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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溟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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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出去吧。”嬴政半晌後這麽吩咐道,音無像是被解除了定身咒,飛快地離開。坐回榻上,音無感覺到肋骨處又開始隱隱作痛,讓她呼吸都有些困難。抓緊胸前的衣服,皺著眉努力地吸氣吐氣……

“娘娘,您怎麽了?要傳太醫嗎?”一個宮女進了來,見音無的模樣,擔心地走過來。

“……你在叫誰娘娘?我不是什麽娘娘!”音無有些急躁。

“麗妃娘娘,您真的沒事嗎?”

音無聽了一楞:“麗妃?麗妃已經死了,我不是麗妃!”

那宮女錯愕:“娘娘便是新封的麗妃呀,怎麽說出這樣不吉利的話來。讓奴婢去請太醫來吧。”

“你說什麽?再說一遍!”音無忍痛對宮女說。

宮女見音無快生氣的模樣,誠惶誠恐地跪下:“奴婢不敢說了,娘娘息怒啊!”

“我是新封的麗妃?什麽時候的事!”

“昨天。”清冷的男聲響起,音無渾身一抖。“你去把太醫找來,就說麗娘娘又病了。”

“是。”宮女垂首,邁著小碎步退出宮門,屋裏就只剩下音無和嬴政兩個人。

音無急促地呼吸著,顯得極為痛苦,但是面對嬴政又不敢出聲,只能硬生生地忍著,空氣裏這便只剩下兩人交錯的呼吸。

嬴政站在陰影裏註視著她,很久之後問道:“很疼嗎?”

音無沒有說話,搖搖頭,但是她不知道自己的臉都是青的。

嬴政緩緩地走近她,慢慢地說:“你不需要逞強,痛可以說出來。”

她怎麽敢說!開玩笑。

“你跟她一樣,就算是痛也不會說,因為我是皇帝,是可以主宰你們的人,對嗎?”嬴政的聲音起伏不大,但是裏面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你們怕我,所以不敢違逆我,所以沈默。”

音無覺得這一點他倒是看得清楚,但是她也不敢表現任何的情緒,只覺得越來越難以忍受。嬴政不知何時已經走到她的面前,離她極近,音無擡起眼睛甚至可以看得見他臉上細細的紋路。

“哈……”輕呼一聲,音無防備地後退,這麽動了動,便覺得更疼,最終喊出聲來。

嬴政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抿緊了嘴唇,熄滅了眼底的微光,不再說話。太醫在不久之後到了,診斷之後叮囑音無要再多休養一段時間,音無答應下來。

縮在被子裏,微微偏頭就可以看到嬴政還站在隔斷的屏風後面,露出了玉冠束的髻,他似乎在看空中高懸的明月。音無警惕著他的動靜,想等他走了之後再睡,可惜嬴政一站就是半個時辰,音無的眼睛開開合合,實在睡不安穩。

“睡吧,我不會把你怎麽樣。”直到這個聲音傳來,音無才勉強放下戒心,潛意識裏一面告訴自己不要輕易相信一個帝王的話,一面又耐不住睡意,眼皮終於合上。最後的時候,她依稀看見床邊站在一個挺拔的影子。“……鳳兒。”喃喃地叫了一聲,最後沈沈睡去。



陰影裏,一個黑影跪在下面。嬴政眼皮都沒擡,只說了一個字:“說。”

那黑影分明是宮裏的暗衛,只聽他道:“麗妃娘娘是白家的後人,族人被封在酈郡。出生便被東皇太一帶到陰陽家,是從小培養的天才,封號‘湘夫人’,但是已經叛逃多年。娘娘還是帝國通緝的要犯,殺手華鬼。”

嬴政聽到這裏,手一頓:“穆公大將白乙丙將軍之後?”

“是。”

“她為什麽要叛逃?”

