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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涯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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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卻逃不開。“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啊!”猛地睜開眼,音無渾身都濕透了,急促地呼吸著,瞪大了眼睛望著前方。

耳邊似乎有淺淺的呼吸聲,熱氣拂在她的額角,音無嚇了一跳,立刻清醒過來。本能地一掙紮,她才發現抱著自己的竟是曾經無比熟悉現在卻恨她入骨的白鳳。從背後環住她,手扣住她的腕子,暖暖的真氣不斷的流入體內的經脈。難怪……以往一旦入夢,是根本醒不過來的,是白鳳救了她。

白鳳的呼吸很淺很緩,看得出他其實已經很疲憊了。胸口的起伏讓音無覺得很安心,卻又難以相信。窗外很黑,稀疏的曉星閃著微薄的光,璀璨靜謐卻遙不可及。紫藤花郁郁蔥蔥,散著淡淡的香。音無一時有些恍惚,一動不動地註視著窗外失神……簡直跟從前一模一樣……可是、那樣的生活已經回不去了不是嗎?眼角不由得濕了,音無臉頰輕輕貼著白鳳的胸膛,覺得心裏揪得叫她喘不過氣。

“我以為你是不會哭的。”伴隨著頭頂沙啞的聲音,涼涼的指尖劃過她的臉,可以輕而易舉地聽出語氣裏的嘲諷。

音無擡起脖子,看到白鳳一臉疲憊卻硬撐著一副沒事的模樣……這一點倒是一點沒變……這麽一想表情便柔和了些,可是白鳳見了卻又一次沈下臉。他松開音無的手,飛快地抽身而去,音無甚至連他的背影都未看清。倒在溫暖的榻上,音無再次發起了呆。

“鳳兒。”幾乎不可聞的聲音消失在空氣中,音無心頭堵得慌,索性拉過被子蓋住了半邊臉,閉上眼睛,強迫自己睡覺。

迷迷糊糊倒是睡了過去,總算擺脫了噩夢,音無睡得安穩。以往醒來看到的是無盡的黑暗,現在醒來看到的是白鳳。雖然冷冰冰的,可音無覺得已經夠了。她做了那麽多傷害他的事,卻還能從他身上得到溫暖和慰藉……這已經是上天垂憐。鳳兒早已不是那個鳳兒,也許未來,他們之間的冰墻也無法融化,至少現在,她還可以把握住。

白鳳一直沒有給她喝任何藥,都是靠著自己的真氣去壓制星魂留在她體內的極寒之氣和種下的咒印,白鳳輸氣的時候音無還能時常清醒,一旦停下來便即刻陷入昏迷,他總算理解木時芳所說的“依賴”,可是依舊固執地不給她喝藥。直到那日衛莊看到他一臉蒼白,有些不悅:“你在給她輸真氣?”白發的男子坐在椅子上發問。

白鳳抱著雙臂擡眼望過去:“是。”

“藥呢?”

白鳳不語。

“那些藥,怕是都風幹得差不多了吧。”赤練扶著腰接口,盤在她腰間的赤練蛇吐出鮮紅的信子。

白鳳頗為不耐的瞥了她一眼:“是又如何?”

“我只是要告訴你,音無她來流沙,可不是來消耗我們的戰力。墨家機關城之行,一個都不能少。而我現在可以明確地告訴你,音無不能去。”衛莊冷冷地說,鯊齒也泛著冰冷的光。

衛莊不讓音無死,白鳳一走就不能繼續照顧她,木大夫年紀大了也不可能親自來照顧,唯一的辦法就是讓音無自己清醒過了自己照顧自己。這些白鳳再清楚不過。可是……音無一旦好起來,大概會立刻一走了之。

