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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岸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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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很危險。湘夫人一清二楚。

“要是我有事,你難道就不會發揮你的作用救我嗎?別忘了,你跟我到底什麽關系。”

望著星魂的背影,湘夫人突然覺得心口有些疼。星魂……自己是他的下屬,可是,她……星魂上前去,已經同蓋聶纏鬥起來。湘夫人註意到蓋聶手中的劍是一把木劍,居然敢用木劍去威脅武藝高強的蒙恬……不得不說,蓋聶的膽子太大,劍法太好,無人可擋。

星魂手中的紫色氣刃與木劍交接碰撞,竟有金石之聲,不得不說,兩人的實力都是深不可測,尤其是蓋聶。因為濃霧和面紗的原因,湘夫人有些看不清,只能憑借顏色的變化和內力的流轉判斷戰鬥的情況,於是她忽略了背後的某些狀況……

濃霧再起的時候,蓋聶飛快地在星魂的一擊之下後退,身形便逐漸隱沒。湘夫人焦急地上前去查看星魂的情況,他揮揮手示意沒事。蒙恬這便下令隊伍繼續前進。

“慢著,墨家弟子呢?”星魂瞪大了眼睛。馬車居然已經空無一人。“你是怎麽看的?!”

“這……”怎麽會?有誰可以這麽無聲無息地偷走一個人!

“原來……我們中計了,蓋聶用了調虎離山之計,為了引開我們的註意力故意以一人之力抵擋千軍萬馬,卻另有目的地救走了我們的人質!”蒙恬懊惱地分析,語氣中卻不少對蓋聶的佩服。

湘夫人也聽說過蓋聶的殘月谷之戰,但是這畢竟不一樣,他現在面對的是秦國精銳中的精銳,不是一般的軍隊。他現在為了保護墨家的人,居然敢這樣孤身迎戰。是什麽驅使他這樣做?

“沒有了向導,回去吧。”星魂有些生氣,語速也快了不少。

“也只能這麽辦了。”蒙恬有些頹喪。

馬車上,星魂看著外面,說:“如果你說你是因為擔心我所以忽略了周圍的情況,說不定我會原諒你一次。”但是湘夫人以沈默代替了話語,星魂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我……想回去看看……”

“隨你。”

雖然星魂這樣冷淡的態度讓她心裏不怎麽好受,但湘夫人跳下馬車,使用陰陽術立刻返回了山谷,然後意外地發現了蓋聶並未離去的身影。

“夫人,好久不見。”

“蓋先生。先生知道我會來?”

“不知。”

“那先生為何在此?”

“只是碰碰運氣,能否遇見故人。”

“先生遇見了嗎?”

“遇見了。”

兩人打啞謎一樣說了這些話,隨後便是一陣沈默。

“今日前來,有一事相求。”

“夫人客氣。”

“蓋先生可知道《巫傳》現在何處?”

蓋聶眼神閃了閃:“夫人至今仍舊在尋找這個?”

“不錯。我需要知道與《黃石天書》一起流傳於世卻一度消失於眾人眼中的《巫傳》在何處。”

“夫人何苦。”

“先生可曾遇見過此生都放不下的人?”

“夫人之心,蓋某知曉;夫人所為,蓋某也無法阻止。可是蓋某要奉勸夫人一句,違逆天意,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湘夫人突然淺淺地笑起來:“沒想到先生居然會相信命運。不過從先生叛逃並帶走那個孩子,不就是在違逆天意嗎?”

蓋聶的眼神突然變得冷厲,但是湘夫人只笑:“先生放心,我不會害他。”

“我相信夫人不會。”

“……他是,麗姬的孩子?”

“是。”

“那、是他的孩子嗎?”

“不是。”

“他現在很好。那我希望先生能夠回答我的問題。”

“天下藏書,大半在鹹陽宮。如果在宮中也無法找到,下一個地方,便是儒家小聖賢莊的藏書閣……不過藏書閣幾年前的一場大火已經讓很多書毀於一旦,就算《巫傳》曾在,也有可能早已化為灰燼。”

藏書閣大火……湘夫人微微俯身:“多謝先生指點。今日就此拜別,他日若有難,音無定會相救。”面紗緩緩地掉落,露出一張有些憔悴的臉。

這是在以另一個身份說出的話,蓋聶明白她的意思,只見他微微頷首:“有勞。”



顏路發現,音無連續很多天都泡在藏書閣中,幾乎不免不休,而看她的樣子,是在找什麽東西。

“音無姑娘?”顏路柔柔的聲音響起,卻嚇了她一大跳,音無猛地躍起,感覺到自己的心臟簡直要跳出來。“怎麽如此慌張?”