“聽說,娘娘是韓非的養女。”

嬴政眉頭一皺,居然扯上了韓非。“你下去吧,明日把詳細的結果呈上來。”手中的毛筆停了下來,陰陽家,殺手,韓非……沒想到,真是沒想到。

燭焰搖晃著,因為太醫開的安神的藥,音無睡了一天一夜都還沒有醒過來。嬴政起身步入內室,立在床頭註視著她的臉。看得出她很憔悴,很疲憊。她與麗姬有本質上的區別,呵,她們原本就不是一個人,只是他想要把她們混作一團而已。他的寂寞,需要一個人來填補,那個人曾經是麗姬,但是她始終不屬於他,她的心裏有一個荊軻。而且,她死了。現在,他找到了一個酷似麗姬的人,不過,她能夠屬於他麽?

音無真正地恢覆健康已經是夏末,棠棣的花在那時像火一樣,水紅色的花瓣紛紛揚揚灑了漫天。她坐在院子裏靜靜地看著這滿園的風景,腦子裏卻想著要怎樣逃出去。她發覺嬴政常常整晚整晚地立在她的床前看著她,目不轉睛,一動不動,像是幽靈一樣,很多次她在半夜轉醒都會被嚇得心跳漏拍。但是他的目光看得很遠,仿佛在透過她註視另一個已經不在這個世上的人。可即便這樣,音無也很害怕,她怕他真的把她當做他妃子,然後對她用強。所以每次發現嬴政在半夜看著她之後,音無就整夜整夜地睡不著。

但是嬴政的事情一直很多,音無其實很多天都看不到他一次,她不知道的是,嬴政經常在她睡著的時候來看她,看看她熟睡時候同麗姬一模一樣的表情。他確實是在通過她想念另一個人,而且這種思念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越發濃烈。

那是個雨天。接近冬季,下雨天冷得不像話,宮裏還沒來得及準備厚一點的被子,音無依舊蓋著薄被入睡,半夜就被凍得縮成一團。嬴政那天恰好早早地處理完了政事,子時不到便從主殿來到了寢宮,走進去一眼便看到了微微發抖的音無。看著團成團的小人,心頭驀地一動。麗姬也很怕冷,冬天睡覺的時候常常會無意識地縮著身體,音無連這個姿勢也與她一模一樣,嬴政恍惚中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躺上床,像多年之前對麗姬那樣,將輕輕音無翻過來,摟進自己的懷裏。因為有了熱源,音無下意識地靠過去,還在他的胸口蹭了蹭。

……嬴政很久不曾有過的感覺浸遍了全身,他低頭看著熟睡的音無,似乎猶豫了一下,最後將臉湊了過去。她的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香氣,是一股茉莉的味道,鉆進他的鼻孔,讓他全身都放松了下來,有點貪戀這種氣息,嬴政半閉著眼睛,輕輕地吻住了音無的嘴唇。

懷中的人簡直像是蜜做的,從嘴唇傳來的甜香讓他有些把持不住,情不自禁地舔舐著那嬌嫩的唇瓣,舌尖傳來誘惑一般的感覺,輕輕地碾轉一番,他撬開了懷中人的齒關,把這個吻加深……音無在睡夢中只覺得呼吸漸漸變得有些困難,很難受,便微張了嘴巴,卻更加方便了嬴政的長驅直入。

“唔……”細若游絲的細碎呻|吟讓嬴政一陣意亂情迷,顧不得其他便把音無壓在了身下,伸出手去解她的衣帶。

音無模糊中感到自己的身體有點不對勁,黏糊糊的,還有什麽東西在自己身上不安分地動來動去。睜開眼睛,卻發現一個男人在吻自己的身體。意識一下子清明,音無把埋首在自己胸前的人狠狠推開,扯過被子將自己裹住,驚恐地縮到一旁。