白鳳覺得自從找到了音無,自己的眉頭就沒有展開過。背過身去,他不再理會衛莊赤練,足尖一點,瞬間消失。

“這身輕功倒是越發地好了。”赤練少有地誇了他一句。

“這是件好事。”衛莊嘴角泛起奇怪的笑容,赤練微微一怔。

陽光暖暖的,音無罕見地清醒過來,撐著身體踱至院中坐下。在床上躺得都快發黴,這麽久以來,她還是頭一次享受陽光。緩緩擡起右臂,一直小鳥便落了上去,小巧的喙輕啄著她的手指,癢癢的。音無嘴角有些僵硬地笑了笑,她幾乎都忘記了要怎麽去笑。

白鳳立在叢花之後註視著她,沒有那層冰冷,沒有深深的防備,音無就像是普通的女子,但也只是像而已,手段殘忍的華鬼才是她的本來面目,自己沒必要那麽在乎她。白鳳這麽告訴自己,轉身進了廚房。

熬好了藥,涼得可以入口了白鳳才端出去給音無。她坐在陽光裏,險些又要睡著,突然一股苦澀鉆入鼻中,立刻就清醒了,一睜眼便是白鳳沒有表情的臉。

音無疑惑地看著他,白鳳面色不動地將藥遞給她:“把它喝了。”

雖有略微的遲疑,音無還是接過了。她討厭這種黑乎乎的藥……可是看白鳳的表情又沒辦法,深吸一口氣打算快點喝掉,可是卻被打斷:“慢著。”音無仰起脖子望著他,只聽他又道:“你不問問這是什麽?”

“是什麽?”下意識地就問出來,可不知怎的立刻又覺得不妥,音無抿抿唇,垂下眼。

白鳳嘲諷的表情又浮了上來:“如果我說這是毒藥呢,你還喝?”

音無手一頓,半晌沒有說話,註視著映出自己倒影的藥汁,輕聲說:“這些都是我欠你的,如果能用命抵過你的恨,我也覺得不錯。”說罷便把藥汁往嘴裏送,可下一秒手中的碗脫手飛出,嘩啦一聲摔在幾尺外,藥汁潑了一地。

“鳳兒?……”

“那你還是活著讓我多報覆幾天吧!”白鳳保持著打飛瓷碗的姿勢,面上像是結了一層冰,淩厲的目光撞上音無已無波瀾的瞳,卻讓她像是坐在了火爐子上般不安。

他在生氣。她所做的一切,果真都是因為愧疚。她的柔順,她的屈服,一切都是假的。回不去了,果真回不去了。沒有哪怕一絲的信任,有的只是他們之間的債。無法形容自己心中的感情,白鳳抖著手,風一般離開,他慶幸自己還有一身好輕功。

音無像是一尊雕塑,直直地望著一地的棕黑。

她沒有想到她在鬼谷見到的最後一人竟是衛莊。

“如何?”他見到坐在窗邊的音無只這麽一問。

音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將目光投向紫藤,說道:“我甚至都去了雲陽國獄,也只知道公子當時中了陰陽家的‘六魂恐咒’,不過還有意外的收獲,獄卒說,李斯最後送來了鉤吻。”

衛莊進了屋,將手中的草藥放在音無面前,指尖敲了敲桌子,似笑非笑:“我問的是你身體如何。”

音無一楞,錯愕地擡頭。

“怎麽?”

“……大好。”

衛莊點點頭:“把這些藥煮了喝了,然後去桑海。”

“桑海?”

“桑海小聖賢莊,張良張子房。”

音無點點頭,目送衛莊離開。



衛莊給音無的藥有大約半月的量。音無第一次走近廚房便看到那些還未及用完便被丟在一旁的藥草,藥壺裏未用完的藥汁藥渣,瓷碗隨意地擱置在一旁,竈火有用過的痕跡——都是白鳳留下的一點一滴。

現在谷中只剩她一個人,空落落的,她很少踏出院子,呆在這個伴著藥味和白鳳氣息的地方,似乎再看看就可以還原那個白色的身影,面上帶著點倨傲和冷漠,居高臨下地望著她。咒印雖然時不時會發作,情況卻好得多了。她未曾想過陰陽家的咒印竟可用藥抑制,倒是長了見識,心中也佩服這位大夫。身體慢慢恢覆,可依舊大不如前。她試著開始用右手,已經由完全不習慣過渡到勉強做些高難度任務,比如說用劍。半月之後,音無啟程前往極東之地,那裏是曾經的齊國,桑海之城。