音無撫著胸口,勉強扯出一絲笑容:“顏路先生……”

顏路走到桌案旁坐下,倒了兩杯茶,裊裊的青煙浮上來,消失在空氣中,他擡起眼招呼音無:“過來坐坐吧。小聖賢莊除了荀師叔,沒有人比我更熟悉這藏書閣,音無姑娘若是要找什麽東西,可以問問我。”

音無坐下,笑:“就是隨便看看而已。”

“難道音無還有過目不忘的本事?”顏路打趣。

音無也知道自己肯定瞞不過去,藏書閣基本上就是顏路的第二大本營,除了上課和就寢,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這個地方,自己的一舉一動早就被他收入眼底,只是現在才說出來而已。可是,她怎麽好問呢?

“這件事,音無不想勞煩顏先生。”盯著杯子,半晌才說出這句話。

對面傳來茶杯放在桌上的聲音,顏路打開了一卷竹簡:“看來音無依舊把我當做外人。”

“……先生說笑。”音無笑得越發勉強。

顏路的表情凝固了一下,轉而溫潤地笑:“既然不想說便算了,不過我希望能夠讓我多幫幫你。”

“那以後要是有什麽事,音無便不客氣了。”瞇起眼睛,音無遮住了自己的眼神,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現在心中有多麽苦痛。

……找不到。難道蓋聶騙了她?

“對了,最近子明的行為甚是反常。”顏路用調笑的聲音說出了讓音無心裏一跳的話。“他現在手裏拿著一個方塊,每天不停地轉,連上課都不認真,平時最喜歡的烤雞都放在了一邊。上一回險些撞在樹上。”

原來是這樣……音無松了口氣,調整了一下情緒說:“他還是個小孩子心性,迷上了什麽大概就舍不得放手吧。”

“你這些天不在,好多事都錯過了,你最看重的兩個孩子都出了點不大不小的狀況。”顏路喝了口茶。

“誒?子羽又怎麽了?”

“今天射術課上,他居然直直地頂撞大師兄,批駁儒家的科目毫無價值。”

音無皺眉:“這孩子怎麽突然這樣……伏念先生八成又罰他站了吧?”

顏路見音無的註意力終於開始轉移,放心下來,說道:“這是肯定的。子房回來後帶了兩個孩子出去散心,希望他們回來過後情緒會好點……音無你的心情似乎也不好,要不要同我一塊兒下山?”

“啊?”音無一驚,微微瞪大了眼。

“因為有點事要下山去呢,一起去吧。”

看著顏路溫和的笑容,音無突然覺得有些哽咽,說不出話,最後點點頭:“好。”

如果,白鳳也這樣溫柔,像從前一樣溫柔,該多好……

同顏路在一起的時候,就算一句話都不說也不會覺得尷尬。只要待在這個人的身邊,就會有安心的感覺,同白鳳完全不同。音無喜歡這樣的氣氛,就像很多年的朋友一樣有默契,一個眼神和一個動作就知道什麽意思。兩人並肩在街上閑逛著,周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女孩子都喜歡逛街,上一次體會過了這種快樂,雖然音無現在因為書的事情有些煩躁,但是融入人群之後心情明顯好很多。看看這個小攤,常常那邊的小吃,隨便撿撿首飾,湊到人群裏看有趣的賣藝,音無明顯樂在其中。

“先生你看,那邊是子房先生。”音無握著一個彩色的小風車,另一只手指著人群對面的那個人。

顏路順著看過去,點點頭:“真是他們。我們過去吧。”

“嗯。”

張良和天明少羽走在對岸,音無和張良若是想過去便必須經過一座橋,但是橋兩邊的道路明顯被阻礙了。音無踮著腳看過去,發現橋上站在兩個人。一個人明顯是市井匹夫的無賴模樣,另一個人雖然穿著打著補丁的衣服,明顯窮困潦倒,但是卻威風凜凜,氣勢不凡。因為站得遠,雖然那個無賴聲音很大,但音無不用陰陽術便聽不清他們說了些什麽。然而顏路在身邊,她也不好使出,只能遠遠地看著。