“你別過來!”音無的聲音有點顫抖。

比起狼狽害怕的音無,衣衫半解的嬴政倒是很鎮定地坐起來看著她。窗外是沙沙的雨聲,時不時劃過空中的閃電將室內映得一陣陣的亮,而空氣裏的一點暧昧氣息盡數被緊張的對峙取代。音無緊緊抱住自己,手指掐著訣,打算隨時防禦嬴政的不軌舉動,但是嬴政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目不轉睛的盯著她不放,露出胸口處大片的肌膚,分明上一刻還在情|欲的海洋,這一刻便已經鎮定自若得像是剛剛批完了公文的模樣。

“我不會把你怎麽樣,睡吧。”嬴政說完這句話,徑直起身,拉好了衣服便走了出去。直到他的氣息已經消失在宮殿外,音無才漸漸放松下來。

“呼……”閉上眼睛,扯緊被子的手松開,薄被便從她的身上滑落。音無的皮膚並不光滑,上面有大大小小的傷痕,甚至同一處地方有好幾條層疊的疤,可是現在可以清楚地看到片片紅色和未幹的水光。倒在床上,音無把臉埋進被子裏,沒了聲息。如果有人在一旁,一定會覺得音無已經睡著了,但是細聽卻可以聽到無助的哭聲。就算嬴政真要對她做什麽,她也無力反抗。他是一國之君,沒有什麽是不可以做的,而她只是萬千草芥中的一顆,只是長得有點像一朵已經枯萎了的花。他不可能不知道她的身份,完全可以找一個懂陰陽術的人把自己的陰陽術給封住,也可以用藥讓自己沒有行動力。只要他願意……而且,是因為他,韓非才會死掉!音無覺得,這麽下去,自己一定會瘋掉,她必須要趕快離開這個地方。

可是一切來得都比音無想得的迅速,第二天,音無便發現自己被他變成了一個普通人,一個只能靠著他存活的後宮嬪妃中的一個。那是血契,大概是在她熟睡的時候做好的。音無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一個帝王的可怖。

她最害怕的就是夜晚的來臨,因為她不知道嬴政的耐性什麽時候會被她消磨殆盡,等他不耐煩的那一天,也許就是自己生命的盡頭。每當嬴政從身後抱住她的時候,音無從來都是渾身僵硬緊繃,熱氣打到她的耳朵上,便讓她越來越清醒。可嬴政不說話,也不動作,只是這麽靜靜地抱著她,似乎把她當做了一個抱枕,但是很可惜,音無無法把他當做一個暖爐。

“我不會把你怎樣,只要你不願意,我就絕對不會碰你。”嬴政的聲音在暗夜裏響起,格外清晰。

音無背對著他,眨了眨眼,嬴政看不到。她能相信嗎?

“我說過的話,絕對會兌現。這是一個君王的原則。”嬴政接著說。

“……真的?”她依舊將信將疑。

“轉過來,看著我說話。”嬴政沒有用“朕”,而是自稱“我”。不待音無回答,嬴政的大手便將她翻過來,讓她枕在自己的臂彎裏,嬴政的眸子認真地註視著她。

音無挪開目光,看著他繡著龍紋的領口,啞著聲音:“可以相信嗎?”

“為什麽不試試看。”他說。

“……那,好。”音無下定決心一般,又好像在為自己打氣。

嬴政拍拍她的背,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不得不說他是一個守信的君王,直到音無離開,他都沒有再碰過她,至多就是親親她的額頭,淺得讓她以為是羽毛拂過。他們每夜相擁而眠,像是多年的夫妻,已經成為了親人。嬴政對她很好,她不必對他行禮,不必理會周圍的一切,尚坊會做她最喜歡的食物,嬴政會賜給她穿的戴的,偶爾也可以得到他帶來的新奇小物件。他甚至會像尋常的丈夫為音無描眉,親自為她畫像。宮中更沒有什麽可以打擾她,寧靜,平淡,音無甚至有一種生活在香格裏拉的錯覺。