只帶了赤瞳行在山林之中,音無走走停停。那日她正在確定方向,手中的赤瞳劍震了震,劍鞘嵌的龍血珠發出紅色的微光,音無奇怪,運起氣感受著周圍,卻發覺一股熟悉的感覺,身體不由得緊繃。

“是你?”一身紅衣婀娜地出現在她眼前的女子一只手還維持著撥開草叢的姿勢,眼睛卻已掃遍了她的全身。大司命提步行至平坦處,做出一貫的動作,一手扶在腰間,一手垂在身側,像一只優美的鶴。

音無警惕地退了一步,左手習慣性地覆上刀柄。

大司命杏眼動了動,嘴角挑開笑容:“不愧是陰陽家的叛徒,連陰陽術都忘了怎麽使,第一反應竟是拿劍。”說著擡起一只手,指尖微微彎曲,音無知道那是她在進攻前慣有的小動作。其實大司命的手很漂亮,修長纖細,柔軟靈活,卻因為練了陰陽合手印變得緋紅讓人望而生畏。音無註視著她的手,只見紅色的氣開始聚集,在樹林綠色的映襯下格外顯眼。

音無面無表情,心裏卻開始慌亂。不是她不用陰陽術,而是她的陰陽術被星魂廢得差不多,現在用它們,簡直就是找死,還不如用劍拼一拼。可是現在她的速度已經不是優勢,如果不能快到讓大司命無法施展陰陽術,那麽依舊是自尋死路。有點進退兩難,音無皺了皺眉,手心微微汗濕。

“你別忘了連東皇閣下也沒有將我如何。”音無說。

“喔~那是什麽時候,現在又是什麽時候,你就沒有想清楚?”大司命的笑有些冷厲,玉手一揮,暗紅色的氣浪襲來,音無抖開劍鞘,赤瞳泛著冷光的刀身迎面擊上,龍血珠發出鮮艷的光,將氣浪吸收,又釋放出來,將周圍的樹都劈得東倒西歪。大司命的招式果然不能小覷,音無暗想。

大司命輕易地就避開了攻擊範圍明顯擴大的招式,指尖一點又是一股熱力澎湃的攻擊。音無的力屬水,大司命屬火,兩者屬性相克,火可將水蒸發,水也可滅火,兩者相持可以得到平衡,可是而今音無已不是可以同她硬碰硬的音無。心底迅速地盤算了一番,音無心一橫,幹脆直接近身搏一搏。足尖一點,赤瞳劍身震得更厲害,音無毫不留情地揮劍,也沒有給自己留下一點後路。若是從前必是一擊必殺,但大司命本就熟悉音無,再加上這動作實在不是慢了一星半點,在大司命眼中簡直就是慢動作回放。一個果斷的肘擊直逼音無腹部,音無擡腳一擋,右腳橫踢,大司命輕易化解。

“如今這是怎麽了呢?”大司命撩開額前垂落的一縷頭發,輕蔑地笑起來,“不過經得起星魂大人的刑罰,現在還能和我一戰,我也可以考慮給你一個體面一點的死法,如何?”

音無已經氣喘,雖是瞪著大司命,餘光卻一刻不停地觀察周圍,並未答話。

對面的人擡起雙手:“我今日也不是陪你練手來的,只能說你運氣不好,我還有更重要的事做,只能快一點送你上西天。陰陽家的叛徒,還是應該由我來出手解決,不要勞煩星魂大人了。”她的雙手間一個被壓縮的深紅色球體開始成形,周圍開始吹起旋風。