那個雖一身落魄,但氣勢不卑不亢的青年男子面無表情地註視著面前找茬的地痞無賴,對方雖然惡語相向,可是他沈住氣隱忍著。音無的眼光往旁邊一掃,竟看見了一個蒼老佝僂的身影……那是……楚南公!陰陽家第一智者,號稱天下沒有他不知道的事。可是南公行蹤詭秘,即使是陰陽家的眾人也無法尋找到他,音無上一次見他是在那次李斯來小聖賢莊“拜訪”,而再上一次已經是她叛逃出陰陽家之前了。

“南公請留步!”音無飛快地用了一個陰陽術步法追上幾乎要淹沒在人群中的身影。

楚南公顫顫巍巍地拄著拐杖半轉過身,眼睛都淹沒在了粗粗的長眉下。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眼前的女子,半晌了才用有些抖的音調說:“哦、原來是音無小不點兒啊。好久不見了呵。”

音無規矩地行了禮:“南公安好,音無若沒記錯,上一次見面可是在不久之前。”

“哦呵呵,人老了嘛,哪裏比得上你們這樣的年輕人。”楚南公想起了變得有些不可一世的星魂,摸了摸自己垂到胸前的胡須。“小不點兒們都長大了哦。”

“南公一定會長命百歲的。”音無笑了笑。

“哦,吉言,吉言。”楚南公打量了音無一會兒,說,“你有什麽事嗎?我還要到處走走呢。”言下之意就是沒事我就走了。

但是他當然知道音無有事,畢竟,就算在以前,音無也很少找他。

音無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南公英明,音無卻有一事相求,望南公可以為音無解答。”

“哦,有問題要問,那也得看老頭子知不知道了。”

“南公一定知道的……《巫傳》現在何處?”

楚南公的胡子抖了抖,他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問道:“你要那個東西幹什麽?上面可沒有陰陽術。”

“我知道。”音無點頭,就是因為陰陽術無法解決眼前的問題,所以才要求助於更加古老的巫術。

“讓我猜猜……你是要找什麽禁術?”

“是,音無想要一個能起死回生的術。”

“老頭子我可沒有聽說什麽《巫傳》,倒是知道有本書叫做《坐忘》,是不是你要找的老頭子我可不能確定呢。”楚南公捋捋胡子,語氣依舊顫顫巍巍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然後沒等音無有反應便轉身走了。

……坐忘,《坐忘心法》……儒家,顏路……呵呵,居然……儒家收藏了上古之書將其改名,所以《黃石天書》流傳於世,而它卻徹底消失。原來…原來……音無突然覺得自己被狠狠耍弄了一番,她要的東西居然就在身邊!她好想笑,非常想……

擡起手捂住了眼睛,嘴角的笑牽起了整個身體的顫動,從背後看起來就像是在哭。她找了那麽久的東西,現在就近在咫尺。顏路說早在很久之前他們就見過,他說他曾救了她,可是她不知道,而現在,是不是又是顏路將她拯救一次?

……顏路,顏子路。

為什麽還是他……

“……音無!音無!”呼喊的聲音由遠及近,帶著焦急和擔憂。然後肩膀被扶住,身體被緩緩轉過來,“你怎麽突然就不見了?嚇死我了。怎麽在哭?哭什麽?”

她覺得內心好像有一股暖暖的熱流經過,很久很久都沒有過這種感覺。這種只有韓非帶給過她的感覺,她以為再也不會經歷了。這麽多年,她遇到了這麽多人,白鳳、衛莊、嬴政……可是誰也沒有帶給她這種溫暖。被人真正的關心和惦記。可是她需要從他手中奪取他重要的東西,他的《坐忘心法》,她尋找已久的《巫傳》。音無覺得臉上有液體流過,然後蔓延了滿臉。

“二師公,女孩子哭的時候是應該把她抱在懷裏的。”少羽戲謔的聲音響起,音無聽得有些模糊。

“酈先生?二師公你做了什麽?!”天明驚訝地指著兩個人。他下意識地以為是顏路做了什麽事讓音無傷心,他看得果然沒錯,二師公和酈先生之間果然有什麽!

“音無?”張良走上前去輕聲問,“這是怎麽了?”