除了自由,他什麽都可以給她。而現在,自由對於她也沒什麽用。嬴政到後來幾乎就是在縱容她,她到過雲陽國獄,查看過卷宗,調查過韓非之死,嬴政都不聞不問,甚至還許諾她可以提出一個要求,無論這個要求是什麽他都會答應,但是機會只有一次。音無白天會去藏書樓,試圖在十幾層的藏書中找出她想要的《巫傳》——她依舊沒有放棄,她知道自己終有一天會離開,而嬴政似乎也清楚這一點,所以當音無終於翻遍了所有的書都沒有找到《巫傳》後向嬴政提出了那個被允諾的要求——她要出宮——的時候,嬴政沒有驚訝,只是有點不易察覺的黯然,至少音無沒有察覺到。

那天的記憶依舊很清晰,站在院子裏,嬴政背對著她,月亮很圓,地上的積雪反射著月光,一切都很明亮。聽了她的話,嬴政的聲音依舊沒有太大起伏,他只問:“你非要這樣做嗎?”

“陛下不是答應過我嗎?”音無輕聲說。

“我說過,除了自由,我什麽都可以給你。”

“但是陛下沒有說音無不能要求自由。”

“看來我疏忽了。”嬴政轉過身。他很少有表情,總是那副模樣,好像天地間沒有什麽事可以讓他動容,但是音無知道,入夜之後,他會表現出他隱藏得深深的寂寞與孤獨。高處不勝寒。帝王的位置是獨一無二的,所以他的身邊註定沒有他人,他註定孤獨。但是任誰都是不想孤獨的,可是承擔了那份榮耀和責任就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而至高無上的位置需要的代價就是不會再信任他人。“我答應你的要求,不過你也要答應我的要求。”

音無一楞:“陛下請說。”

嬴政走近她,擡起她的下巴,離她極近地說道:“你不能死在我之前。但如果哪一天你真的不在了,我也會把你的屍首找回來,埋入我的陵墓。”

“陛下,這……”音無一瞬間的錯愕,隨後便被堵住了嘴巴。

嬴政霸道地封住了她的嘴唇,兩年來的第一次。冰涼的氣息透過嘴唇進入口腔,音無縮了縮,卻被抱得更緊。他死死地箍住她的腰身,讓她緊緊地貼著他,不留一點縫隙。一只手扣住她的後腦,讓她無法逃脫,深深地吮吸著她的唇瓣。有點甜膩,又有點苦澀,他愛不釋手。靈活地撬開她的嘴,掃過她的齒列,從舌尖開始蔓延的愉悅讓他沈醉。

這是個綿長的吻,像是要吸取她的魂魄。不知過了多久,嬴政才放開了她,四片唇瓣離開的時候,還勾著未斷的銀絲……音無的嘴唇有些紅腫,泛著水光,讓他更加垂涎。音無渾身發軟,嚇得不敢動彈,只得抓住他的肩膀,頭垂得低低的。嬴政親親她的額,兩人鼻尖抵著鼻尖,無比親密地貼在一起,音無能清晰地感受到嬴政的呼吸。她想要逃開,但是卻掙不脫。

“如果受了委屈,就回家。”嬴政輕聲說,依舊是雲淡風輕的語調,音無聽得心中一跳。有一瞬間,她很迷惑,他到底是把她當做了誰,麗姬,還是音無?她又很害怕,害怕自己沈溺在這樣不明不白的溫柔中就走不出。指尖收緊,咬了咬嘴唇。誰知嬴政又湊了過去,輕輕地啄著那紅腫的唇瓣。音無扭過頭,那些細碎的吻便落在她滾燙的頰邊,嬴政索性就將她抱在懷中,兩人的影子交疊在一起,靜默而立。

不知何時開始下雪,雪花落在兩人的頭發上,肩頭,就像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模樣。