音無垂在額前的兩縷長發因風纏得她視線不清,大司命看來是動了真格,如果真使出這個術,依攻擊範圍計算,她即便動作再快也逃不脫……咬咬牙,音無沈下臉,也擡起了右手。手心處開始匯聚藍色的球體,仿佛在吸收空氣中的水汽,周圍愈發幹燥。

兩個漩渦中心撕破了寧靜,叢林中密密匝匝都是不安,林子的鳥兒驚恐地四散紛飛。

大司命和音無互不相讓地凝力,音無只覺得口中的腥味越來越重,額頭汗涔涔的,臉色愈發蒼白,而手上絲毫不見懈怠,淺藍色變成了深藍。

大司命微仰著下頜,自信地翻動手指:“到此為止吧。”說罷那用內力凝聚的氣團朝音無飛去,音無也一揮右手,將手中的深藍色猛地擲出。林間激蕩起了可將一切撕裂的烈風,花花草草早就被卷到一邊,這下連樹木也受不了,被連根拔起倒在地上。音無吐出一大口血,半跪在地,劇烈的對碰產生的巨大氣壓讓音無呼吸變得困難,空中的藍色被壓縮到變黑的暗紅擠得漸漸潰散,音無生出了一點絕望,閉上眼,手指開始發顫。好累……

下一秒,整個人騰空而起,赤瞳脫手跌在泥地上。

音無掙紮著睜開眼,仰頭去看把自己抱住的人,耳邊立刻就傳來了疲憊的男聲:“別動。”是白鳳。他勉力抱著懷中的人施展輕功,瞬時便躍入深林。

“……”嘴裏含著血,音無說不出話,只瞪大了眼。

“咳——”落地的瞬間,遠處傳來巨大的爆炸聲,氣浪掃過,白鳳被擊得站立不穩,跪倒在地,嘴裏噴出一大口血,盡數落在音無的衣服上。

“鳳兒!”音無聲音嘶啞,白鳳跌在地上,把她也壓住了。他的狀況也很糟糕。

費力地眨眨眼,白鳳花了好半天才聚焦,搖搖晃晃地撐著坐起來,靠在一旁的樹上。

“鳳兒,你怎麽樣?!”音無驚恐地上前扶住他,自己也因為過大的動作疼得渾身是汗。

“走開!”白鳳手臂一揮將她甩開,自己也不穩地晃了一晃,嘴角的血跡更加深了一些,他有些難受地捂住嘴。

音無穩住氣息,再次靠過去,扶住他的臂,手指便搭上他的腕:“怎麽受了這麽重的傷?!”音無確信並不是大司命的一擊讓他變成現在的模樣。

“別碰我!”這麽一吼,白鳳竟也痛苦地抽了一口氣。

音無深知他的性格,可是現在不是耍性子的時候。她先是擡手點了自己的幾處穴道,便立刻扒開他的衣服,看到了深深的劍傷。

“滾開!”白鳳粗暴地推開她,熟料自己的動作做到一半就眼冒金星。

“別動。”音無按住他,微冷的指頭撫在傷口旁。偏細的刃,絲縷的寒氣,能夠傷到他……“水寒?”音無擡眸看著白鳳。

他半閉著藍紫色眼睛,皺著眉沒有說話。

音無有些無奈,但也知道□不離十,伸手幫他點了穴,止住血,順便又輸了些真氣過去。撕下外衫草草包紮,音無看到白鳳快睡過去的疲憊樣,心裏還是很心疼。“我去找點水來……你別亂動。”

“站住!”白鳳一把抓住她的手。

音無跌回地上,眼前突然一黑。對於音無的狀況,白鳳再清楚不過,她自己都撐不住了還想救他?