顏路無奈地說:“我也不清楚。”隨後大家都看到了張良臉上奇怪的神色。

“……對不起、對不起……”音無捂著眼睛痛哭淋漓。

顏路或許是很少遇到這樣的情況,顯得手足無措:“別哭啊,有什麽說出來會好受的。”

“對不起,先生,對不起!”音無說著,自然更加讓顏路摸不著頭腦。

“別哭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別哭。”伸出了手攬住音無的肩膀,輕輕地環住她,拍著她因抽噎而抖動的身體。大庭廣眾之下,音無伏在顏路懷裏大哭,張良不禁想,要是被伏念知道了可就慘了……



音無不知道衛莊失蹤的事情,直到赤煉傳來消息要音無也幫忙找找衛莊,而且從赤煉的話來看,衛莊已經失蹤很久了,白鳳帶回的消息讓她確信衛莊還活著,但是為什麽他不露面呢?赤煉的心很亂,也很累。

燒掉了手中的竹片,音無看著窗外,她為了衛莊執著了那麽久,而她也為了白鳳也執著了那麽久。其實,她們是一類人吧?只是,赤煉手中握著的是個虛幻的希望,而她手中的,卻是彌補不了的隔閡。無論是誰,為什麽都這麽殘忍呢?

——所以,有些事,赤煉從來不會給別人透露一絲一毫的事情,音無或多或少都知道一點。因為她們是同類。

閉上眼睛,音無自己也覺得無比疲憊,為了解開那個結,她努力了那麽多年,可是越來越覺得,這個結已經被系成了死結。

不過還差最後一點,如果能夠找到那個術……也許還有挽回的餘地,所以,還不能放棄。長籲一口氣,音無站起身來,打算去找顏路,但是半路卻看到匆匆行走的他,而那個方向,是伏念長期駐守的正殿?心底隱約有點不安,正想上前去,張良的聲音卻在身後不遠處響起。

“子房先生?”音無轉過身去看他,意外發現他臉上是不同以往的嚴肅,“發生什麽事了?”

“大概是出了什麽不得了的事。”

看著對面人的眼睛,音無皺皺眉:“需要我去幫忙嗎?”

“……不管怎麽說,音無你在儒家只能算是外人,這些事……”

“我明白,不過有什麽事情我可以幫忙的就盡管吩咐我。”馬上就要做對不起整個儒家的事情了,音無心底終究還是過意不去的。

張良安慰似的一笑:“我們畢竟是儒家的掌門,大師兄再怎樣也不可能真做出什麽,放心好了,顏路師兄和我都會平安的。”說罷眨眨眼。

音無心知他似乎誤會了什麽,但是見時間緊迫也沒有解釋,只是點點頭,隨後張良就馬不停蹄地走了。看著那人的背影,音無突然覺得眉心一痛,咒印……她的眼神暗了暗,看向蜃樓的方向。

“酈先生。”少羽的聲音響起,音無看過去,發現他和天明換了便裝打算出門的模樣。

“你們現在才下山嗎?”

“嗯。打算去散散心。”

“那要註意早點回來,桑海城裏的宵禁可別忘了,入夜之後很危險。”音無善意地叮囑。

“嗯!”天明大聲回答,“酈先生放心吧。”

音無沖他們笑笑,便朝著正殿的方向過去了。結果還沒到門口便聽到伏念暴怒的聲音:“……有什麽理由你倒是說啊!”

張良的聲音響起:“師兄……”

“我沒有問你!還輪不到你說話!”伏念真的是氣過了頭,音無從來沒看過他發這麽大的脾氣。

“師兄,這都是我的決定。你要責怪的話,就罰我吧。”顏路的語氣裏也是說不出的強硬之意。

“你的決定?將小聖賢莊山下的安危置於爐火之上,將整個儒家與秦國的叛逆混為一談!這就是你的決定?!”

秦國叛逆?音無一下子便想到了天明。

“顏路甘願承受儒家家法。”

“置聖賢先祖遺訓不顧,按照家法,該如何處置?”

“逐出師門。”

“不!”張良驚呼。

可是伏念絲毫沒有理會他,只是惱羞成怒地沖著顏路:“你修煉坐忘心法,居然修煉得數典忘祖!”

“聖賢師祖說,當仁不讓,見義勇為。這樣做,是數典忘祖麽?”