看著這紛紛揚揚的落雪,站在鹹陽宮最高處的嬴政註視著天邊,對自己說,等待。



躺到床上的時候,音無突然覺得像回到了幾年之前,周圍的布置一點都沒有變化,還是她走的時候的模樣,只是棠棣正開得茂盛,繁花一樹。因為趕路帶來的疲憊,音無很快就睡過去,半夜,背後突然變得溫暖起來,她知道是嬴政來了。往裏面挪了挪,但是立刻就被撈過去,一只手環住她的腰,幹燥的嘴唇湊過來,輕輕咬著她的後頸。音無渾身顫了顫,伸手去撥開他,但是嬴政不依不撓地直接把她壓住,翻身便叫她動彈不得。

“不行!……”所有的話都被吞沒在狂風暴雨般的吻中,音無不一會兒就氣喘籲籲雲鬢淩亂。不過這還不算完,嬴政的手趁她不註意伸向了衣帶,三下兩下衣服就松了,隨後撥開領口,帶著繭子的手指直接接觸了肌膚,激起音無一身雞皮疙瘩。“不要……停下、快停下!”音無掙紮著抓住了他的手。她想起了與白鳳的無數個夜晚,她明白他想要幹什麽。

攻城略地暫時停下,嬴政眸子裏閃著莫名的光。看著音無,他低啞又誘惑的聲音鉆入她的耳中:“別任性。”隨後從脖頸開始往下烙上屬於他的痕跡。裸露的皮膚上留下密密匝匝的紅艷,嬴政的手也不閑著地撫摸著她的肌膚。

“唔……”不自覺地叫出聲,嬴政的動作頓了頓,隨後更加激烈:“你看,不是很喜歡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完全掌握在了這個人的手中,音無胸腔中的一股羞恥感蔓延開來,右手泛起了藍光,用陰陽術制止了嬴政的行動,喘息慢慢地平息下來。

“為什麽?”嬴政問。

音無扭過頭不看他:“沒有為什麽。”

“你看著我。”依舊是這句話,但是接下來的完全不同,“我等了那麽久,為什麽,你為什麽還是不願意?”即便是在說這樣的話,嬴政的臉依舊是沒有表情的冷淡。

音無掙開他,把自己抱住,縮成一團,傳出的聲音悶悶的:“你說過,不會強迫我。”

“那是兩年前,現在是現在。我現在就想要你。”嬴政將她抱過來,不由分說地吻下去。

“等一下。”音無手抵住他的嘴巴,微微把頭埋進枕頭,“陛下,你不過是把我當做了麗姬的替身而已,你不愛我,所以我不能。”

嬴政的動作明顯一僵,音無內心嘆了口氣,兩人無言地對視。沈默之後,嬴政放開了她,沈靜地說:“最愛的東西,是沒有替代品的。因為我愛過麗姬,所以,任何事物都不能成為她的替代……所以你也不可能是什麽的替代。”

音無心頭一跳,但是她接著說:“所以說,陛下放不下麗姬,所以……”

“她死了。她為了帝國的敵人死了。我不會總是沈浸在過去中,每個人都需要向前看。”

“可是,說放下就能放下嗎?所以,陛下,帝王之愛,都是短暫的,難以停留的。陛下現在在乎音無,但是終歸會像放開麗姬一樣放開音無。音無只是平凡的女子……”

嬴政看著她:“沒有什麽東西會放不下,無論是不是帝王。我現在對你說的話,不是以一個君王的身份。你就是放不下的東西太多,所以才會弄得這樣。”

手被握住,音無呆呆地楞在原地。嬴政的面上似乎滑過一絲笑意,稍縱即逝,音無幾乎沒看清。“趁我還有耐心,你慢慢想清楚……但是,我也會害怕自己等不到那一天……睡吧。”吻了吻音無的額頭,嬴政的手滑過她的眼皮,將它合上。其實音無並不習慣和別人同榻而眠,但是她無法違逆面前這個人,只能告訴自己要快點睡去,可是心臟猛烈的跳動讓她清醒得不能再清醒。怎麽辦?她這是怎麽了?

