐浴,早早躺下休息,就聽見外頭廊下的鸚鵡宛轉的叫喚:“姑娘,寶玉來啦,姑娘,寶玉來啦!”

黛玉面色微微一變,隨即就淡然了,裝作沒聽見,想來這些時日,寶玉常去秋爽齋,這鸚鵡乍然從探春處回來,一時改不了口。

偏偏這鳥兒也作怪,還一聲聲的“寶玉來啦”地叫個沒完,聽得紫鵑心頭煩躁,又擔心黛玉不痛快,便說:“吵死人了,我去教它消停消停。”

她走出門去,在窗下取了鳥食,嘴裏低罵:“才吃飽了又混叫什麽?寶玉哪裏還有膽子來這裏?”

“紫鵑姑娘,寶,寶二爺,二奶奶來了……”

紫鵑才用銀匙挑了小米,正要伸進籠子,忽然聽見臺階下,一叢大芭蕉葉後頭,有人跟她說話,辨聲音該是瀟湘館應門的婆子,語氣還透著些尷尬。

她探出腦袋,才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呀”的驚呼出來。

在薄薄的暮色下站著的,正用一雙淒迷眼神望著自己的年輕男子,不是賈寶玉又是誰人?

紫鵑不由有些窘迫,剛才自己對著鳥兒數落他,八成是被聽去了。

再定神一看,寶玉身邊還跟著個女子,素服淡雅,發髻堆雲,只斜插了一支碧玉簪子,面龐圓潤,唇含淡笑,溫柔美麗,落落大方。

只這麽一照面,紫鵑胸口就突的一跳,心想剛才婆子喚“二奶奶”,這人必定就是薛寶釵了,單看容貌,果然和林姑娘是芙蓉牡丹,各勝擅場,就這會子寶玉還失魂落魄,她卻半點不自在也沒有,就知道是個心理素質強大的。

見紫鵑盯著自己看,該有點兒突兀失禮,不大像先前那個柔順的丫頭,但樣貌體態又一般無二。

寶釵雖暗自奇怪,但面上絕不顯露出來,只像以往一樣問:“紫鵑,林妹妹可在屋裏麽?”

紫鵑先入為主的就不喜歡寶釵,但她到底是賈府的寶二奶奶,而且好聲好氣地問話,自己總不能直接甩她臉色。

不過,貿貿然的就放著兩人進去,黛玉猛不丁地見了,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紫鵑極快地在腦子裏思量好了,也客客氣氣地對寶釵說:“二爺,二奶奶略站一站,適才林姑娘就叫身上乏,我先去看看她睡下了沒有?”

“好。”寶釵微笑頷首,看不出絲毫不樂意。

紫鵑收了鳥食,匆匆回到黛玉房間,怕寶玉二人聽見黛玉未睡,也不敲門,只輕輕推開一線,見黛玉在燈下捧著書,神色有些怔忡,便輕巧地側身擠了進去,又把房門掩上。

看情形,外頭的動靜她該是聽見了,紫鵑走到黛玉身邊,指了指門外,悄聲問:“姑娘,寶二爺和……二奶奶來了,是回了說姑娘睡了呢,還是請進來?”

黛玉合上手中書本,整齊地擱在一疊書之上,平靜而無猶豫地說:“請進來。”

“都請進來麽?”紫鵑不放心,又問了一句,還特地重說的那個“都”字。

“嗯。”黛玉淡淡地答了一聲,盈盈起身,做好迎客的準備。

紫鵑不禁心生佩服,她了解黛玉,知道此時她的情緒,絕不可能像外表這般平靜,至少唇角不太自然的緊張感,已暴露了她內心的波瀾。

即便如此,她仍要接待寶玉夫婦,絕不肯在他們面前,表現出逃避和軟弱。

這就對了,沒有必要為渣男流眼淚,更沒有必要為了他,改變自己的生活和意志!

黛玉的做法很合紫鵑的性情,於是幹脆地應了聲“是”,也揚起下頜,快步走出門去,向寶玉夫婦微微一屈頸,說:“姑娘請二爺,二奶奶屋內奉茶。”

寶玉猶有些魂不守舍,寶釵輕碰了他一下:“走吧,林妹妹請呢。”

“啊,林妹妹……”寶玉精神一振,只說話還有些含糊。

見寶玉、寶釵進來,黛玉先迎了上去,依然如往常二人來時的那樣,只稱呼換成了“寶二哥哥,二嫂子”。

寶釵大方地應了,將手裏的東西交給寶玉,上前拉了黛玉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笑著說:“有些日子不見,妹妹瞧著精氣神倒比先前更好了。”

黛玉也笑了笑:“二嫂子也更風采了,想來是二哥哥照顧得好。”

紫鵑原本擔心黛玉,不敢馬上就去沏茶,聽了這話,險些兒沒從心底笑出來。

不愧是林姑娘,嘴上就不肯讓人的。

寶二奶奶暗著說她搬到外間,反而比呆在園子裏好,可是瞅著寶玉這模樣,兩人新婚期間,也好不到哪裏去,林姑娘這一下子,只怕直說到這位二奶奶的心坎上了!