“我去找赤瞳幫你療傷。”音無想掰開他的手指。

熟料白鳳的手像鉗子一樣抓住了就不松:“我可不想親自把你撿回來。”

“……不會的。”音無聽了僵了僵,溫言相勸,“必須先把寒氣逼出去,否則會惡化的。”

白鳳幹脆閉上眼:“不許去。我沒有你在的時候也不照樣過了,你給我呆著哪兒也不許去。”

“可是你現在有我了……”

“倒是會說好聽的話了。當……咳——”白鳳又吐了一口血,手上的勁也松下來。

“你別說了。我馬上就回來。”音無立刻起身,自己也趔趄了好幾步才站穩。

“你給我回來!”白鳳連音無的衣角都沒有扯著,劇烈地咳嗽。高漸離的易水寒果真了不得,把他傷成這樣,可是現在有另外的東西蓋過了這份痛苦。從胸口蔓延開的苦澀讓他喘不過氣,她總是說等她,可是她總是一去不覆返。他瘋了一樣找她,卻看到自己的弟弟在她手下咽了氣。音無、音無……我到底要拿你怎麽辦!

大司命拿走了赤瞳。音無看著一片焦黑的土地,心裏雖然沒抱太大的希望但未免還是失望。赤瞳是火屬性的劍,原本與音無的屬性不符,但是這樣的矛盾卻幫了她不小的忙。這一次她是真的急需它,水寒的劍氣她不是化解不了,只是這傷最好不要拖。嘆了口氣,音無調息幾下,又邁開腳步,尋找彤血草。

蒼山萬裏,音無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一來二去天都要黑了。硬是憑著精神力的支持回到白鳳身邊,他已經暈過去了。音無查看一番,寒氣已經憑著他自身的能力開始消散,可是對於他現在的病體是極大的負擔。音無頭一陣陣地疼,嚼碎了草藥敷在傷口上又重新包紮了一番,這樣已經讓她眼前一片模糊。略略休息了一下,又將白鳳移到一處臨水的山洞,這時實在撐不下去了,一頭栽倒,兩眼一閉就昏死在地。



冷……

音無是被凍醒的,醒來後第一反應就是看白鳳的狀況,還好他依舊維持著原本的姿勢。音無捂著沈重的腦袋爬過去,發覺他只是睡著了,呼吸均勻平穩,心下松了口氣。拾了些柴火燃著,音無讓白鳳枕在自己懷中。雖然是睡了,但是卻皺著眉,在身旁火光的映襯下映出淺淺的溝壑。她是有多久沒有這樣細細地看他了呢?昔日俊秀的少年已經長成了俊逸的男子,可她卻沒法看到。上天故意將她支開,踢出他的生命,可是她卻回來了。音無靠著石壁,模模糊糊地回憶起以前的事情,以前的事……

等音無再有知覺的時候發覺自己同白鳳換了個位置。她像只兔子一樣縮在他懷裏,他雙臂緊緊地環住她,下巴貼著她的額頭,身上有淡淡的藥味。洞裏的火依舊在燒,甚至比開始更亮了些。頭昏昏沈沈,口裏幹得冒煙,音無不適地動了動,這下就驚醒了白鳳。頭頂傳來清冷的音調:“醒了?渴嗎?”

“嗯。”音無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被堵上了,白鳳將她扶正靠在壁上,起身出去。

音無眼前像是蒙了一層霧,她以為是洞裏有什麽煙,伸手揮了揮,白鳳回來見了問:“你在幹什麽?”

她看著白鳳蹲下,臉正好對著她,可是卻看不真切:“這裏怎麽有這麽多煙?”

白鳳拿著青竹筒的手一抖,馬上明白過來,只是把竹筒塞到她手裏,靠著她坐下,也不說話。音無握著涼涼的竹筒,這下也明白了,大概是眼睛出了問題,也許以後只能看著一片霧蒙蒙的世界,於是手不自覺地握緊。她是刺客,是殺手,可是手廢了,陰陽術沒了,連眼睛也看不清了,以後還要怎麽辦?她一個人要怎麽生存?難不成要回鹹陽去?