在燭光中醒來,音無發覺自己一個人躺在床上,嬴政在屏風那面更衣。看看外面,是上朝的時間了,因為緊急軍情,所以會舉行一次大朝會吧。翻身下床,音無也要回軍營了。

“吵到你了?不再睡會兒麽。”嬴政的眸子看過來。

音無扶著雕花,搖搖頭:“我也要去朝會,這一次,是代表陰陽家回來的。”

嬴政看著她,任由宮女們往自己身上套衣服,輕啟薄唇:“這樣。”音無看不出他在思考什麽,沈默了一會兒,便起身離開。嬴政的眸子沈沈的,註視著她的消失。

參與朝會的人有藍田大營的將軍們和風塵仆仆的蒙恬、國尉以及太仆等一系列主管經濟的大臣們。李斯和扶蘇仍舊留在桑海,否則他們是絕對會列席的。星魂和音無站在水池旁,靜靜地聽著他們的話。

“……”

“匈奴此次南下,氣勢兇猛,準備充分,我們必須要全力作戰!”

“……”

“他們聯合了漠北的一些游牧民族,所以軍紀不嚴,這就是突破口。”

“雲中郡傳過急報,這次他們是有備而來,不能再把他們看成是烏合之眾!”

“……”

“騎兵是關鍵。”

你一言我一語頗為激烈,嬴政端坐在禦座上,流蘇下的眼神讓人看不清。音無聽著他們的話,手指不停地一屈一伸,在探查著什麽。星魂臉上罕見地沒有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此次的反攻由蒙恬任指揮,務必要求把匈奴人一口氣驅逐出去。國尉協調各部調集糧草補充軍需,不得有誤。”嬴政嚴肅地發話,聲如洪鐘,“陰陽家的兩位也會隨軍。”

“遵命。”

大軍開拔之時沒有隆重的儀式,因為他們是去救急。從藍田軍營出發,條條黑龍蜿蜒前進直指雲中,蒙恬、星魂和音無站在山崗上望著軍旗飄舞的方向。他們會提前到前線去,扭轉局勢,所以要動用陰陽秘術。

“你可還受得了?”星魂問。

“沒事。”音無擡起手開始掐覆雜的印,腳底是血色的陣,隨著音無的手越來越快地舞動,勾勒的線條發出猩紅的光。不多時,山崗上便是一人不剩,只有空寂的風在回響。

音無不是第一次上戰場,在她做“華鬼”的那段時間,正是秦滅六國的緊張期,大戰小戰不斷,踏過無數屍體的戰場也是常事,在軍營外,音無遙望著蒼山萬裏,背後便是血色殘陽。旌旗飄舞,不同服裝的屍體交疊在一起,刀戟林立,禿鷲在斜陽下撕咬著殘破的屍體,空氣裏彌漫著讓人作嘔的味道。很明顯,剛剛結束一場交鋒,還未來得及打掃戰場。

匈奴的騎兵們喜歡偷襲,靈活機動是他們最大的優點,來無影去無蹤,秦軍以步兵為主,很難在草原上對他們進行集中打擊。沒有固定編制,所以打不過就跑,跑了再次集結又繼續來打,弄得你煩不勝煩。如果你執意要去主動去找他們,往往行軍好幾十天都未必能找到一匹馬的影子。在這樣的戰爭中,中原往往是被動的,只能隨時戰備,防止被打得措手不及。先前如李牧,現在如蒙恬。秦國和趙國幾乎算是中原的屏障,從戰國時期開始它們就一直肩負著抵禦外侮的重任,在邊關都駐守著數量相當的精銳部隊,就連秦滅六國的時候都沒有調走過這裏的一兵一卒。匈奴是一度被打怕了的,很久不曾惹事。不過這一次匈奴不知抱著什麽樣的心態,傾巢而出似乎要同秦軍決個你死我活。無論做什麽事,最怕的都是不要命的,匈奴恰恰就是一群豁出去的人,所以這回讓秦軍吃了大虧。