寶釵暗自苦笑,她倒不是故意的,怕是又被人多心誤解了,只好裝作不知,攜了黛玉的手,到左邊坐下,細細地問她身子如何,可還在吃藥,回來了一時還缺什麽沒有。

黛玉都耐心回答了,兩人表面上仍如從前那樣親近,但紫鵑看的出來,林姑娘這般對寶釵,除了不想給她難堪,更為了自己不再受那份舊情的影響,徹底地走出來,努力他二人當做尋常的親戚看待。

紫鵑放心了,便出去沏了茶來。

回來的時候,見寶玉仍呆呆地坐在一旁,聽黛玉寶釵二人閑敘,也插不上話。

紫鵑看著他珠玉一樣的容顏,卻傻子一樣的態度,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憐,便在他面前放茶盅時,故意叫了一聲:“二爺請喝茶。”

“啊?多謝了……”寶玉陡然一省,卻險些兒碰翻了茶杯,登時羞慚得滿面通紅。

“見了妹妹回來,你二哥哥必是十分歡喜,才這般毛手毛腳。”寶釵笑著替寶玉圓了過去,又端起面前的茶盅,淺啜了一口,大加稱讚:“好茶,和我們日常喝的大不同呢,妹妹哪裏得來的,有什麽名目沒有?”

黛玉揭了盅蓋,看了一眼微碧色的茶水,似乎有一個小小的躊躇,沒有馬上答話。

紫鵑隨口回答:“是回來時,蓮渡師父送的扶桑茶,說是東瀛來的貢品,最是清心益氣的。”

說完便捧了茶盤下去,她只順口一提,沒有大加渲染,是不想讓寶釵夫婦覺得,林姑娘是依靠了北靜王府。

這二位和李紈不同,在他們跟前,林姑娘無論如何也不想墮了骨氣。

寶釵又提醒寶玉:“給林妹妹的東西,怎不拿出來,只管發呆?”

寶玉“啊”了一聲,忙將東西放在桌上,卻不敢打開,他心裏十分忐忑,黛玉是否肯收。

寶釵解開包袱,把東西件件取出,笑著說:“都是些俗物,原妹妹也不缺的,只這只老山參不錯,正好給妹妹配養榮丸用。”

黛玉看了一眼,並不露出特別神色,依然淡淡笑了笑:“先前的燕窩,已叨擾了二嫂子許多,怎好意思再麻煩?”

寶釵聽了“先前”,心頭也是一窒,誠然,這裏坐著三人,要說起過往如今,真是一言難盡,果然眼角瞟過,寶玉的頭垂得更低了。

但她畢竟是有胸懷的,見黛玉神態,也未必就特有所指,很快也坦然自若:“這東西放在我那裏,也是白放,況且自家姊妹,說什麽麻煩不麻煩的?”

黛玉既不推辭,也不特別看重,只隨口道了謝。

茶水微涼,寶釵便起身告辭,說不攪擾妹妹休息,寶玉卻十分矛盾,他極想再在黛玉身邊多呆片刻,然而她淡淡然,甚至客氣地對待,又讓他如坐針氈,說不清是痛楚還是難堪。

出了瀟湘館的門,寶釵不禁無聲的籲了口氣,如釋重負。

這一步總算是跨出去了,雖然黛玉話語中,仍若有若無的藏了鋒芒,但瞧她的態度,應當也是將寶玉放下了,希望今後慢慢消弭了心裏的疙瘩,姊妹間能客客氣氣地相處就好,待林妹妹嫁了出去,來往漸疏,過往一切便如雲煙了。

站在瀟湘館門前的青石小徑上,被迎面而來的夜風一吹,寶玉的頭腦也稍稍清醒了些,心口不再那麽沈重,他或許做不到寶釵那般從容籌劃,豁達涵容,但想法卻大致相似。

總之,過去常來常往的瀟湘館,今後再不是他可以隨意涉足的地方了。

送走了寶玉夫婦,紫鵑陪著黛玉回房,看見桌上的東西,問黛玉:“姑娘真收了麽?”

“為什麽不收呢?”黛玉反問,好像紫鵑問得很莫名。

紫鵑一哂,沒錯,自己是問得可笑。

如果是為了賭氣,林姑娘當然不該收他們哪怕一個針頭線腦,然而這樣豈不是更表明了,她還把寶玉當稀罕物,還計較寶釵搶了她喜歡的男人?

有時候,對待最最無法原諒的人的最理想的態度,不是哀傷,不是怨恨,不是當面給人難堪,而是釋然,是漠視,是表明你自此無法再影響我半分!

紫鵑突然覺得很痛快,手腳麻利地把寶釵送的東西包起來:“好,我先收著,姑娘要用便用,如果不用,到離開的時候,一股腦兒還給他們就是!”

紫鵑說得暢快,黛玉聽在耳中,卻是心旌一搖。

離開?是啊,遲早是要離開的,只是,怎樣的離開法,又往哪裏呢?

☆、44晉江文學城首發

這一日午後,賈赦正在南窗邊的竹榻上,倚枕半臥,由侍妾嫣紅打著扇子納涼,聽邢夫人說起黛玉回來的事,他近日身子不大自在,自打黛玉回來,還未曾親見過。

邢夫人絮絮叨叨:“老爺,你說古怪不古怪,林丫頭在園子裏住著,老太太疼得什麽似的,還成日泡在藥罐子裏,這一死一活,搬出去了,倒看著比先前好許多,那天在老太太屋裏坐了大半個時辰,竟一聲也沒咳,我總瞅著這事不大對。”

賈赦橫了她一眼,懶懶地說:“成日的瞎想,什麽一死一活,不過是碰著個庸醫,沒有診斷對罷了,你別亂嚼舌頭,叫老太太聽去了自找沒趣。”

“我也就老爺跟前說說罷了?”邢夫人悻悻地撇了撇嘴,安靜了一會,又忍不住切切察察,“我還聽說,這林丫頭很是得北靜王爺,還有他那出家了的娘娘的歡心,老爺見到了沒有,這幾日老太太手裏撚著的佛珠,就是北靜王送給林丫頭,她又孝敬了老太太,嘖嘖,這丫頭分明很不乖巧的性子,怎麽出去了反倒討人喜歡呢?”

賈赦平日雖不大關心黛玉,終究是親妹子的獨女,聽邢夫人這樣說,到底心裏老大不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