“子房,不必多言。”顏路出言勸阻。

“協助帝國叛逆,。擾亂天下,當什麽仁,又見什麽義!”伏念大怒。

音無聽了伏念的話,心中一緊,看伏念的態度,如果兩人說服不了他,那麽不管是天明和少羽還是顏路和張良,他們都不會好過,而她承諾過,要保護天明,他們要是出什麽事,絕對不行。而現在如果說還有人可以鎮得住暴怒的儒家掌門,只有現在最德高望重的荀子了。沒有繼續聽下面的話,音她飛快地轉身往半竹園飛奔而去。

荀子看到跪在地上的音無,非常驚訝地問:“這是怎麽了?”

“荀卿,您快去看看吧,先生他們那邊出事了!”

“嗯?”荀子擡起眉頭表示不解。

“荀卿,您聽了我的話,前往別動怒。”

“今天是怎麽了?”荀子覺得不正常,面前的棋盤上是一局下完的棋局,音無不知道,那就是那天天明在張良的指點下跟荀子下的那一盤。

“子明跟子羽……他們是墨家弟子,伏念先生發現了這件事,所以非常震怒……荀卿,孔曰成仁,孟曰取義,雖然墨家不該背叛帝國,但是這兩個孩子…他們畢竟只是孩子啊!”音無咬咬牙,決定把真相說出來。“仁者愛人,義者利他,先生他們是為了救人於危難之中才這麽做的!皇上的做法也不一定是對的。因為民心未穩,六國遺民都還懷著憤怒與懷念,而實行這些嚴刑峻法來鞏固帝國的根基,本身沒有錯,但是這些政策實在是有點斬盡殺絕的意味。儒家雖然要求忠君,講求忠孝,可是我們不能一味要求百姓如此,況且就算是如此,天下也不一定會太平,百姓也不一定會安居樂業。如果……如果兩個孩子真的落入了帝國手中,他們、他們肯定會、肯定會像公子一般的下場!”

荀卿嚴肅地看著她:“別說了,這些老夫都知道。”見音無驚訝的表情,荀子閉上了眼睛:“這些老夫都知道。在子明小友拜托老夫去為墨家的端木姑娘治病時便知道了。儒家之人做的並非不仁不義見死不救的學問,你的意思老夫都懂,你的心情老夫也可以體會。韓非的死,對你們的影響都實在太大……現在還是去看看那個不肖的弟子吧。”頓了頓,他繼續說道:“音無,以後你便離開小聖賢莊吧。帝國的矛頭已經對準了儒家,我們不能連累你。”

“荀卿……”

“老夫沒能保護自己的弟子,如今只能盡力保護他的孩子。音無,你走吧,走得越遠越好。天下,還是會有一個女子容身的地方。”

音無發現荀子挺拔的背影顯得蒼老了起來,身旁縈繞著悲傷。雖然門外投射如明亮的日光,但是卻襯得周圍的景色蒼白,感覺寒冷。她明白,帝國確實已經開始針對儒家了,想要除掉繼墨家之後最大的學派,也是現今最具有影響力、根基最穩的學派。李斯的行動已經明顯昭示了這一點。可是,她能夠躲到陰陽家袖手旁觀嗎?她走又能走到哪裏去?

她做不到。顏路,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對她一點一滴的呵護她不敢忘記,他手裏也有她最想要的東西;張良,是他一次次地救了她,他是韓非的朋友,是衛莊的朋友,他擁有改變天下的智慧和謀略;荀子,如同長輩一樣盡力地把對韓非的愧疚與憐惜轉化為對她的關心,把瀕死的她從鬼門關拉回來。儒家對她可以說得上是恩重如山,可是,有什麽方法能夠阻止帝國的刀刃呢?

她望著西方,那裏有鹹陽,有這個帝國的主人。

額上的咒印開始反覆地疼痛,音無摸了摸它,手指掐出一個印伽,一道光騰地沒入了晚霞中,隨後便邁步朝山下走去。

她突然覺得,也許自己一去便再也不會回來了。小聖賢莊巍峨的門敞開著,可是她卻覺得,自己已經被關在了門外。

“再見了。”輕輕吐出這個詞,山風掀起了音無的裙擺,好像一下子就可以把她吹跑。這裏的落霞與孤鶩,從此再不相見。



“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你要記住,你永遠也補償不了。”