蒙恬在軍帳裏同大將們商議著作戰計劃,星魂也去了,但是音無沒去,她在周遭一帶勘測地形。

“看得如何了?”星魂無聲無息地出現,音無扭過頭:“這裏是平原,騎兵的急進很有優勢,戰場必定是在長城之外,所以對秦軍來說很不利,但是也不是沒辦法。”

“哦?怎麽說?”星魂饒有興趣地聽著音無的話。

“用雲車將騎兵分散,分割成小塊各個擊破。只要他們無法利用馬的優勢,憑借秦軍的戰力,一切都很好辦。”

“蒙恬也是這個意思,但是他還說了另外的話……”

“什麽話?”

“他想要借助陰陽術的力量。”

“你是說……陣法?”

“不錯。他很聰明,知道我們倆都擅長殺陣,所以提出了這樣一套方案。”

音無沈默了一會兒,說:“他想要速戰速決吧。”

“大概。國內情勢不穩,蜃樓面臨起航,嬴政,也打算東巡。這個國家,看似一片寧靜,實則波濤暗湧。”星魂看著東方升起的月亮,聲線輕佻。“東方未晞,顛倒裳衣。今天晚上就要開始。”

“是。”

陣法的繪制最好是用水銀,可是這時候哪裏去找,所以便用了人血代替。蒙恬下令將俘虜們殺頭,霎時間燈火之下一片血海。一桶一桶的血被送到草野中,星魂一一驗看著。

“國師大人,可以開始了嗎?”蒙恬扶著劍柄,大步流星地走過來。

星魂並沒有看他,而是註視著鮮紅的血漿,說:“可以。”

“好。”蒙恬大手一揮,一隊精幹的士兵上前來,每人提起一桶血,跟隨在星魂身後來到用沙土在繪雛形的音無身邊。音無抹了抹頭上的汗,示意他們按照自己畫好的圖案澆上血,星魂站在圖形的中央,開始為陣法加上禁制,完善後便啟動陣法。

站在烽火臺上,蒙恬俯視著草原上的幾個巨大圓陣,噙著笑意點點頭,同星魂對視了一眼。“勞煩國師大人了。”

“哼。”星魂笑笑,沒說話。剩下的就不再關他們的事了,回到營帳,星魂看到音無居然坐著就睡著了。“音無!”

驚醒過來,音無依舊覺得很疲憊。

“你怎麽了?最近怎麽都是這樣的狀態?”星魂皺著眉頭坐在她對面。

“……大概是太累了。”

“太累?”星魂眸光閃動,明顯不相信,他的預感一向很準,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情會發生。一問,音無吞吞吐吐地也說不下去,索性也就不再說話,獨自煩躁著。

戰場上的氣息顯然是不同於鹹陽的,更不同於桑海,安靜地可怕,每一聲更鼓都顯得十分長,像是楚地的送魂歌。音無覺得好像有無數的魂魄在自己周圍飄蕩,無法睡安穩,她甚至有些想念背後的那片溫暖……

戰爭……她真的很厭惡,不過既然身處其中,便掙脫不得。擡起手,看著自己的掌心,上面有一層繭子,蓋住了她原本柔軟的肌膚。這雙手殺了多少人,現在又將有多少人死在用這雙手繪出的死亡地標上。

第二天、第三天匈奴的騎兵都沒有來犯,但是空氣裏的氣息依舊緊繃。音無同星魂常常在這周圍走著,肅殺的風刮過,瑟瑟的。偶爾音無會想起遠在齊魯之地的白鳳,他會在做什麽呢?是怎麽樣的心情呢?還有顏路,他還好嗎?赤練呢,她又過得如何?遙遠的蒼天碧藍如洗,連雲也沒有一朵。要是可以永遠這麽安寧該多好。可是星魂同音無的心境完全不同,這樣無機質的寧靜讓他覺得頗為無聊,坐在最高的地方翻看《九歌》,他心不在焉。

第四天清晨起霧的時候,遙遠的地平線處出現了一片黑壓壓的烏雲。不是烏雲,而是想將秦兵打得措手不及的匈奴人。

“總算是來了。”蒙恬輕輕一笑,“全軍備戰!”