音無覺得自己從沒有這麽絕望過。叛逃的時候,是再看韓非一眼的信念支持著她,他是她唯一認可的家人;逃亡的時候,是一定要脫離陰陽家安心地待在白鳳身邊的信念支持著她,她想永遠和他在一起;被誤會的時候,是要取得白鳳原諒解釋清楚的信念支持著她,她不願他們這樣下去……可是現在她什麽也沒有了,沒有家人,沒有棲身之所,沒有人可以保護她,她只有自己——這樣的自己又再次丟失了最後的安慰。

音無喝著水,目光不知看向何處。手突然被溫暖所覆蓋,白鳳握住她的手,擡起她的右腕,取出什麽東西套了上去,耳邊一片泠泠作響。

“這個腕釧,永遠也別想取下來。”音無這才知道竟是一只手掌寬的銀質的首飾。手撫上去,可以感覺到凹凸,是個鏤空的腕釧,掛了四個鈴鐺,紫色的光穿過眼前的迷霧打在眼底。

白鳳丟了什麽東西出去,並沒有松開她的手,反倒是緊緊握住。“你昏迷了四天……以後再做這種危險的事,沒人再給你收屍……都成現在這個樣子了,消停點吧,算我求你行不行?雖然你根本就不會聽……明日我送你去桑海。”

音無側過頭看他,卻看不清楚,只輕輕點點頭。白鳳嘆了口氣,把她攬進懷裏。

未來,還很長……



從一個冗長的夢中醒來,白鳳的思緒有瞬間的空白。埋藏在內心的記憶,再也不願去觸碰的東西,在這個微微潮濕的空氣裏像長滿黴味的棉花,簌簌的讓人難受。擡手捂住額頭,白鳳皺著眉從床上坐起來。

窗外傳來了細細的雨聲。白鳳討厭下雨,這種雨天會讓人頭腦發脹,昏昏沈沈,而且,再好的輕功也難免被雨沾濕。

谷中很少下雨。白鳳緩步踱至木窗邊,扶著窗欞面無表情地望出去,天色晦暗,單是這個便叫人分不清時辰。連接天地的雨絲落下,襯得院子裏一叢叢紫藤花明艷而耀眼。他不喜歡紫藤,卻任由這些花開遍了這只屬於他的天地,就像他本不想沾上那些人的鮮血,卻仍過著這種日覆一日的生活。可是,有些事情他不得不做,有些事情,他卻可以選擇不做,比如,不再看到這些花。撫平不自覺皺起的眉心,白鳳隨手一只羽刃,散了一地的花瓣。紫色雕落在地上,沾了泥。

才過了一盞茶不到的時間,白鳳隨意一瞥便看到了一抹火紅,窈窕的身影正往紫藤花叢移來。赤練撐了把竹骨傘,妖嬈地穿過花叢,行至院中停下,蓮足之前,恰是那只已沾濕的羽刃。

“衛莊大人要你去一趟。”赤練緩緩地說,火紅的影子在素白的傘下被煙雨微微模糊。

“有什麽事?”白鳳有些不耐,卻也知道若不是什麽要緊事,也不會赤練親自來找他,還是雨天。

“這話等你去了再問。”赤練靜立在雨中,攤了攤左手,指尖掐出一朵蘭花。

白鳳眼光落在了屋裏的一方幽藍之上,立刻又挪開,只道:“知道了。”赤練聽了,便又裊裊娜娜地消失在院子裏。等她走後,白鳳這才又看過去,並再次肯定,他很討厭那個女人。隨後起身。

沒有撐傘的習慣,白鳳到的時候發梢微濕。衛莊一手扶著膝,一手撐著鯊齒,赤練就站在一旁。聽到了白鳳的腳步聲,本來座上閉目養神的衛莊睜開了雙目。

“你來了。”他淡淡地說。

“是。”白鳳抱著手臂立在座下,沒什麽表情。

“這個任務,由你去完成。”衛莊開門見山。

白鳳擡起眼,直直地看過去:“現在?”見他頷首,微微皺起了眉,“我拒絕。”明知他不喜歡在下雨的時候出任務,卻還偏偏這時候找他。

做好了被鯊齒架上脖子的準備隨時準備躲開的白鳳見衛莊只是撐著下巴淺淺一笑,心下不免覺得奇怪,只聽衛莊道:“你就不問問我是什麽任務?”