白鳳吻住她時,她感到一股撕心裂肺的痛,不知道是因為唇邊狠狠的撕咬還是不斷下沈的心。嘴裏一片腥鹹,所接觸的全是冰冷,音無喘不過氣來,眼角滲出幾滴淚水,反手想將他推開,奈何白鳳死死地把她箍住。

右腳本能地就往旁邊挪了一步——那裏是懸崖,幾顆石子滾落,音無腳一滑,整個人往下倒去,可是到此刻白鳳依舊沒有放開她。清晨的風很涼,音無覺得打在身上刺骨的疼,閉上眼睛,墜落帶來的強烈眩暈感讓她很難受。幾丈之下是滔滔大海,落到海面時音無覺得後背好像被放在開水裏面滾了滾,好疼。冰冷的水沒過了耳朵,後背,隨後是臉頰,脖頸,最後是鼻尖,胸口——冷到她打戰。音無只感覺到身旁的一切都慢了下來,一片藍色,身旁還有軟軟亮亮的東西漂過。越過白鳳的頭發可以看到泛著美麗的光的海面,這種感覺跟仰望星空很像。

音無和白鳳抱在一起直直落入海中,其實這種感覺和飛行很像。漂浮和飛行,實際上似乎沒有什麽區別。透過海水看著音無,白鳳發覺她的面貌愈發模糊了,因為光,顯得有些扭曲。他很久沒有這麽近距離地打量她,所以白鳳一直沒有發現,音無她真的變了很多……

隨著漸漸下沈,音無本就呼吸不暢,這麽一來,視野慢慢變得狹窄,最後只變成了一條縫。她感到渾身都變得有些僵硬,白鳳似乎停止了粗暴的撕咬,然後有氣渡了過來,音無這才開始回覆意識。

白鳳的唇瓣離開了音無血淋淋的嘴巴,攬過她的腰慢慢上浮。

“咳……”似乎嗆了不少水,音無一到岸上就開始不停地咳嗽,臉都發青。白鳳坐在一旁微微喘氣,渾身濕透,頭發一縷一縷地貼著臉,讓他十分不舒服。眼光不經意地往音無的方向望去,白鳳發現了音無身邊的沙灘上有什麽東西,金黃的底子上泛起的紫光,雖然淡,可是很顯眼。白鳳奇怪地爬過去將它撿起來,一下子就覺得渾身血液都凝固了。

是一根簪子,紫玉簪。很普通的樣式,沒有一點修飾……音無沒有女性的朋友,不可能有女人送給她這個。赤練不需要簪子,他也不需要,她自己也從來都是用細細的白玉簪,所以既不可能是要送給他們也不可能是自己用……所以,這個,總是與其他男人有關系的!白鳳莫名地感覺到一股火氣在往上沖,臉色不自覺地就暗下來。

音無仍舊在一旁咳嗽,白鳳握著簪子面色不善地瞪著她。音無沒有看到那根溫潤的簪子就這樣在白鳳手中化作了齏粉,飄散在桑海的晨風中。

一陣烈風,等音無回過神,白鳳已經坐在雪雕上高高地飛起。

“鳳兒……”音無伏在地上嘆氣。白鳳離她,越來越遠了。翻過身仰躺在沙灘上,因為陽光的關系,周身其實都籠罩在溫暖之中,可是音無卻由衷地覺得冷。海水一漲一落地浸沒音無的腳,又退去,又淹沒,周而覆始。音無始終沒有挪動位置,只這麽靜靜地看著藍色的天空,偶爾有海鳥掠過,留下白白的光影。頭發濕漉漉地散開在周圍,鬢發貼在臉上,嘴唇火辣辣地疼。音無伸出手慢慢地拂過自己的唇瓣,擡手再看,有血。“呼……”閉上眼睛,音無覺得還有些暈,估摸著應該沒有人來,便這麽直挺挺地躺著,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夢。很久沒有睡得這麽安慰,她卻做了一個夢,一個無聲的寧靜的夢。夢裏是一座庭院,裏面有一口青石搭砌的井,井邊就是高高的墻,上面垂下了棠棣的枝條,依舊是水紅色的花瓣,它們在微冷的風中飛舞著。音無覺得有些恍惚,伸出手去接住,然後花瓣竟然像雪一樣化開……不過最後留在手心的不是透明的水,而是一攤紅色的液體。音無突然覺得害怕,拼命地將它甩掉,結果紅色的東西真的就不見了。音無楞楞地看著自己的手,卻聽到不遠處一絲輕輕的笑,她扭過頭看,看到一襲白色的袍子,那人的頭發像墨玉一樣泛著光,音無看不清他的表情,卻知道他的臉上掛著溫和淡漠的笑容。那人緩緩擡起手,沖她招招。那人其實沒有開口,可音無就聽到有人在喚她:音無,過來。