雲車被擡出,用鐵索連接,一字排開在城墻下,手執牛皮盾牌的幾排步兵密密匝匝地排在高高的車下,騎兵們混雜在步兵中間,弓箭手們在雲車間的縫隙中引弓不發,緊張的氣息籠罩在一片軍陣中。

幾個碩大的陣法隱沒在草地中,靜待獵物上鉤。

馬踏土地的聲音逼近,像是雷鳴一般,還能看到在晨光中反射著光的刀刃,聽到不亞於馬蹄聲的吶喊:“沖啊!”

氣勢洶洶地逼近,眼看著就近在咫尺了,但是秦軍依舊沒有動靜。突然,跑在最前面的馬腿一下子彎曲跌倒,隨後的馬因為這樣突如其來的變化而來不及剎車,紛紛撞上去……匈奴陣營一下子亂了。而與此同時,綠色的草叢中泛起了血光,像是要吞沒一切地把跌倒的騎兵和馬包裹住,慘呼聲此起彼伏……

蒙恬抽出了佩劍,大喝一聲:“上!”雲車迅速推進,沖一些破了陣法的散騎們立刻就被拖入了銅墻鐵壁的車陣中,弓箭手們看準時機,密密麻麻的箭雨將匈奴人紮成了刺猬。被掩在後面騎兵步兵開始了沖殺,刀劍聲彌漫了整片原野,處處都是慘呼和血色。

匈奴大敗。

捷報傳入鹹陽宮,嬴政的嘴角翹起,吩咐左右:“即刻啟程前往雲中。”

“是。”



星魂帶著一群傀儡在桑海夜晚的街道上慢慢走著,當然,他沒有半夜散步的習慣,只是蒙恬加緊了桑海城的警戒,星魂偶爾也會出來巡查。今天正好睡不著,索性到了街上。

夜晚的宵禁嚴厲,所以時間並不是太晚也到處是漆黑一片,只有他身後的大海上,蜃樓發出白晝般的亮光,甚至蓋過了蒙恬的將軍府。星魂緩緩地沐浴在腥鹹的海風中,耳畔有些微的銀鈴聲。

“嗯……”非常無趣。隨意地轉動著眸子,忽然,他發現了前方的街道上有兩個人影。“有趣,是哪家的老鼠半夜還在外面逛?”然後便邁開步子朝那邊走去。

天明看著黑暗處一晃而過的背影,撓撓頭:“那不是三師公嗎?他這麽晚了還在城裏幹什麽?”

扭過頭看著少羽,只見他的臉上也是懷疑的表情。少羽註視著那個方向回答:“我也不知道。”

“要不咱們去看看?”天明如此提議。

雖然少羽心中也有疑惑,但是年齡較大閱歷也更豐富的他說:“太危險了,我們還是回去吧。”不過當他擡起頭再一看,意外地發現了另一個神秘地身影,那銀色的頭發和犀利的目光讓他印象深刻,“衛莊?!”

“什麽?!”天明不禁驚呼。“難不成三師公和衛莊……”

少羽嚴肅地皺著眉頭,思考著什麽,但是背後猛地一涼,幽幽的帶著變態的愉悅的聲音傳來:“看看我發現了什麽好東西。”

天明轉過身,一下子驚呼:“是你!”

居然是星魂!少羽覺得頗為棘手,居然會碰上這個人。同天明對視一眼,兩個人迅速擺好了作戰的架勢,不過星魂見了,只覺得頗為好笑。

“是我沒錯,你們的運氣真是差了點。”星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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