衛莊平時對他縱容得可以,若是他果真不願也從未勉強過,白鳳這麽一想,覺得自己還是先聽聽再說。

見他將目光移回,衛莊低低地又是一笑:“你去把華鬼接入流沙。”

“華鬼?”白鳳眼底閃過一絲疑惑。鬼魅踏星海,花落無人處。“華鬼”是多年前江湖上橫行的殺手,沒人知道他是男是女,因為見過他的人都已經死了。因此人行蹤不定神出鬼沒,被他所殺的人幾乎都是躺在一片花海之中,所以江湖人稱“花鬼”,後來傳著傳著,就成了“華鬼”。然而華鬼在兩年前因帝國的圍剿突然銷聲匿跡,所有人都以為他已死於非命。現在,衛莊要他去接華鬼加入流沙?白鳳嘲諷地一笑:“架子還不小,流沙又不是缺他一個。”

衛莊似笑非笑地看著白鳳,那是他一貫的表情,一直沒有說話,卻在白鳳轉身的瞬間叫住他:“我想你應該對這個人很感興趣。”

“哦?”白鳳沒有回頭,微風吹起來,左肩上的羽帶柔柔地浮動。

“世人都不知這華鬼的真名,可是我今天可以告訴你,她的名字,叫做音無,白姓,酈氏。”

酈音無。衛莊輕描淡寫的聲音卻在白鳳心裏濺起了層層漣漪。是她?……

白鳳立在原地沒有動,身後的人都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就在赤練想出口打破這種詭異的沈默時,他卻開了口,聲音依舊清朗:“在哪裏?”

“陰陽家。”

赤練看著只留下一片羽毛的青石地板,若有所思:“這樣好嗎?”

衛莊並沒有看她:“這不是你該問的問題。”

“音無她和白鳳……”

“她已經到極限了。如果你不想她死的話,現在就該閉嘴。”衛莊毫無感情地吐出這話,便叫赤練立刻住了口,眼底下投下一片陰影。

“好了。”

赤練擡頭看著衛莊離去的背影,直至隱沒,才擡頭看了看天空,雨依舊細細密密,就像,那兩人之間道不清說不明的恩恩怨怨。



白鳳呼吸著潮濕的空氣,心亂如麻。

……音無。

“鳳兒……”她曾經這麽叫自己,可是,那個曾經愛護自己的人,教自己武功的人,卻也是拋棄了他的人,手刃了他唯一的弟弟的人,一個他永遠也不願原諒的人……

音無,無音。羽兒死去的那個雨夜之後,她便徹徹底底失了音訊,他找她找得那麽辛苦,卻一無所獲。他不明白自己是要去殺她,還是要如何。可是她從來都是如此,要走便走,一旦躲起來,任誰也發現不了,她是天生的殺手,天生的冷情之人。

白鳳尋到她時早已過了子夜,幽深漆黑的陰陽家地牢裏只有淺淺的水聲,滿滿都是腐朽和腥氣。衛莊讓他來“接”人,來救人的還差不多。縱橫交錯的鐵鏈鎖著一個瘦削的影子,跪在水窪中,淩亂的長發四散鋪開,垂著頭,像是被折斷的花藤。

“音無,是你嗎?”吐出的氣息在這極寒的環境中化作了白霧,白鳳有些驚愕地拂開了女子的頭發,看清她的面目,慘白得讓他以為她已經死去。劃開了火折,橙黃的光之下,她泛青的眼眶深陷,嘴唇發紫,嘴角是殘留的血跡,一身紅衣。左肩處一截斷掉的劍刃,血早就凝固,被鎖的手腕和脖子全是深深淺淺的傷口。