“呃……”音無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依舊在沙灘上,海水已經沒到了她的腰部,下半身整個都泡在冰冷的水裏。此時已經是晚上,純凈的藍色變作了墨色的星空。竟然睡了那麽久。音無覺得頭微微有些疼,支起身子覺得有些乏。扶著額頭,音無理了理渙散的思緒,拖著沈重的身體爬到沙灘的邊緣靠著石壁蜷成一團坐下。上半身的衣服已經幹了,可是整個人依舊水淋淋。

音無不想動,只是看著海面發呆,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額頭的咒印一痛。

“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了嗎……”音無喃喃,然後疲憊地起身。



“月神大人,一切就緒。”大司命和少司命並肩走進屋,裏面跪坐著月神,雲中君,以及高月——不過現在應該叫她千瀧公主。大司命恭敬地行禮向月神報告。

月神正給千瀧蒙上面紗,並叮囑她不要取下,待千瀧乖巧地點頭之後才看向兩人。面紗之後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緒,她隨後只是緩緩地看了看窗外。

“月神大人。”雲中君看月神半天沒有說話,便開口提醒。

千瀧也仰起臉看著月神的側臉,她覺得心中空蕩蕩的,就像……少了什麽東西。

“千瀧,你可看見了這星河?”月神沒有理會雲中君和大司命,卻低下頭望著同樣望著她的千瀧,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

千瀧看看她,又看看星空,點點頭。

月神嘴角動了動,隨後沖大司命道:“你們先去吧。”

“是。”大司命和少司命一起退出去,屋子裏又恢覆了沈寂。

“雲中君,啟明初現,可矣。”

雲中君微微一笑,起身出去了。月神拉起千瀧的手,也隨之而出。

在月神的引導之下坐上了軟轎,長長的衣擺像蓮花瓣一樣四散鋪開,千瀧端坐在轎子的右前方一點,而月神反而坐到了千瀧身後一點的地方。此時的天空是漆黑的,可是往海的方向望去卻可以看到顏色在漸漸變淺,幽藍,然後是迷幻的紫色,玫瑰的紅色,千瀧看著天,眼光產生了微微的波動。

她可以看到前方不遠是雲中君的轎子,透過兩重紗,他的身形微微模糊,他的再前方是統一穿著素白衣服提著排排宮燈的童男童女,還有的舉著玄色的幡,上面用金線繡著她看不懂的字符。

一聲幽幽的更鼓之後,轎子被擡了起來,整個隊伍緩緩地向前移動著。

不知是因為海霧還是因為紗,千瀧看不怎麽清楚外面,此時街道上一個人也沒有,有種詭秘的幽靜。天空中盤旋著公輸家的機關獸,千瀧知道長街的盡頭有一群人在等待著。

角鈴微微響著,千瀧想起了總是伴隨著湘夫人的清脆鈴音。她下意識地擡頭看了看,居然真的發現了站在不遠處飛檐上的人,依舊是白底藍花的長裙,淺藍色透明的環,上面綴著比那天更長的流蘇,臂間的飄帶微微地浮動著,就像有生命一般。

是湘夫人。她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等在長街的盡頭,而是獨自立在那裏,目光望著東方那片乳白。

千瀧遙遙地望著,眼睛一眨不眨。湘夫人似乎是感覺到了千瀧的註視,緩緩地轉過半個身子,垂下視線與她對望。千瀧莫名地覺得有一陣寒冷,似乎是從心底散發出來的,她覺得有些疑惑。不知怎的,她覺得湘夫人似乎沖她笑了笑,然後那個秀麗的身影就消失在她的視線中,像一陣霧,吹吹便散得無影無蹤。

一行人登上蜃樓,太陽都已當空。千瀧拜見了公子扶蘇之後被月神帶回了房間,不過她並沒有坐在桌前練習陰陽術或者使用幻音寶盒,而是望著窗外。

是的,她在等一個人,湘夫人。

她不知道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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