……這真的是音無?白鳳覺得自己有瞬間的暈眩。

手指輕輕觸碰她的臉頰,她卻像是被割了一刀似的猛地後縮,牽得拴在身上的鏈子劈啪作響,傷口裏又是一絲絲血滲出。

“音無,是我。”白鳳輕輕說,即使知道她根本沒有意識。那一動,根本就是因為本能。連他都驚訝究竟是因為怎麽的折磨才可以將如此微弱的刺激當做是攻擊……

沒有猶豫地出手,鏈子一根一根斷掉,音無失去了支撐,白鳳將她橫抱起,往外走去。

“我道是哪裏來的螻蟻,膽子這麽大竟跑到陰陽家的眼皮子底下劫人。”陰森的聲音從陰影處傳來,白鳳站在陰陽家的懸空樓閣上回頭,一道深藍色的身影一半淹沒在陰影中,一半暴露在熹微的晨光下。那罩在光下的精美綢緞反射著深邃的光。白鳳將音無抱緊了些,右腳微微後挪,目不轉睛地註視著來人。

“哼哼,怕了麽?放心,我一定會給你一個痛快的死法。”來人前踏一步,落入白鳳的視線中。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左眼處有奇異的深藍色花紋,詭秘地蔓延了將近四分之一張臉,黑色微微泛紫的頭發整齊地梳在腦後。

這人他聽說過,陰陽家的護法,星魂。

少年臉色很白,擡手一勾,身旁便赫然出現了四個漂浮的人影。不,他們都不是人。“今天你可以有兩個選擇,一是放下你手中人,然後死,二是現在就被我殺死,我把她搶回來。”少年微笑起來,卻讓人覺得有徹骨的寒意,纖細的手指在空中淺淺一劃,若有若無的紫色氣流便流轉起來。

“呵,這得看你的實力能不能讓我死。”

“哦,倒是只很自負的螻蟻。”少年屈起手指,身後四個浮動的傀儡便瞬間沖了過去。

這樣的速度對本就以速度見長的白鳳來說自是不足道,他輕易地就避開了他們,可是少年似乎早就預料到了他的落處,紫亮的氣刃跟著就到了腳下。白鳳足尖輕點,一個旋身,飛快地踏上了半空中的飛羽,躍上幾尺,再輕輕落到陰影中。

少年的面上流露出一絲讚許,只聽他道:“這輕功倒是出神入化,可這步法倒是和你手中的叛徒頗像,難不成這天下的輕功都一樣不成?”手又是一揮,傀儡的速度就上了一截。

白鳳的輕功本是音無教的不假,但同一套武功不同的人練出來效果自然不一樣,何況白鳳與音無分別多年,這輕功早已在音無之上。

音無現在受了重傷,身體極弱,幾乎就是拖著一口氣,白鳳再晚幾天來看到的指不定就是她的屍體,現在再這麽耗,她遲早會沒命,白鳳不敢輕易亂動,只將她護在懷中,一面喚著雪雕,一面警惕著星魂的動作。

單足點地落在圍欄上,白鳳瞅準了時機飛身而下,穩穩地落在雪雕背上,山風變得有些烈,白鳳的衣角劈啪作響。

“你逃不出我的掌心。”星魂微微一笑,並不擔心的模樣,細白的手指屈了屈,傀儡憑空消失,深藍的緞子抹上一層微光,叫白鳳瞇了瞇眼,心底一緊。

感受到音無似乎顫了顫,白鳳一低頭便撞進她泛藍的眸子裏。

“音無?”他輕聲喚。

音無的雙眼沒有焦距,只是木然地盯著虛空。忽的手臂就一擡,像是掄起掌風要擊打白鳳一般,白鳳一驚,本能地微微後仰,眼光一掃,便發現一支紫色的光箭顯出了形,直直穿透音無的掌心,化作點點紫光消散,音無手心飛濺的血液撲到他的臉上,白鳳便驚得說不出話。若不是音無這一擋,那光箭穿透的怕就是自己的脖子了。白鳳咬咬牙,不愧是陰陽家的人。

“音無!”雪雕感受到了危險,撲打幾下翅膀驀地飛遠,隱沒在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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